張婆婆的父親一直懷疑大夏國失蹤的黃金就藏在大佛像那裏。抗戰時期,他偶然找到一些關於大夏國的財政史料,發現修建大佛的預算高得離譜,更加確信自己的分析。由於大佛曆代都曾經被整修,卻沒有找到寶藏的記載,張婆婆的父親因此懷疑寶藏封在佛像後的山肚子裏。由於大佛一直有僧人守護,張婆婆的父親才沒有動念頭去尋寶。

“關鍵是,張婆婆不曉得那個大佛位置在哪裏,也不曉得現在還在不在。”潘天棒做了總結。

老曾嗬嗬地笑起來:“天棒娃兒,你做三峽導遊好像做過幾年吧?應該見過這個大佛啊。”

“沒有啊。”潘天棒摸著大腦袋想不出來,我也沒有印象。

“就在重慶朝天門開船出去不到20分鍾,在江上向右看就有這個大佛。大佛的廟你肯定聽說過,就叫大佛寺,長江上的大佛寺大橋,就是因為這個大佛得的名!”

我想起來了,前幾個月坐船去洋人街玩的時候,曾經看到過一個大佛,有兩層樓高,但比樂山大佛小很多,從江上看來並不太起眼。

小敏給我和老曾手腳抹上白藥粉,然後在屋邊的水龍頭下洗幹淨手,一邊把玩那支老派克金筆,一邊靜靜地聽老曾分析。

“張婆婆說的大佛寺藏寶,其實不新鮮,民間有不少人也那麽猜。我以前也想過,難得的是他找到了財政紀錄來分析。但是,小敏的爺爺已經確實在人民公園地下找到了藏寶,並且運了一部分來這裏,這就說明大夏國的黃金藏在大佛寺隻是一個假象。造像的預算過高,並不意味著黃金都運到了大佛寺,隻是從國庫裏取出而已。”

從井裏地道逃生出來,眼睜睜看著大夏國的寶藏箱被山洪衝走,我還真不願意放過眼前這個飛來的線索:“不管怎麽說,反正現在沒有新的線索,才五點過,不如去大佛寺看看吧,就當陪小敏旅遊,完了回來正好到南濱路吃飯。”

潘天棒大聲讚同:“小敏還沒有看過洋人街,正好去看看。”

老曾笑了:“你們兩個去倒沒有問題,我和小羅髒兮兮的一身,在洋人街上出洋相嗦?”

小敏站起身來,得意地笑道:“還是我有先見之明吧。曾伯,我把大家的換洗衣服都帶出來了,就放在車裏的,一會你和羅哥可以在車裏換上。”

潘天棒拿出兩把雨傘來:“我也有先見之明。你們下去不久,開始下雨,我就回車上把傘也拿來了,現在雨已經不太大了,可以出發。”

這時,張婆婆從屋裏出來,好奇地看著我和老曾的狼狽樣子,我知道,我們真的應該馬上走了。

向張婆婆支吾幾句後,我們做賊般地逃離了謝家大院,還好一路是下雨天,沒有人注意我們。

回到車上,潘天棒不同意我和老曾換衣服,說得還有道理:“萬一大佛寺有洞子可鑽,你們的衣服不是白換了?”

“你真不懂事,曾伯年紀大了,濕衣服怎麽能穿啊!”小敏一邊指責潘天棒,一邊把幹衣物找出來,背過身去,嘴裏不停催著我們換上。

“對了,老曾,張婆婆的父親就職的那個大川銀行在哪裏?”我想起來似乎聽過這個銀行的名字。

“問得好,這家銀行就在謝家大院出去不遠的街邊上。它出名的原因是在《紅岩》裏麵提到過,叛徒甫誌高就在那裏工作。現在這家銀行的老房子還在,隻是住滿了居民,已經成了危房,哪天帶你看看去。”

車到南濱路盡頭,停到大佛寺大橋下,雨已經停了。向前下坡方向走幾步,一個大佛孤單地立在江邊,佛像兩側遮著紅色布簾,把一尊彌勒佛打扮得像躲在幕布後看戲的觀眾。從元末明初到現在,這個觀眾看了好幾百年重慶江上的變遷。

老曾說,這尊佛像還是一個好的水位標誌,水位再高一點,可以淹到大佛的腳上,當地船工稱為“大佛洗腳。”曆史上水位最高的時候,水會淹到大佛的頭部,稱為“大佛洗臉。”

大佛的背後,是個樹蔭覆蓋的山坡,坡上有一個關著門的寺廟,這就是大佛寺了。潘天棒帶著小敏去坡上廟前張望,我和老曾則在佛像前仔細打量。

佛像邊,貼著一個2002年的告示,說是五年前一場特大暴雨造成大佛寺所在山坡塌方,南岸區政府決定對大佛寺區域進行封閉,僧人信眾全部撤離。

潘天棒和小敏從坡上下來,告訴我們,大佛寺門鎖上了,裏麵空無一人。潘天棒激動地說:“太好了,一個人都沒有,像個廢廟,我們正好進去找找。”

“慢!”我不同意潘天棒這麽衝動,“你知道為什麽一個人都沒有嗎?剛才我們看了告示,這裏的山體已經塌過方,非常危險。你看那棵大樹,這座山坡要不是那棵樹的根扯住了山體,早都垮下來了。進去找本來已經是冒險,就算找到什麽洞子,隻怕鑽得進去,活不出來!”

“人在江湖,安全第一,不用去了。”老曾附合我的意見,抱著手臂,沒有一點要上去的意思。

也許是剛才的兩次驚魂,老曾顯得很慎重,也許還因為他確信這裏無寶可尋。

潘天棒失望地轉頭去征求小敏的意見,小敏拉著他的手說:“天棒哥哥,我們說過危險的事情不要再做,還記得嗎?”潘天棒這才安靜下來。

“老曾”,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原來大佛寺的和尚去哪裏了呢?”

“遷到南山上去了。南岸區政府另外建立了一個寺廟,安置了那些僧人。本來這裏要修濱江路,大佛寺擋著了。最初準備把這個寺整體搬到南山上,後來聽了文物專家的意見,不僅沒有搬,而且把第四期的南濱路改了道,向後退十米,保障江麵能看見大佛。這是南岸區政府做得最英明的一次決定。”

“還好沒有搬到南山上,如果搬上去,就隻是一個寺廟,不再是文物。”我感歎道。

“現在重慶政府開始重視文物保護,但意識建立不久,許多人還不清楚保護文物的相關國際慣例。兩路口跳傘塔你知道吧?”

我點點頭,那是全中國第一個跳傘塔,而且是二戰時期,整個遠東地區設備最好的頂級跳傘塔。整個亞洲,就這一個二戰的跳傘塔還存在著。作為全世界二戰的珍貴文物,別說在重慶,就算在整個中國,整個亞洲地區,這樣特別的文物也沒有幾處,可惜我一直沒有進去跳過傘。

“你知道嗎?最近政府居然有計劃,要把跳傘塔整體搬遷到江北一個公園去!”

“這個國際玩笑開大了吧?重慶又要損失一個極其珍貴的曆史文物,而且還是一個國際性的文物?”我難以相信。

“搬到江北去,那也沒有造成什麽損失啊?”潘天棒在一邊插嘴。

“闖你個鬼哦!你搞旅遊的,連一點常識都沒有!”老曾嘲笑著潘天棒:“曆史文物是絕不能輕易搬遷的,搬遷後就失去了文物價值,這是常識啊!搬到江北去,隻是保護了跳傘塔的運動功能,而這個跳傘塔代表的曆史意義卻被破壞了!”

“哦,”潘天棒明白過來,“你老人家不要激動了,山城電影院變成大坑坑,菜園壩纜車變成大電梯,現在跳傘塔又要消失,隻能說明兩路口和曆史文物有仇,要麽就是有人想借拆遷曆史建築,挖民國時期的寶藏!”

我們都笑了,潘天棒總是那麽善於幻想。

這個世界上,並非隻有寶藏才能引起人的貪欲,兩路口的地皮本身就是金礦,巨大的地產利益驅動下,要保護文物談何容易。

小敏突然咯咯地笑起來,手指著遠處的一個巨幅廣告牌給我們看,廣告牌上寫著“以把錢存在老婆那點為榮!”這是洋人街的典型惡搞標語。

看來洋人街旅遊開發已經把範圍擴到了古大佛跟前。滑坡沒有摧毀大佛寺,隻是讓他岌岌可危;南濱路沒有摧毀大佛寺,還給大佛留出一個看江的視野;而洋人街的現代文化,已經悄悄地侵入了大佛寺的文化氛圍。

有形的寶藏,大佛或許還能守護幾百年;而無形的文化,也許守不了幾百天。

河邊有一個出售冰粉涼蝦的小攤,接待著稀稀拉拉的遊人。潘天棒殷勤地給我們一人買了一碗冰粉,小敏沒有吃過這樣的東西,連連稱好。

既然大佛寺進不去,還不如帶小敏去洋人街走走吧。

搭上洋人街的觀光小巴,我們來到洋人街,四處密布的惡搞標語和另類建築引得小敏陣陣發笑,不斷拍照留影。

也許是記掛著中斷的線索,老曾對這些都沒有什麽興致,看著小敏東奔西跑地拉著潘天棒拍照,說:“花這麽大功夫來生造一個景區,怪不得外地人說重慶沒有文化呢。”

“老人家,開通一點看問題吧,不止是舊的東西才有看頭。重慶的旅遊開發一直創意不足,保守有餘。不管洋人街這些設計是否合理,總算開了一個大膽創意的好頭。”

老曾搖搖頭,不以為然:“大佛寺離這裏很近,你認為遊客是願意來看世界最大的廁所,還是更願意看長江上最大的古佛呢?”老曾指的是洋人街上引起非議的大廁所,據說在申請吉尼斯世界紀錄。

麵對老曾的問題,我也搖了搖頭。說實在的,我不知道答案。

不到七點,肚子已經餓得打鼓,洋人街上沒有找到想吃的東西。小敏又提到想去那個跳傘塔看看,潘天棒就建議去跳傘塔邊吃烤魚。

車跑了近一小時才到兩路口。晚上八點,正是周末晚餐高峰,跳傘塔烤魚的生意特別好,我們守著空桌子,魚卻遲遲上不來。焦急地等著,大家餓得無精打采,隻有小敏拿著那支金筆細細地看,指望找到一點線索證明是她爺爺留下的。

是的,如果那隻筆是小敏的爺爺留下的,一定會有被我們忽視的線索。

終於,烤魚端上來了,嚇了小敏一跳,這個烤魚的做法,作料都是成堆地向上撒,盛魚的餐具是一隻生鐵方盆,任何一方麵,都和上海菜精致套路唱著反調。

謹慎地嚐了一口後,小敏的眉頭舒展開來,連稱“好吃!”到重慶沒多久,小敏居然已經適應了麻辣味道。

我們三個本地人都來吃過,已經不新奇,也沒有覺得特別好吃。但是經過長久的饑餓,仍然吃得如猛虎下山,風卷殘雲。幾分鍾時間,烤魚的一麵已經吃光,我拿起桌上的木鏟子翻轉魚身,腦袋裏突然閃出一個念頭!

顧不上擦幹嘴上的油,我叫道:“小敏,快把金筆給我看看。”小敏詫異地停下筷子,把筆從包裏取給我,然後繼續嘴上的工作,眼睛卻不離開我的手。老曾和潘天棒吃得很專注,沒有在意我在做什麽。

我小心地擰開筆筒上的螺絲,取下那根18K金的筆掛。將筆掛翻過來,輕輕抹掉上麵未幹透的泥水,果然,筆掛背麵向著筆筒的那一邊,有我在尋找的東西!

筆掛的背麵,出現了密密的小字!

“微雕!”我禁不住叫了出來。

大家放下碗筷,都來看我手中的金筆掛。微雕的字非常小,烤魚館裏光線不好,完全看不清寫的什麽,但我們都相信,這就是我們需要的線索。

“這些字比磁器口的米雕字還小,解放前也有微雕的技術嗎?”潘天棒問道。

“當然有!”我說:“中學語文課本裏,不是學過《核舟記》嗎?那說明至少明代就有了。”

“對,”老曾補充道,“陪都時期,許多文人擠在重慶這麽大的地方,找不到工作。一些人就以鋼筆刻字為業,其中一些人還練就了微雕技術。”

小敏眉開眼笑,收起金筆,裝回筆掛,催著我們快快結束晚餐,早點回去查看線索。

匆忙吃完飯,直接回到了老曾在抗建堂的家。進屋後,我習慣性查看了一下,沒有發現外人光顧的痕跡,想到上次這裏被人撬門而入,仿佛就在昨天,禁不住心有餘悸。

雖然急於看筆掛上的字,老曾還是命令大家都去洗了澡,才聚到客廳。沙發前,茶幾上,我們擺開陣式歡迎那支跨越六十年時空來到我們麵前的金筆。

老曾用酒精再次小心清洗掉金筆掛上的泥汙,然後轉身進書房,居然端出一架顯微鏡來!我嚇了一跳,這老頭也太專業了,自從大學畢業後,我還沒有用過顯微鏡呢。於是忍不住搶過老曾的工作,將筆掛小心地固定在顯微台上,調好目鏡,一個個辨認那上麵的字。筆掛背後的微雕是一首詩,標題寫著一個“捌”字,老曾取過紙,我念一個,他抄一個,紙上記下如下的內容:

給孤荒郊安樂處,洞前遠眺江北城

岩上觀音空悲憫,塔下白骨數新墳

崖壁爭掘子彈殼,滿坡別墅失舊人

誰知大夏鎮國寶,紅牆掩映草木深

那個“捌”字非常明顯,難道這就是第8張圖紙的位置描述?如果是這樣,第八張圖也是不需要顯影的了。

這首詩,一如以前的線索,展示著感歎亂世的心境,那一定是小敏爺爺所作。我們傳看著這張抄下來的詩,興奮地開始猜測起來。

“從這首詩來看,這支派克金筆一定是爺爺留下來的!”,對於小敏來講,這首詩最大的意義,是證明了那支筆的來曆

“好耍,好耍,我就知道筆上應該有機關!”潘天棒在意的是,這場遊戲還能繼續下去。

“詩裏沒有機關句,全是觀音岩這一帶相關的東西。”老曾確定了解謎的方向。

“老曾,能不能解這首詩?”我問道。

老曾從沙發上站起來,把那首詩從潘天棒手裏拿過去:“今天下了雨,還是有些悶熱,你們去露台上喝茶歇涼,我去書房查查資料。”

我們在露台上擺好茶桌,我翻出老曾的龍井,小敏燒好一壺開水,潘天棒則找出一套漂亮的茶具,擺足了品茶的架勢。

第一開的茶水還有些燙嘴,老曾已經從書房來到露台,神情似笑非笑,也不知道是否有成果。潘天棒給老曾展開一付涼椅,讓這老頭躺下來。

我忍不住問道:“曾老爺子,地點找到了?”

老曾端起茶來吹了吹茶麵,又輕輕的抿了一小口,才說道:“具體地點還不清楚,但我已經把這首詩搞明白了,你們聽我講講,大家再想辦法。對了,小敏怕不怕聽鬼故事?今天這首詩裏涉及到了兩個地方,地名聽上去陰森森的,離這裏都不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