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敏興奮而神秘兮兮地從包裏拿出兩張紙來,一張是她爺爺留下的九號圖紙,一張是手繪的重慶解放前主城防空洞管網圖,並排放在我的桌上,那張管網圖用紅筆描出了一小片區域,我沒有看懂小敏的意思。

小敏得意地笑著,用手指紅線圈中的位置:“大哥,你看看,這個區域,是不是和九號圖很相像?”

我心裏一驚,拿起兩張圖紙對比。

雖然九號圖的通道線條在比例、長短等方麵和紅線區域不一樣,但在關鍵的入口、分支、路的粗細等方麵卻非常相近,隻是九號圖明顯多了很多細節。

小敏幫我把房間門關上,拖了一把椅子過來坐下,告訴我:“你想不到吧?曾伯這幾天找了很多朋友想辦法,結果找到了這張解放前的重慶地下防空洞管網圖。最近幾天晚上,我都和曾伯一起拿九號圖紙和管網圖仔細對照。昨天晚上,曾伯終於確定,九號圖紙的區域就在這裏!”

管網圖紅線圈中的地方,用繁體字標注著一個名稱:“複興關”,這個區域的附近,標著“兩路口”與“七牌坊”。

“複興關?我怎麽沒有聽過這名字?”

“哈哈,怎麽樣?你現在沒我知道的地方多了吧!”小敏得意極了:“複興關現在叫‘佛’圖關,複興關是抗戰時期的名字,有些人還叫它‘浮’圖關。九號圖上,有並排的五個大洞口,曾伯說,就是這五個洞口讓他猜到的佛圖關!”

佛圖關,重慶戰場的兵家必爭之地,進入重慶城的第一雄關。是什麽樣的寶藏會藏在那裏?

“用圖來對比,真有一套!是老曾的主意?”我問小敏。

小敏嘴一撅:“大哥,是我的主意呢!我提出來的時候,曾伯還認為不可行。他說重慶是山城,很多地方地下管網立體交錯,九號圖上隻是一個平麵,沒法對比。另外九號圖隻是一個線路示意圖,所畫的洞長短粗細都是不按比例的,上下坡也看不出來。後來,他被我磨得沒有辦法,才勉強用我的建議試試,托人找圖對比,結果一試就找到了!”

居然是小敏的主意,真沒有想到。也許世界上很多事情,由外行辦成的原因,正是因為他們不去過多地想困難,像老曾這樣的行家,反而過早否定了自己。

“大哥,公司的事情走得開麽?曾伯講最好今天就去,天棒哥已經請了假,在家裝病呢。”

潘天棒總是找機會溜號陪小敏,老曾退休無事在家,而我的小公司自然也沒有什麽事比尋寶更重要。於是半小時後,我們四人都聚到潘天棒的車裏了。

“我們先去哪裏?”一上車,我就問老曾。

“九號圖上有十多個入口,但那是解放前的情況,這一帶的洞子容易塌方,經過六十年了,很多洞口現在肯定已經不通。反正今天出來得早,我們就當成逛公園,每個入口都看看。”

車到佛圖關,公園大門是一個仿古城門,入口處標著“門票5元”,卻沒有人收費。潘天棒的導遊證,老曾的報社工作證都派不上用場。記得市政府宣布過部分公園免票,也許佛圖關就是其中之一,隻是沒有在明顯位置上標明免費。

公園大門邊就是一個小停車場。停下車來,居然看不到什麽遊客,更沒有其他車輛。園內空氣清新,偶而幾聲鳥鳴,反而顯得十分的安靜。三條道路婉蜒引向綠林深處。說實話,在重慶生活了近四十年,我還是第一次進來呢。

今天氣溫比較高,潘天棒體貼地從車上給我們一人取了一瓶礦泉水,自己則把老曾的旅行包背在身上。關好車門後,潘天棒問老曾:“曾叔叔,這裏有三條路,走哪一條?”

老曾拿著圖看了看,說:“先走靠長江這一邊吧,有一個最近的洞口。”這條道路不寬,老曾和小敏在前,我和潘天棒在後,並排沿著公園的左側路線前進。

路上沒有遊人,沿途有幾戶人家,還有一個小院。我打量小院時,一個老太太坐在院中的小竹椅上,冷冷地盯著我看,表情很古怪。

我心中一驚,這個老太太仿佛在哪裏見過,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這時老曾在前排邊走邊向小敏介紹,打斷了我的思索:“別看這裏安靜,其實在重慶解放前這條路是通向成都的主幹道,行人非常多。很多從重慶去成都的人,由兩路口、鵝嶺走過來後,前麵要經過七牌坊翻過大坪,才會停下來歇一下,那個地方因此比較熱鬧,後來就得名歇台子。”

潘天棒悄悄在我耳邊講:“我以前經常去歇台子那裏後勤工程學院打球,那裏軍校的妹妹嘿漂亮!”

小敏問道:“那麽,我們現在是去哪裏呢?”

“我們先去摩崖石刻,佛圖關的得名,就和那個石刻有關係。石刻入口處就有一個洞口。”

說話間,已經走過那個小院,前麵路邊的幾座房屋已經拆掉了,殘垣斷壁,露出山上隱約的建築來,老曾指著說,那就是摩崖石刻所在。

我想起一件事情來,佛圖關有三種寫法:佛圖、浮圖和浮屠,在重慶方言中三種寫法的發音是一樣的,卻不知道哪一個才正確。一拍潘天棒的肩膀,我問道:“聽小敏說,你為了帶她出來玩,正在惡補重慶導遊詞,那你知不知道佛圖關這個名字的三種寫法?哪種才正確?”

潘天棒撓起他的大腦袋,說道:“我最近看的是常規旅遊線路的導遊詞,這個公園根本就沒有旅遊團來,而且我也沒有來過,所以我也不曉得。我猜的話,應該是浮雕的‘浮’,圖案的‘圖’吧,因為這個公園有浮雕啊。”

老曾在前麵回過頭來笑笑說:“佛圖關其實有四種寫法,戰國時期就有了名字。”

潘天棒一拍腦袋:“啊!我想起來了,導遊詞裏麵提到過,叫‘於兔’關!”

老曾笑得更歡了:“天棒娃兒,那是‘於菟(音wūtù)關’,你認字認半邊,搞錯了。於菟是老虎的意思,取這個名,一方麵指這個關易守難攻,另一方麵,是因為這裏自古就有老虎。後來改名為佛圖關,是於菟的諧音,意思是因為牆上有佛,有摩崖造像的關口,所以稱為‘佛’圖關才正確。但有些人聯想摩崖造像是浮雕,所以誤寫做浮圖關。另外,由於佛家裏麵有‘勝造七級浮屠’的說法,所以也有人誤作‘浮屠關’”。

林中小道很安靜,小敏一縮脖子,把老曾的手抓住:“曾伯,現在這裏還有沒有老虎?”

老曾笑了:“重慶城開發得這樣徹底,如果還有野生老虎,那一定是天大的好事情!我認為得名於菟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整個關口氣勢雄偉,所以許多人喜歡在這裏題刻。這條路直走,並行下麵有條路,到肖家灣轉彎那一帶,還有*在1950年的題刻呢。”

我奇怪地問:“不對吧,我在下麵這條公路上坐車來回至少三十年,怎麽從來沒有見過?”

“唉,那裏一直無人照料,這個題刻已經被雜草和樹枝蓋住了,在公路上怎麽看得見呢?其實遮住已經算好的了,那一帶還有一個珍貴遺跡被毀得不成樣子,知道不?”老曾總喜歡考我。

我想起來了,肖家灣那裏,市防疫站背後,以前有條大路通向大坪,兩楊公路修建後,才萎縮成了小道。那裏就是重慶主城區最大的碑林-七牌坊古碑群的起點:“老曾,你指的七牌坊吧,那不是文革期間毀完了麽?”

老曾拿起礦泉水喝了一口,痛心地說:“七座牌坊還有一座陷在居民牆裏沒有毀完,但七牌坊除了牌坊外,其實還有二十五塊上百年曆史的巨型石碑,就在最近幾年,好心辦壞事的人又破壞了十二塊呢。”

老曾停下腳步,把水瓶交我拿著,扳起指頭來,就象在介紹自己家裏的寶貝一樣:“三塊石碑被搬遷至湖廣會館,錯誤吧?兩塊被深埋到枇杷山公園的地下,錯誤吧?你們已經曉得,其實這種異地保護是錯誤的,已經讓文物價值損失慘重。剩下的二十塊石碑,今年四月又被誤傷了七塊。”

我問:“誤傷是怎麽回事?”

“碑上有不少‘辦證’之類的廣告,環衛工人為了清除它,錯誤地用石灰水泥來清理,結果是讓七塊石碑永久性損傷了。這下,二十五塊石碑,短短幾年被破壞了近一半。”老曾皺著眉頭說。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潘天棒安慰老曾說,突然看到小敏和我在瞪他,立刻改了口:“啊,我搞旅遊的都還沒有去看過,哪天我們去看看,不然過幾年就毀完了。”

說話間,我們已經到了一個三岔路口構成的平台上,前方通向一個學校,向右後方走,則沿路是石刻。平台緊挨著山壁修建了一些佛像,一看就是新的。平台上沒有遊客,隻有一位居士婆婆在一邊整理香燭,她的身後,就是一個防空洞口。

我走到居士婆婆麵前問道:“老大姐,請問這個洞能進去看看麽?”

居士婆婆友善地講:“可以啊,不過前幾天下大雨,裏麵地上積了水,非常滑。小心跌倒。”

真沒有想到這麽容易!

“謝謝阿婆!”小敏高興地拉著潘天棒就向洞裏麵鑽,我站在門口等老曾,他卻沒有進洞,向那個居士婆婆問了一句關鍵的話:“這個洞通向哪裏?”

仿佛為了印證老曾的聰明,居士婆婆說道:“哪裏都不通,裏麵堵死了!”

怪不得老曾沒有動,這個老滑頭!

我悄悄問他:“你是猜到洞不通,才不著急的,對吧?”

老曾嘿嘿笑著說:“當然,你看這洞口收拾得好幹淨,這麽幹淨的洞一般都是堵上的。而且門口的崖壁上,很多岩縫裏塞著磚,那是防止塌方的,說不定洞裏早塌過了。不著急,佛圖關洞口多,總有合適的入口。”

聽了老曾的話,我有些擔心起來,試著問居士婆婆:“婆婆,這個洞裏麵是不是塌過方?”

“是啊,以前這個洞很深,後來經常塌方就把裏麵堵了。你看外麵這個山壁嘛,公園沒有錢修,都是香客出錢加固的。”

說話間潘天棒已經和小敏回來了,一付沮喪的樣子,我和老曾在一邊幸災樂禍。

告別居士婆婆,我們沿著石刻向山嘴走去,沿路許多摩崖石刻都已經風化了,字跡模糊不清。

老曾指著一幅字說:“可惜認不出幾個字了。這是明朝時駐佛圖關的將軍劉挺寫的,他加固了佛圖關,並在這裏訓練部隊。他後來有一個部下叫劉時俊,在佛圖關尋過寶。”

聽到尋寶,我的興趣就來了:“以前就有傳說佛圖關藏寶?”

老曾眨眨眼:“當然啊,有四個有關的藏寶的故事。我懷疑我們尋找的這一批寶藏,就和其中一個傳說有關係。”

“曾叔叔不要賣關子,快點說嘛。”潘天棒一邊催,一邊知趣地給老曾遞煙點火。

“先從時間最近的事情說起哈。最近這個故事,叫‘金娣存款’案。”老曾吐了一口煙圈,“要說金娣存款案,先得說‘三打銅元局’。”

老曾這一通話,說得我們更是雲裏霧裏。

“二十年代,有一個將軍叫周西成,號稱貴州王。他在統治貴州前,於1923年參加北伐同盟軍,攻打在重慶的軍閥楊森。他用兵神出鬼沒,有兩次是佯攻佛圖關,實打銅元局。經過三次作戰,他攻進了重慶。由於主攻點在銅元局,曆史上叫做‘三打銅元局’。

三次攻打銅元局,周西成把銅元局裏的銅元全部搬走了,連鑄造銅元的銅材和銅模都沒有放過。這些銅元的丟失,讓駐守重慶的楊森經濟力量受到重創,銅元局也因此沒有再鑄造過銅元。因為正史上沒有交待過那三批銅元的下落,有人就傳言周西成私藏銅元發了大財,甚至傳說那批銅元就藏在佛圖關的洞裏!”

我忍不住向高高的佛圖關山崖上看去,潮濕的山體被太陽曬出的薄薄輕霧,正在山林中彌漫著。

老曾喝了一口水,接著說:“這個傳說到了現代,演化為一個有名的騙局,叫‘金娣存款’案。2002年,一個叫金娣的老太太,自稱是當年和周西成有私情的機要秘書,說周西成1929年詐死逃到新加坡,活到了八十四歲,而且在美國花旗銀行存有2.5億美元!這個老太太身邊有一群人,到處找人資助他們去找花旗銀行要錢,騙的就是資助路費或者所謂的訴訟費。”

潘天棒禁不住插嘴:“你啷個曉得是騙局呢?說不定我們找的,就是周西成的這批財寶。”

老曾笑嘻嘻地拍拍潘天棒的肩膀:“天棒娃兒,恭喜你,你就是那種騙子最喜歡的人了!”他語氣一轉,正經起來:“其實,網上早有專家分析,基於各種原因,那時周西成根本不可能詐死;周西成家人也出來辟謠,說根本沒有一個叫金娣的秘書;更重要的是,所謂2.5億美元存款根本不可能,因為當時整個國民政府都沒有那麽多錢,別說一個小小的貴州王了。曆史上周西成1929年死於流彈,同時他實際上也是窮死的。他訂購了4000支槍,有2000支都付不出錢,這是他被蔣介石打垮的重要原因之一。”

這時,我們已經到達山嘴上,山嘴處有個小平台,塑著楊闇公的雕像,紀念著這位被劉湘殘殺的愛國英雄。從平台上向下望,四周一片綠色,陣陣山風吹來,好不涼爽。潘天棒已經走得氣喘,我們正好停下吹吹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