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找到線索使老曾很高興,他又端出他的寶貝茶具來,張羅著給我們泡壺好茶。

“滄白之路,不會是滄白路吧?滄白路好象是解放後定的名啊?”我問老曾。

老曾回答道:“不是解放後,1943年那條路已經叫滄白路了。1942年楊滄白去世,國民政府就把以前的重慶府中學,改建為楊滄白紀念堂。周圍包括炮台街的一條巷子三條街也因此統稱為滄白路。”

“楊滄白紀念堂?”市旅遊局就在滄白路上,我經常去那裏辦事,卻從來沒有注意過有什麽紀念堂。

老曾說:“哦,對了,那個紀念堂已經在2000年左右拆掉了,現在是市政協大樓。”拆掉曆史文物建大樓,這是中國經濟發展時期的特有現象,我們已經聽麻木了。

小敏本來是拿著另一張紙條在看,突然插上一句話:“曾伯,這個楊滄白是個什麽人物呢?”

“楊滄白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他出生在巴縣木洞,是中國辛亥革命的元老之一,曾經做過孫中山大元帥府的秘書長。1906年辛亥革命的時候,他在重慶府中學那裏辦公,指揮重慶這邊的反清行動。”

滄白路現在是一條交通繁忙的公路,靠江的懸崖下麵就是我們去過的洪崖洞,小敏爺爺的第一張藏寶圖的位置就在滄白路下麵。難道這筆寶藏也藏在附近的地道中?我感覺可能性很小。

有人在敲門,小敏開門一看,原來是潘天棒,手裏還提著一堆超市買來的食品。一聽說找到了圖紙,潘天棒放下東西就衝來客廳,仔細看香爐和紙條。

我接著問老曾:“解放前滄白路上那一帶,有些什麽特殊的東西呢?”我想,如果不是地道,那麽必定是很特殊的東西才適合藏寶。

老曾拿起茶壺,給我們的杯裏倒上茶水,香味一下就彌散開來:“最特別的東西,肯定是三將軍了,原來在滄白路靠江邊那裏,索道站街對麵。”

“三將軍?那是什麽?”小敏好奇地問。

潘天棒搶著解釋:“那是一門古代大炮,放在洪崖洞上。張獻忠占領重慶後,鑄了三門巨炮,因為威力很大,根據口徑大小,分別叫大將軍、二將軍和三將軍。”

“錯了,那不是張獻忠鑄的,是明朝政府為防備張獻忠鑄的。”老曾糾正道:“當時重慶守軍準備在大佛寺江麵附近、江北嘴上、洪崖洞上,三處各放一門大炮,構成江麵上的三條防線。三門炮好象是在貴州銅梓鑄的,運到重慶的時候,二將軍翻船落水。大將軍、三將軍後來也沒有發揮作用,因為張獻忠沒有走水路,而是從佛圖關打進來的。”

小敏摸摸潘天棒的頭,笑道:“你又記錯了。”潘天棒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我是在網上找的資料,不是導遊詞,可能網上的資料不對。”

我問:“小敏爺爺留下的寶藏,會不會放在三將軍這門大炮裏麵呢?”

“不太可能吧。五八年大煉鋼鐵,三將軍差點被煉了鋼,不知道是誰把它保護下來了。1960的時候,三將軍和關廟裏的關平銅像一起搬去了枇杷山公園,搬遷的目的就是為了保護它不被拿走煉鋼。搬遷三將軍時,許多人參觀,如果炮裏或者底座下有什麽東西,早就發現了。”

“曾伯,你的意思是講,如果三將軍不搬走的話,就可能被化成鋼水了?”

“是啊,58年大煉鋼鐵的時代,重慶許多文物都進了煉鋼爐。關廟裏的大關刀就是被拿去煉了鋼,大將軍那門炮不知道下落,說不定也是被煉了鋼。嘿,枇杷山上以前有一個非常特別的東西,叫‘言過其實’,也是毀於大煉鋼鐵的。”

“‘言過其實’是什麽?”我們都很好奇。

“在枇杷山那裏,以前有一塊大石頭,上麵頂著一口大鐵鍋。據說那個大鐵鍋是煮鹽的鹽鍋,加上鍋下麵的奇怪石頭,合稱為‘鹽鍋奇石’。這個東西不知道是誰立的,立起來要諷刺的又是誰。大轟炸的時候,鐵鍋被震到地上,因此搬到三醫院裏麵保管起來,最後大煉鋼鐵時還是被煉了鋼。

“那麽這條街上,還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呢?”我把老曾引回正題。

老曾說:“有啊。有一個巷子叫鐵板街,街上路麵有很大一塊大鐵板,不知道什麽來曆。我母親小時候在上麵玩過,至少是二十年代就有了,我小時候也喜歡在上麵滑著玩。”

我問:“路麵有大鐵板?會不會是蓋著下麵的地道呢?”

“不會的。這塊大鐵板,大約是大煉鋼鐵的時候,就被拿去煉了鋼,沒有聽說下麵有地道。”老曾已經忙完煮茶的事情,取餐巾紙擦幹手,在我旁邊坐下來。

“我認為,‘滄白之路’很可能不是在滄白路上,而是另一個地方,我們還是先看看另一張紙條再說。”老曾接過小敏遞來的另一張紙,仔細看起來,然後苦笑著搖搖頭,遞了給我。

紙條上是小敏爺爺熟悉的筆跡,上麵寫著:

“餘奉命尋大夏國舊臣藏寶,經數月查探,掘開多處塌方地道,終尋得密室寶箱。箱裏俱為金銀玉器,故主必欲逃得性命後複歸取之,然山洞崩塌無法尋得。上峰貪寶而無法攜離,囑餘藏之。餘取之換得無價寶,留字明跡。”

看來我們的分析不錯,佛圖關下寶藏就是大夏國那幾個逃難的大臣留下的。遺憾的是,小敏爺爺又將寶藏拿去換了東西,沒有機會一睹寶藏真顏。

老曾一點沒有失望的表情,反而興奮地對小敏說:“你爺爺留下十二張圖,也就是有十二批寶藏,但這些東西不是做了善事,就是換了一個‘無價之寶’。可能留給你的,最後隻有一件東西,就是那個‘無價寶’。我在想啊,這麽多東西來換它,那個無價寶的價值簡直難以估量!”

小敏問:“曾伯,曆史上有沒有什麽傳說中非常昂貴的寶貝在重慶呢?”

老曾捧著茶杯,望著窗外沉思了一會,說道:“這個太難查了。但是,你爺爺拿去交換的這些寶藏,本身已經太值錢了,每一批價值都至少上千萬啊,我猜想那東西的價值,不亞於到過重慶的四庫全書!”

潘天棒很興奮地說:“那我們趕快吃飯,吃完就去滄白路,早點把十號圖的東西找到吧!”

老曾說笑著說:“不要著急,我想‘滄白之路’這四個字,內有深意。並非滄白路。”

“快說快說,是哪裏,不要又賣關子!”我催他。

“那得從楊滄白的事情講起。楊滄白1906年參加辛亥革命,後來袁世凱稱帝,1913年,他又在重慶組織反袁,這次沒有成功,他被通緝,然後在外國人的掩護下,逃離了重慶。我認為,他逃離重慶的路,才是線索中的‘滄白之路’!”

我覺得奇怪:“老曾,楊滄白經曆反清和抗袁,一生肯定很不平常,走過的路不知道有多少,為什麽你單提他逃離重慶的路?”

老曾神秘兮兮地擠了擠眼睛:“我要賣個關子。先來證實一下,小羅你看看,滄白之路這個紙條的空白是不是太多了?”

是啊,小敏爺爺留下的這張紙條,四個大字寫在正中,周圍的留白很寬,難道這張紙還可能有隱形的字?我急忙衝到廚房,拿出保寧醋來。小敏也突然明白過來,聰明地找來棉簽,潘天棒跟在她後麵,卻不知道應該幫她做什麽。

老曾端著茶靠在沙發上,眼睛盯著茶水,胸有成竹地說:“我敢肯定,紙條上還有東西,而且會印證我的想法!”

我試著用棉簽蘸了點醋擦在紙條上,紙條背麵果然顯出了字跡來,心裏一陣狂跳。

潘天棒看見字跡,“啊”地一聲:“曾叔叔,你真是太有才了!”

老曾笑笑說:“小羅,你念出來我們聽聽。”

字條背麵顯出來的,是一首詩,我逐字念道:

堅城門閉黯垣墉,

脫險方知隧道空。

人語蛩聲夜行裏,

胡僧須白月明中。

“啪”!老曾拍了一下手:“果然如此!這是楊滄白的脫困詩!寫的是他那天逃離重慶的情景。”

看見這首詩,我還是不明白老曾的推斷,正想請他解釋,他卻打定主意要賣關子:“你們想不想知道這首詩講的什麽?想不想知道為什麽我判斷滄白之路是他的逃跑路線?如果想知道,明天下午就別上班,出來陪我老頭子散步,我們實地走一趟。”

隨後,不理小敏和潘天棒的軟磨硬泡,也不理我的威逼利誘,老曾哼著川戲在露台上乘涼去了。

第二天下午,我們到老曾家樓下碰頭後,老曾帶我們來到了七星崗下的若瑟堂前。這個教堂不大,聖誕節總有許多朋友約著來聽鍾聲,但我從來沒有進去過。

站在石階上,看著坎下的若瑟堂,老曾開口抖包袱:“1913年七月的時候,為了反對袁世凱稱帝,熊克武和楊滄白響應其他地方的討袁救,宣布重慶獨立。當時楊滄白的職務是民政總長。九月袁世凱調黔軍攻打重慶,九月十一號熊克武與楊滄白戰敗後分頭逃跑。因為楊滄白回了一次家,出來時重慶城已經被黔軍占領,城門出不去,楊滄白就躲到若瑟堂這裏,滄白之路就此開始。”

麵前的若瑟堂,掩映在一堆樓房之中。院裏外的大樹,和鍾樓上的爬山虎,把這座教堂裝扮得更加神秘。記得資料上講,若瑟堂在抗戰以前就有了,那麽這座教堂下必定有防空洞,難道十號圖的寶藏就在這裏?

老曾看出了我的想法,笑笑說:“這隻是楊滄白逃難路線的開頭,不一定是我們找的地點,我隻是來確認一下,順便帶小敏遊覽。”

進入若瑟堂,門口的小院安靜而別致,樓裏卻不好隨便進入。圍著教堂前後看了一圈,並沒有什麽收獲,守門的老人盯得我們心慌,隻好離開。

走出若瑟堂大門,我問老曾:“若瑟堂一直都這麽小?”

老曾說:“不是的,1879年重慶開埠後,法國人修建了若瑟堂,當時是整個川東地區最大規模的天主堂,能容納上千人同時做禮拜。當時外教不能入城,所以若瑟堂隻能修在通遠門外的荒坡上,由於地皮不值錢,若瑟堂占地規模就比較大。但文革以後,若瑟堂的地產被周圍的單位占了很多,麵積大大縮小了。”

我不禁擔心:“如果小敏的爺爺把東西藏在原來的若瑟堂裏,那說不定藏東西的地方已經拆了哦。你說過在文革時,神父都被趕跑了,這裏當庫房用,裝了不少抄家物資。如果這裏有明顯的地道,估計當時也保不住。”

老曾眨眨眼:“別著急。滄白之路的關鍵不在這裏。”說罷,向金湯街方向走去。

路上人來人往,我和老曾說話很小聲,小敏和潘天棒不知道我們在說什麽,一頭霧水地跟在後麵。

走到通遠門外的金湯街上,老曾終於開口解釋:“楊滄白逃跑那天,白天藏在若瑟堂,晚上到的是法國領事館。我們現在是去法領館。”

“法國領事館?”這條路來過多次,潘天棒搞旅遊的都不知道。

“當然有領事館,不然為什麽前麵有條路叫領事巷?”老曾說道:“1890年,中國和英國訂了一個煙台條約,定重慶為通商口岸。第二年,英國人就來重慶設了海關,重慶正式開埠,成為中國西部最開放和最重要的城市,從那個時候起,英、法、德、美、日都來重慶開領事館,因為這條路離城市中心最遠,緊貼著城牆,就劃給了這幾個國家修建領事館了。”

金湯街路邊有一排小攤,一個女人帶著個小女孩背對著我們坐在攤前吃東西,穿的是重慶女人夏天最喜歡的吊帶背心,長發披在肩上,肩和背很平直。這個背影似乎在哪裏見過!

我正準備走到側麵打量一下,這時老曾拍拍我的肩,指著前麵婦幼保健院的大樓:“以前那裏是一個很大的道觀,叫至聖宮,再過去就是領事巷。不過抗戰時期至聖宮道觀已經不在了,倒是有家牛肉館非常出名,叫‘星臨軒’,是郭沫若取的名字。那家牛肉館以前叫‘馬老太婆牛肉館’,因為味道好,郭沫若又住在附近的天官府,所以一幫文人經常在那裏吃飯。郭沫若取名題匾後,這家餐館生意變得非常紅火,成為重慶餐飲的經典品牌,可惜現在已經沒有繼承者了。”

聽完老曾的介紹,我回頭再看,那個帶小孩的女人已經不見了。

沿著領事巷向前走,卻見不到一幢西式建築。我問:“大轟炸的時候,這些領事館都被炸了吧?”

老曾說:“沒有。抗戰時,這裏的領事館都搬到了南山上現在使館街那裏。為了避免房屋被炸,各國領事都在屋頂上刷上自己國家的國旗,避免被日本飛機轟炸,這樣反而成為了日本飛機判斷目標的依據,因此後來被國民政府製止了。從抗戰開始到結束,這條街的領事館建築都沒有受多大的損傷。”

小敏問:“那麽,為什麽我們看不見那些領事館的舊建築呢?”

老曾說:“解放後,許多國家沒有和新中國建交,這些領事館建築就收歸國有,安排了其他用途,裏麵的辦公家具都搬到了房管局。到了九十年代,這些老建築多數都被占用的各單位拆了蓋了新樓。現在保存的舊樓,可能隻有幹休所院裏還有,可惜門衛森嚴,我們進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