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曾說:“這是文物保護單位呢,解放前是劉湘手下一個叫蘭文斌的師長的住宅,估計是他請人設計成的滬式建築吧。重慶陪都時間,有許多人在重慶修建官邸,至少上千座,很多都是優秀設計師的作品。可惜,像厚廬這樣完好的太少了,不然重慶完全可以成為一個中國建築風格最豐富的展示地。”

“蘭文斌隻是非嫡係部隊的師長,為什麽他的樓被保護得那麽好呢?”我問道。

“可能和他行善有關係吧,”老曾帶我們穿過一個很窄的小巷,鑽出來就是中興路上的馬蹄街,他指著上坡方向金馬寺小學的位置說:“蘭文斌在抗戰時在這附近開了一個工讀學校,收養了很多戰爭留下來的孤兒,給他們簡單謀生手段,讓他們可以養活自己,並且不誤學習。這個學校一直辦到抗戰勝利。”

聽見金馬寺小學的名字,小敏一下興奮起來:“曾伯,這個小學以前是一個叫金馬寺的廟?”

“是啊,你想問什麽?”

“我在想,爸爸為什麽講叔叔在上清寺出家。一座金馬寺能變成學校,那麽上清寺會變成什麽呢?”

“上清寺變成啥子我不曉得,但重慶確實有大量寺廟在抗戰後和解放後變成了學校。隨便數,都能數出一大堆來。”

走在石階上,老曾氣都不喘一下,掰著手指頭數起來:“魯祖廟變成了民生路小學;重慶府文廟變成二十九中;巴縣文廟變成二十六中;長安寺變成二十五中;五福宮變成金湯街小學;王爺廟變成千廝門小學和東升樓小學。另外,還有些學校沿用了寺廟的名稱呢,象存心堂、金馬寺、西來寺、純陽洞、玉清寺都是用的廟名。”

我問:“這樣大規模的廟轉學,是什麽原因造成的?”

老曾喝了一口水:“除了在文革期間破壞的寺廟,重慶有不少廟毀在二十年代的軍閥戰爭、北伐戰爭以及抗戰時的大轟炸,毀了就沒有大量重建。正好抗戰時移民來重慶的人口太多,需要大量學校,所以許多廟子所在地就辦成了學校。這樣集中時間的大規模廟轉學,在中國的城市不多見。”

聽到老曾說這些故事,我腦袋裏似乎有了一個重要的想法,可是卻怎麽也理不出頭緒。

“餓死了,我們走快點吧。”潘天棒打斷了我的思路。

天色已經不早,又是晚飯時間,我們都加快了腳步。在經過天官府的街上,路邊一個女人背對著我們走向一片住宅區,背影很熟悉。

我對老曾說:“我還有點事情要辦,你們先走,我來追你們。”

老曾不知道我要做什麽,也沒多問,就帶著潘天棒和小敏繼續向金湯街走了,我回頭快步跟向那個背影。

一轉彎,那女人走進一條樓間小道,消失在小道盡頭的院裏。我跟著走到小院門口,這裏有一個舊式的小拱門,拱門頂上雕刻著一朵花,一側的門牌上,寫著“天官府8號”。

走進院裏,是一幢普通的居民房,違章的夾牆背包把樓房搞得看不出原樣來。另一邊還有一個類似風格的門,早已經封掉了,使這裏變成一個死胡同。

那個女人已經不見了,也許是進了哪家的門中。

一樓的牆上,有一塊黑色的文物保護牌,上麵寫著這裏曾經是郭沫若舊居。

失去跟蹤對象,我隻好從這裏離開。追上老曾他們的時候,已經在金湯街上,潘天棒和小敏在前麵有說有笑地走,老曾獨自在後麵跟著。

“遇到熟人了?”老曾見我追上,問道。

“是啊,剛才發看見一個人好象是熟人,追過去卻沒有找到。”我問老曾:“對了,你知道郭沫若在天官府住的地方不?我剛才發現了。”

老曾說:“當然知道,你到了天官府8號?那裏原來是蹇太師府啊,整個天官府與蹇家巷都得名於蹇義,而那座太師府是唯一保留下來的房子了。”

難道那個女人是蹇義的後代?還是暫住在那裏?或者僅僅是路過?

“老曾,這個蹇義地位到底有多高呢?”我隻知道蹇義是明朝有名大臣,後代中出了著名的破山海明和尚,但卻不清楚他的更多情況。潘天棒和小敏也轉過身來聽我們聊天。

“蹇義可能是古代在重慶出生的最大的官了。他是明朝六朝重臣,從朱元璋一直作到明英宗。能幫連續六個皇帝打工的人,中國曆史上也不多啊。他名字中這個“義”字,都是朱元璋給他取的,可以想像他的地位從明朝一開始就不低。對了,明成祖朱棣打敗朱允文後,不僅多次升他的官,還做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來獎勵蹇義。你們聽說過公主墳沒有?”

我聽說過這名字,卻從來沒有細想過,老曾一提,我才覺得奇怪:重慶曆史上,並沒有聽說誰做過附馬啊。

老曾接著說:“朱棣把自己一個女兒許配給了蹇義的兒子,但有一點特別的地方:新婚時分,新郎新娘都是死人!”

“曾伯在講恐怖故事?”小敏害怕地問道,這時天色漸晚,夜風乍起。

“不是恐怖故事,是陰親駙馬!”我想起一個名詞來。

“對,這是古代一種攀親的做法,叫陰親駙馬。朱棣的一個女兒很小時就死了,蹇義也有一個兒子矢折。朱棣就把自己死去的女兒在名義上嫁給了蹇義的死兒子。於是蹇義在江北修了一座墳,將兩人合葬,其實埋的就是他的兒子和公主的生前遺物。因此俗稱公主墳。可能是擔心有人盜墓,蹇義又修了一座假墳來亂人耳目。前些年,重慶把這兩座公主墳都挖了出來,一座在大竹林,另一座在鴛鴦鎮。”

“莫說這些了,曾叔叔,我有心理障礙哈,我最怕鬼了!”潘天棒抗議道,雙手捂住了耳朵,小敏在一邊笑吟吟地看著他。

我想起來,潘天棒從小在人民公園邊長大,他住的是老商業局家屬院。那裏的公共廁所曾經鬧鬼,他受過驚嚇。如果這次挖到的寶藏,就偏是這個鬼親的故事有關,那一定夠他受的。

天已經黑了,我們回到老曾家,簡單做了一頓晚餐。做飯的時候,老曾去樓下走了一趟,居然就借來一隻十字鎬和一把花剪。

飯後,我們帶齊裝備重新來到仁愛堂後院。

仁愛堂後院這裏,白天都沒有人來,晚上更加安靜。天上沒有月光,到處是蟲鳴聲。我們踩著雜草灌木找到白天發現的防空洞,開始清理側麵腰洞的入口。

用十字鎬刨開洞口的石頭,用花剪剪去洞口的枝條,花了近一小時,我們才打開了洞口的通道,將十字鎬和花剪留在洞邊,背起裝備進入洞裏。

洞口有些爛掉的課桌椅,估計是中醫學校還在時,使用過這座防空洞。我們在雜亂的破家具間吃力地走,許多老鼠在身邊跑來跑去。小敏在我身後,緊張地拉著我和潘天棒的手,小心地避免踩到老鼠。也許是為了減輕對老鼠的恐懼,小敏問道:“大哥,你覺得這裏的寶藏來源於哪裏?”

我說:“這一帶,曆史上有寶可藏的人很多,不過最有錢的人應該算蹇義吧。”

老曾說:“對,蹇義做明朝的高官,一做就是五十年。他當年有個外號,叫蹇半城,意思說半個重慶都屬於他的家產。說不定小敏爺爺當年尋找的,就是蹇義留下來的東西,尤其是朱棣嫁死女兒時送蹇義的陪嫁品!”

洞裏很潮冷,提到蹇義鬼親的事情,潘天棒又是一陣害怕,居然在洞裏大聲唱起歌來,避免聽到我們的聊天。

沿著石階繞來繞去,越走越深,突然發現一隻大木箱橫在路中間。

潘天棒急步走過去查看,我趕緊跟著,老曾和小敏在後麵連聲叮囑潘天棒小心。還沒有來得及製止,潘天棒已經打開了木箱,燈光中,一副慘白色的骷髏從木箱中突然站了起來!

潘天棒大驚,鬆開手拔腿就向前狂跑!跑的時候,他被路中的雜物絆了一下,重重地撞在洞壁上,洞壁晃動起來,被他撞出一個凹處。

難道真的有鬼?我鼓起勇氣向大箱子走去,心裏狂念著佛經裏的大明咒,一邊用登山杖捅開那隻木箱。

一副骷髏骨架又站了起來,我沒有停手,繼續掀那蓋子。果然,那骷髏和我猜想的一樣,是一副教學用的人體骨架,我大學時也接觸過。這一副應該是中醫學校上解剖課用的,因為骷髏的頭被固定在箱子的上蓋處,所以一開箱,就象骷髏自己站了起來了。

這一定是當年調皮學生搞的惡作劇。

老曾沒有管這箱子,而是直接走到潘天棒的身邊,扶起潘天棒,並觀察牆上的凹處。他試著用登山杖一捅,居然就把一塊磚捅進了洞壁,變成了一個洞。

潘天棒剛才撞上的地方,居然裏麵有間隱藏的屋子!

我們急忙幫助老曾擴大洞口,把附近洞壁的磚連續捅進去。一會兒,洞口裏麵,已經能看到是一間大密室!

“太好了!這次是我發現的密室哈!”潘天棒表著功,掩蓋著自己的膽小。

走進密室,居然隱約聽到了車流聲。這間石室中,有幾張長桌,牆上地上到處是斷掉的電線,但是,除了地上有一隻搖臂,就再沒有其他東西了。

“寶藏在哪裏呢?”潘天棒摸著腦袋。

“這地方不象是藏寶點,象是一間車間!”我說。

老曾拿起地上那支搖臂,嘿嘿地笑了:“這個地方是一間發報室,多半是當年法國間諜留下的!”

我摸摸桌上,沾了一手的灰塵,問老曾:“你怎麽知道這是間發報室?”

老曾把搖臂遞到我的燈光下:“這間屋子有兩組供電線路,又有一個發電機上的搖臂,這就是證據。我玩過電報機,知道發電報的時候,需要用兩種電:一種是45V電瓶供的電,另一種是6.3V的交流電。手搖發電機是用來發交流電的。”

明白了,既然有便於發報的供電線路,又加上在地下室裏,這裏肯定是一個秘密的情報機構所在地。

“你啷個曉得一定是法國間諜留的呢?難道就不可以是當年國民黨監視法國人的?”潘天棒抬上了杠。

我幫老曾回答道:“這間房屋沒有通向其他地方的出口,隻有通向仁愛堂的地道,如果是國民黨的情報機關,不可能大搖大擺從防空洞進來工作啊,一定另有出口。”

“是啊,剛解放時,仁愛堂間諜案破獲,法國間諜被驅逐出這裏,但是沒有找到證明間諜活動的物證,原來,證據居然藏在這裏!”

我倒有些奇怪了:“既然當年沒有發現證據,政府是怎麽察覺仁愛堂有間諜活動的呢?”

小敏打著手電仔細地檢查四周,一邊興奮地說:“那一定是我爺爺!這裏有藏寶點,我爺爺一定在附近活動過。”

老曾把牆上的灰抹掉,然後將耳朵貼著牆聽了聽,然後拍掉臉上的灰塵:“那倒不一定。仁愛堂間諜案的破獲,主要還是因為炮轟間諜案,引起了國家對外國間諜的重視。”

“炮轟?”我們都沒有聽說過,齊聲問道。

“你們都不曉得啊?1950年出了好大一個事情,有兩個美國間諜,一個是意大利人李安東,另一個是日本人山口隆一,他們在北京組織了一個間諜小組,想做件改變中國曆史的事情。他們計劃在建國一周年十一閱兵式的時候,用迫擊炮炮擊。炮擊的目標就是主席台上的等國家領導人。如果這個計劃成功,主席台上中國的黨政軍領袖將全部被打死!結果,這幾個間諜還在畫彈道草圖、商量技術方案時,就被抓獲了,兩個間諜被判死刑,這是中國人民近百年來,第一次在自己的國土上處決外國人。還誘發了全國對外國間諜的一係列驅逐活動。”

“吔,他們膽子真是太旺實了!”潘天棒說。

“旺實?”小敏不懂。

“旺實,在這裏就是大的意思。”我解釋了一句。

“是啊,這夥人真是難以想象的膽大包天。後來全中國開始清查外國間諜,重慶仁愛堂的法國人就是在清查過程中被懷疑上的。剛才我貼著這邊的牆壁聽到車聲,說明這牆就在山城步道的下的崖壁上。當年這個崖壁上有很多小洞,又有雜草掩護,從這間屋通過小洞望出去,的確是觀察珊瑚壩機場的好位置。”

我察看了潘天棒撞過的牆壁缺口,隻有一層磚。也許當年法國間諜聽到風聲,倉促間修起這堵牆,所以不厚實。經過五十年,牆壁逐漸受地下潮氣毀壞,在潘天棒200斤的體重撞擊下鬆動,才讓我們有了一睹真容的機會。

“曾叔叔,藏寶點不在這裏,那又在哪裏呢?”潘天棒有點不甘心。

老曾展開地圖仔細看:“這間發報室,地圖上都沒有標記,我們要走到防空洞的主幹道上才能找到藏寶點。”

從發報室出來,老曾帶頭向前走了,我在隊尾禁不住用頭燈再次掃描這個神秘的房間,不知道下一次又將是誰走進去。清末、北伐、抗戰到解放初期,政治與軍事形勢極其複雜,魚龍混雜的大重慶,不知道有多少精彩曆史被塵封在不為人知的角落。

沿防空洞的幹道繼續深入,路麵上的雜物逐漸少起來,偶而有幾隻死貓死狗在地上發臭。

走到一個三岔路口,左邊向上是緩坡,右邊向下有石階。洞中的積水沿著石階向下流著,老曾按圖帶我們向下行,走到最深處,一堵石壁擋在了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