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到小屋時,依然隻有那兩位老居士婆婆,見我們回來很高興,聽老曾講要討碗麵吃,就連聲說沒有問題。

潘天棒陪著年紀稍輕的居士婆婆去屋後下麵,我們在屋中坐下來休息。

那位七十多的居士婆婆手拿著一幅鏡框在擦拭。鏡框時是遍空法師的遺像,端莊慈祥,估計是前幾年她90多歲時照的。我腦海中不禁猜想起遍空當年模樣,一個求學敬佛走遍大江南北的年青女子,一個帶領能仁寺尼姑做豆腐,做玩具和童裝的中年女人。出家大家族,曆經三個世紀的滄桑,不知道有多少曆史的風雲從她慈愛眼前飄過。

我問老曾:”七師父當年一定是一位美女吧,可惜沒有她年青時的照片。”

那位老居士婆婆說:”是啊,七師父當年是大美女啊,我這裏有她20多歲時的照片呢。”

“太好了,婆婆,請讓我們看看!”小敏似乎很急切。

老婆婆轉身拿出一個盒子,裏麵有一個舊相冊。她小心把相冊翻到其中一頁遞給我們看:”七師父我老母親是同學,這是他們同班同學的合影。”這是一張黑白照片,已經有些發黃,正中有一個青年尼姑平靜地微笑著,旁邊還有幾個年齡差不多的年輕女子,都是解放前的打扮。

“啊!”小敏突然跳起來,指著與七師父並肩站著的女子,”這是我奶奶啊!”

老居士驚了一下,連忙拉著小敏的手上下打量:”你是趙阿姨的孫女啊!”

“你認識我奶奶?”小敏問,淚水止不住向下流淌,一邊取出小像墜,打開她爺爺奶奶的合影和照片對比。我們圍過去看:果然,兩張照片上的小敏奶奶完全一樣。

老居士婆婆一把抱著小敏,兩人的眼淚都向下流。另一個居士婆婆連忙找來紙巾遞給她們擦眼淚。

“趙阿姨是我媽媽的同學,也是我小學的老師。”過了良久,老婆婆拿著小像墜仔細看:”這個像墜是你奶奶的遺物,她去世的時候好年輕啊,那時我才讀小學。”

我看到像墜裏相片上的血跡,知道小敏奶奶當年一定遇到過什麽不幸,卻沒有想到這就是她的遺物了。”給小敏講講她奶奶的事情吧,她從來沒有見過爺爺和奶奶。”我懇求道。

潘天棒聽見哭聲也衝了進來,我們圍在居士婆婆的身邊,安靜地聽她講,不敢打擾。

“你奶奶去世的時候,我還不太懂事,很多事情是聽我母親講的。”老居士拉著小敏的手,不斷感慨著:”趙阿姨是跟著父母內遷到重慶來的,和七師父、我媽媽都在一個中學讀書,都是大家閨秀,所以關係很密切。因為七師父信佛,趙阿姨和我媽媽也跟著信佛。

後來趙阿姨在重大讀書,認識了你爺爺,畢業後就不顧家裏反對,嫁給了他。趙阿姨和你爺爺一個信佛一個信道,所以我媽媽見你爺爺的次數很少,隻知道他長得很帥氣,是建築係的高材生,但是比徐阿姨小幾歲。畢業後抗戰爆發就參了軍,後來去了警察局。

趙阿姨家裏反對這門婚事的原因有兩點,一個是你爺爺年齡小了點,另一個是他是孤兒不夠門當戶對。

四十年代的時候,我媽媽是員,川東地下黨被破壞時,被抓到白宮館關起來。那時候搞****教育,學校教師要帶學生去參觀監獄,趙阿姨有一天帶學生去參觀,突然見到我媽媽,嚇了一跳。那個監獄長也住山洞,就住趙阿姨家隔壁,算是熟人,趙阿姨就去找他。她故意告訴監獄長,我媽媽是她家親戚,趙阿姨的父親在國民黨做官,正好我媽媽是的證據也不充足,監獄長賣了個人情,就把我媽媽放了出來。

所以,我媽媽一直說趙阿姨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呢。

後來,趙阿姨也瞞著你爺爺加入了,悄悄做過很多善事。快解放時,她從你爺爺那裏偶然知道山洞要被飛機轟炸,轟炸點是從山洞到跨線橋沿線,離我們小學很近,就急著從市區趕回山洞來通知。”

說到這裏老居士婆婆的聲音哽咽起來。

“結果,結果在山洞隧道門口,遇到該死的國民黨逃兵想炸掉隧道,你奶奶來不及躲避,和幾十號人一起被炸死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聽說了山洞隧道被炸,我媽媽他們去看,正好遇到你爺爺蹲在那裏哭呢,聽我媽媽講,當時他手裏拿的就是一個小相墜,以前有根銀項鏈,把這個墜子掛在趙阿姨的脖子上。”

聽著小敏奶奶的故事,屋裏老小兩個女人眼淚流成一片,我和老曾、潘天棒也受了感染,眼睛都禁不住濕潤了。

走出屋外透氣,點上一支煙,我再次猜想小敏爺爺留的詩,詩中很平和,沒有提到小敏的奶奶,也沒有悲傷之意。難道他早已心中空明,對生死不再著意了麽?密室之下並無寶藏,那天下至寶倒底在哪裏?

小敏的爺爺留下這個線索,指引幾十年後的我們來靜修林,他怎麽知道我們今天的巧遇?難道他相信他的後代一定能看到那張照片,遇到這位老居士婆婆?

我抽完煙回到屋裏,老居士正在打開遍空法師的鏡框,從鏡框背後抽出樣東西來:”侄女啊,七師父去年圓寂前,給了我一封信,就是留給趙阿姨後人的。你們今天能來到這裏,機緣巧合,是七師父和趙阿姨在天之靈保佑的。”

這封信封著沒有打開過,小敏急忙拆開,有厚厚一疊紙。

小敏打開信紙看了很久,淚水不停地向下掉,但表情確越來越幸福。

看完後她遞給我們三個焦急已久的同伴,信的字跡端莊圓潤,是七師父遍空法師留下的。信裏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

四九年解放前,小敏的爺爺來找七師父,說有一批財物需要藏匿在靜修林,準備解放後,用於重建上清寺,七師父素來信任小敏的爺爺,於是同意藏在密室裏。

在四九年底的一天,小敏的爺爺突然穿著警服帶著幾位道友前來,說是取寶有急用。一群人趁著夜色,把財物裝在箱子裏,運向白市驛市場。

第二天,七師父聽說小敏的奶奶在山洞隧道遇難,正準備去看望,小敏的爺爺已經和七師父的同學一起抬著小敏奶奶屍身來靜修林了,希望七師父為小敏的奶奶主持一場法事。

小敏奶奶的父母已經隨國民黨大軍撤向成都,聯係不上,因此參加法事的親人並不多,而山洞小學的家長卻來了不少。

法事以後,小敏的奶奶就簡單安葬於靜修林附近的山坡上,小敏爺爺才向七師父講述了原由。

原來,小敏的爺爺接到尋寶的任務後,用孔二小姐提供的線索尋到了很多寶物,他不願意這些寶物都進入當官的私囊,於是藏匿了一部分,想用來做重建上清寺的資金。

但在重慶解放前夕,小敏的爺爺突然聽到重慶多個電廠被炸。急忙探聽情況,聽到蔣介石不僅想毀掉全部的軍事設施,還要在部隊撤離後,安排大批飛機對重慶主城進行24小時無差別轟炸,目標是製造混亂。

當年日本人的大轟炸中,小敏爺爺的不少朋友死去,記憶猶新。聽說這事,小敏爺爺決心設法阻止,小敏的母親也極力支持他。

他找到在白市驛機場還沒有撤向成都的老同學,遊說他去成都後設法避免炸城,並取出很多藏寶,讓同學帶到成都打點關係,安置支持者。那天晚上搬走的東西,就是他同學隨軍機以孔二小姐秘密財產的名義攜帶過去的。

果然他的同學沒有辜負他的托付,遊說成功了空軍轟炸隊的官員,把財寶分給他們做為安置費用。他們回電告訴小敏的爺爺,已經想辦法更改了轟炸地圖,原計劃扔在解放碑、朝天門一帶的炸彈,將全部丟在了山洞邊的一個山穀裏,而且原計劃用於炸跨線橋的炸彈,也將故意偏離了方向。

小敏的母親聽到轟炸點改在山洞附近,擔心炸到她的學生和同事,因為電話通訊已經中斷,就連忙從市區回山洞,想通知還呆在學校裏的少量同學和教師離開,但意外的是,她卻死在了山洞隧道門口。

小敏的爺爺本來早已經拜道士為師,在小敏的奶奶去世後,悲痛欲絕,本想就此出家。後來得知小敏奶奶的身份,於是決定為新中國建設再出把力。對於那些從自己手中失去的文物,小敏的爺爺始終覺得心裏有愧。解放後,徐爺爺絲毫沒有提過這件事,而是以贖罪的心態,積極地參與到建設新重慶的工作中。雖然地下仍有些財寶沒有打開,他並不想去驚動,隻是留下了圖紙作為紀念品,並委托出家的舊同事們,幫助保護那些藏寶,希望今後還有用處。

雖然他參加了重慶解放初期的十大建築設計工作,但不幸的是解放前在國民黨警察組織裏任過職,有些曆史問題也講不清楚,五八年還是被打成了右派。他的大兒子為了和父親劃清界限,到了上海工作;二兒子在重慶比較久,知道父親有很多委屈,憤而出家,但因為當年許多道觀已經被破壞,成了一名在家的道士。

小敏爺爺去世前告訴七師父,他已經把藏著圖紙的銅盒交給了小兒子,留下了打火機和寶箱鑰匙寄給了大兒子。也許他心裏希望有一天,兩個兒子能一起搞清楚他沒有提過的往事,並理解他那樣做的目的。

讀完七師父的信,看著屋外叢生的雜草,我想像著信裏沒有堤到的艱辛。不知道小敏的爺爺是如何避開徐局長的耳目,又是如何避開了軍統的跟蹤,但這些都不重要了。在戰火紛飛的那一天,他將四處散落的藏寶取了出來,成功交換到了一個真正的無價至寶。

老曾說得沒有錯,取走那麽多值錢的東西,必定換回的不止是什麽皇帝的玉璽,或者名家的書法真跡。換這麽一個寶物,任何藏寶都值得。

這個至寶,是重慶當年幾十萬的人命,是曆經滄桑二千多年的重慶城。

從山洞乘車向沙坪壩方向行駛,一行人心情很複雜。

老曾突然很慎重地對小敏說:”我本來指望過發筆橫財,不過我現在再應該感謝你的父母。因為解放那幾天,我正在下半城住著。那裏九二火災沒有燒光的地方,如果再來一次大轟炸,估計我已經不在了。潘天棒也一樣應該感謝,他的父母那時是我們鄰居。”

“是啊,小敏。我們找到了無價之寶,沒有你的父母,我今天不會和你在一個車裏。”潘天棒說。

這輛車裏,似乎每個人都找到了自己的無價寶,老曾和潘天棒的生命,小敏找回了埋藏了曆史上家族的大秘密,而我找到了什麽呢?

這時,我的手機收到一條短信:”磁器口喝茶,等你。”落款是”胖子跑堂”。

在沙坪壩和老曾分手,準備獨自去赴會,老曾告訴我,今天晚上來一下我家,有事情要告訴你。

來到磁器口,雞雜店門口,胖子正笑嗬嗬地等著我:”怎麽樣,尋寶尋得如何?”

我很奇怪,他怎麽知道我的手機還有我尋寶的事情,禁不住打聽。胖子卻一直帶我到了江邊茶樓,才開口:”不瞞你說,我外公是戴笠公館的廚師。所以解放後,康莊被政府回收,還給我們留了一間屋。我外公知道你們尋的那批寶物,因為戴笠早就有情報,因為是孔二小姐的事情才不敢打擾。後來有情報講,執行命令的人有私吞財寶的可能,戴笠就準備插一手,恰好我外公認識這個人,就通過公館裏的朋友想辦法掩飾,正好後來軍情緊急,戴笠財物已經多和難以安置,這事才沒有再提。我外公現在康莊,已經癱瘓在床,估計挺不了多久了,那天你們經過,他一眼就認出那個尋福的女孩,說這女孩和當年她母親的照片很象。

我媽那天知道了這件事情,她一生貧困,很生氣外公沒有想辦法搞點錢財,所以看見你們就有氣。其實這事我比她知道得更早,我和安道人是忘年故交,也染了他的臭脾氣,雖然開著店,隻是謀生,卻不為賺錢,我隻想知道,安道人他們經常提什麽無價之寶,到底是什麽?”

“先告訴我,你為什麽知道我的手機?”

“高師妹給我的名片,嗬嗬,你不知道她一直在保護你們?你以為國安局光憑老曾的話,沒人報案會去瞎鑽洞子?”

我恍然大悟。

“感謝你提示我,關於無價之寶,我們中間有三個人都已經得到,但我還不清楚我得到的是什麽。”我離開磁器口,留下可憐的胖子還在瞎猜。

趕到老曾家裏,三個人正在歡天喜地燙著火鍋,我一進門,老曾說招呼我:”快來快來,小羅是不是有點失意啊?我們安慰一下你”。

這個老滑頭,一下就點穿了我的心事。但一個重慶男人怎麽可以服軟呢,我說道:”我才不失意。不是你們才有收獲和安慰,我也有無價之寶要拿。”

三個人停下筷子奇怪地望著我,我說:“我是一個生意人,習慣於考慮投入產出。小敏是我半夜在街上撿來的,這麽好的姑娘,又有一隻價值百萬元的打火機,不追白不追。你們都不準和我搶!”

三人瘋狂大笑,我趁機搶光了鍋中剛燙好的全部鴨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