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正月時分,時序雖已入了春季,天候間存著的寒意卻依舊刺骨。好在和淮陰相比,冬末春初的江南畢竟還是要暖上那麽一些,又未曾降雪,乘船沿江行來,兩岸漸增的綠意顯得生機盎然,讓人一瞧便覺心緒霽朗許多。

──至少,對淩冱羽而言是如此。

一行人是在流影穀動身北返後才起的程。先易容搭上擎雲山莊固定來往運送客貨的船班,再於江上轉乘至山莊方麵特意派來相迎的坐駕。如此順江而下一路南行,總算在入春時回到了蘇州。

隨著船上水手熟練地操船轉換水道進入擎雲山莊內港,聞名江南的蘇州第一園入眼。山水麗色掩映下,內苑雅致清幽的風華讓自忖近年已見過不少世麵的淩冱羽都瞧得有些迷了眼,差點沒想直接跳下船去讓自家師兄帶著他四處好生遊玩一番。

離山至今六年,按說以他和白冽予親如手足的情誼,早該把這擎雲山莊當成自家後院般熟悉才是。隻是淩冱羽當年南行之時,師兄正忙著處理漠清閣之事無暇招待,他身邊又有自詡熱心的義姊兼向導桑凈時刻跟著,陰錯陽差下終究沒能造訪擎雲山莊,還是直到今日才真正見著了這個由一代宗師白毅傑一手創立、同時也是他幼時最為向往的所在。

「把你安排在客苑也不妥……怎麽樣,你想住到師兄的清泠居,還是熾的小人居?」

瞧師弟打一進莊便一股子興奮勁兒,白冽予不由莞爾,含笑上前征詢他對住處安排的意見。

聽得師兄問起,淩冱羽高興之餘本能地便想回答要和師兄同住。好在衝口而出的前一刻,他總算注意到一旁東方煜有些哀怨的表情,這才硬生生地改了口,道:「呃……我、我對熾的小人居向來極有興趣,就住到那兒好了。不過熾他人呢?還是不在山莊嗎?」

「那小子見色忘友,有了情人就不要家人,至今還在京中逗留。你也毋須有所顧慮,盡管把山莊當成自家住便是……橫豎他還欠你一份情,你就是把小人居拆了熾想必也無話可說。」

以白冽予的玲瓏心竅,又豈會不清楚淩冱羽回答時略有遲疑的理由?回眸白了眼身旁的情人後方笑著回了師弟的話。

說拆了屋子也不要緊,自然是讓他安心住下的玩笑之言。隻是師兄那句「還欠你一份情」卻讓淩冱羽聽得有些困惑:

「一份情?師兄說的……是熾在綺羅閣設計我那件事麽?」

搖搖頭否定了師弟的猜測,白冽予微微一歎:「這事兒說來也有些……熾之所以能一償所願,其實是間接托了你的福。若非西門曄以朝中之事作為障眼法為轉移我等心思,熾怕也沒能如此輕易便解開心結,從而與多年來思慕之人相逢相守。」

「……如此說來,他倒也算辦了件好事。」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如今多半已回到京中的西門曄。知道那所謂的障眼法多半是為了嶺南之事而起,胸口瞬間滿溢的複雜心緒讓淩冱羽雙眸一暗,唇畔存著的笑意亦不可免地染上了幾分苦澀。

瞧著如此,白冽予心下幾分不舍升起,卻終究未再多說什麽──正所謂解鈴還須係鈴人,若本人沒法看開,旁人再怎麽勸慰也隻是徒勞罷了。好在船已入港,不到片刻便可上岸。以淩冱羽的性子,接下來的諸般事宜想必很快便能將他的心思由愁緒上轉移開來。

仿佛回應著白冽予的想法般,幽眸方抬,便見碼頭上以白颯予為首的隊伍已然一字排開、拉起布條迎接幾人──尤其是淩冱羽──的到來。當下拍了拍師弟的肩示意他抬頭看看。後者抬眸,包含楊少祺和桑凈在內,幾個熟悉的身影讓他當場眼眶一紅,足費了好大的工夫才得以止住眸間的泫然。

可麵上原先染著的苦澀,卻已因而淡去不少。

座船停妥後,三人──白塹予在半途便先行離船轉往揚州──依序上了岸,而旋即給前來迎接的人們團團圍了住。

若在以往,給人眾星拱月環繞著的多半是長年不在莊中的白冽予。可這回,初次來訪的淩冱羽顯然比萬人迷的師兄更受歡迎。先是白颯予的握手致意,再來是桑凈的淚眼相對,最後則是楊少祺難得失態地激動擁抱……隨之傳遞入心的溫暖情誼讓本就強忍著鼻酸的淩冱羽終克製不住地落下了淚水,可唇畔帶著的,卻已是如同往昔的單純笑靨。

隻是眼下眾人畢竟仍在碼頭上,單純的寒喧便罷,進一步的談話卻是怎麽也不合適的。見師弟才給楊少祺鬆開便又給桑凈執手相看淚眼,原先一直默默旁觀的白冽予遂一聲輕咳,將眾人的注意轉到了自個兒身上。

「就這麽繼續在碼頭耗著也不是辦法。先讓冱羽歇歇,餘下的等晚膳時再談吧。」

知道自個兒確實是過於興奮而有些疏忽了,楊少祺等人俱是一個頷首,而旋即簇擁著青年往莊內行去。如此盛情卻讓淩冱羽一時有些手足無措,足下腳步未停,卻已忍不住頻頻回眸,就盼著自家師兄能多少出手幫忙一下。

可這份期盼卻沒能如願。

便在他給眾人包圍著往莊中行去的同時,難得給晾在一邊的白冽予已給按捺多時的東方煜一把抄起,身形一閃便朝內苑深處的清泠居直奔了去──

知道這多半是歸程中有自己在旁礙事,令師兄和東方大哥沒能好好「辦事」所致,淩冱羽心下無奈,終隻能隨波逐流地在眾人過於熱情的包圍下進到了自個兒向往多時、卻尚是頭一遭造訪的擎雲山莊中。

* * *

雖說身上還掛著個見不得光的逃犯身分,可作為擎雲山莊長久以來的合作夥伴,同時也是握有莊內近半實權的二莊主白冽予最為疼愛的師弟,淩冱羽在山莊內的貴客身分自然無庸置疑。當晚,於內苑舉行的晚宴不僅聚集了包含莫九音在內滯留莊中的所有高層,菜肴更是由白冽予一手包辦。饒是淩冱羽打小便已吃慣師兄的手藝,可見著那一桌豐盛的菜色之時,眼眶卻仍禁不住地再次為之一紅。

給師兄自西門曄手中救回後,他本以為自個兒心裏的委曲早在回程中便已宣泄得差不多了。可到達擎雲山莊後,那接二連三感受到的、如同回到家一般的溫暖,卻讓一度失去了歸所的青年怎麽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淚腺。

好在宴席開始後,略嫌感傷的心緒很快便給應接不暇的敬酒和談笑衝了淡。淩冱羽本就是容易同人親近的性子,又有當年他和白冽予在山上相處的種種做談資,自然很輕易地便博得了一眾長輩的好感,親熱地喊起了「叔叔」、「伯伯」來。受歡迎的程度甚至遠遠勝過當年的東方煜,讓後者欣慰之餘亦不禁有了幾分無奈。

酒過宴罷,忙了一晚的白冽予早早便給心疼又吃味的情人拖回了房裏,淩冱羽原先同師兄把酒夜話的心願自也落了空。好在如今的擎雲山莊裏,一心盼著與他深談的人倒還不少,讓淩冱羽雖是初至異地,卻沒什麽機會體會到孤單寂寞之類的心緒。

便如現下。

青年本非多愁善感之人,大半天過去,心底的暖意雖未曾散去分毫,淚腺卻已多少恢複了控製;可前來探訪的桑凈卻非如此。望著眼前迭經打擊的義弟,女子雙眸微濕,一個上前輕揉了揉義弟已比自己高上不少的腦袋。

兩人初識也是六年多前的事了。那時的淩冱羽不過是個稚氣未褪的少年,如今卻已是儀表堂堂的青年男子。雖說那一雙眼仍可瞧出昔日的清亮靈秀,可凝眸深處潛藏著的苦澀,卻已再清楚不過地說明了青年曾經曆過的傷痛與打擊。

可聰慧如桑凈,自然不至於在此時談那些讓人難過的事兒。見淩冱羽有些羞赧地微微低頭任由她好生「**」那僅是略微束起的半長發,帶淚的一笑因而揚起,道:

「你還沒和我道歉呢!」

沒想到她脫口的會是這麽一句,本想請她入內坐坐的淩冱羽不由得楞了下:

「你呀!當年先瞞了姊姊師承之事,又瞞了姊姊冽哥的事……若非後來冽哥親口提起,我還不曉得你二人竟是親近若斯呢!」

這些話自然隻是當不得真的笑言。以二人初識的情況而言,淩冱羽是說什麽也沒可能把自個兒的背景和盤托出的。隻是思及當年義姊苦戀師兄不果的心酸,向來貼心的青年又不好多說什麽,隻得「嘿嘿」地幹笑了幾聲。

好在桑凈不過是藉此挑起話頭,當下語氣一轉,問:

「小冱羽,十七歲以前的冽哥生得是怎生模樣?分享一下吧!」

「嗯……當年的師兄因仇恨之故,還不像現下這般放得開,情緒波動極淺,一身功法又有些奇異,瞧來實在欠了幾分『人味』,若非他確實是『食』人間煙火的,說他是下凡天仙我都信。」

「當真?若讓東方大哥知曉,想必十分吃味……啊。」

聽得淩冱羽敘述,桑凈向往之餘亦不禁本能地感歎了句,卻旋即因思及眼前義弟多半不知內情的事實而僵了住。瞧著如此,青年有些尷尬地搔了搔頭:

「我已經知道了,凈姊不必擔心。」

「喔……那就好。聽說當年颯予哥知情時還追殺了東方大哥好一陣,以你和冽哥的情誼,我本還在擔心你會否也效法颯予哥來上一回呢!」

「也還好……心下雖有些震撼,打擊卻沒那麽大,想來多半是因為我早已習慣師兄和東方大哥之間的親昵之故吧。」

說到這兒,淩冱羽微微一頓,卻是不知怎地憶起了現下正躺在懷中的那塊玉佩,以及玉佩原主曾數度為之的擁抱──「霍景」之時便罷。可先前押送途中,西門曄也曾幾次將他擁入懷中。當時他心亂歸心亂,卻因早已習以為常而未感到什麽不妥。但現下想來,那份親近,不也有些似於師兄和東方大哥之間的……

意識到這一點,淩冱羽清俊的麵容「刷」地騰紅,心緒竟也起了幾分異於仇恨糾葛之外的紊亂。一旁的桑凈見著有異,忙關切地開了口:

「怎麽了,小冱羽?身子不舒服麽?」

「沒……沒什麽。」

此刻浮現於心頭的疑惑,自是不方便同眼前的義姊直言出口的。隻是淩冱羽心緒起伏難定,猶豫片刻後,終還是試探著雙唇輕啟、問:

「凈姊……我是說如果,如果兩個人互換了信物,又不時有些肢體接觸的親密舉動……這在凈姊眼裏看來像什麽?」

「有些難說吧?你們男人哥兒們間勾搭來勾搭去似是平常,女孩子手帕交之間也是有親密嬉鬧的時候,就是換個信物什麽的也是尋常。可這事兒若是發生在男女之間,想來必是有些曖昧的情愫在裏頭了。」

聽得桑凈說明,淩冱羽不由得鬆了口氣──原來隻是他多心了。也是,他在行雲寨時也時常同楊大哥等人勾肩搭背的喝酒,至交好友間親膩一些自然沒什麽奇怪的。

隻是他自個兒「安心」了,給問著的桑凈卻察覺了反常之處。見義弟似乎沒有進一步說明的打算,她心思一轉,又道:

「不過肢體接觸也有親疏之分。至少我還沒見過哪兩個單純的好哥兒們會一個閑著沒事便去摟對方的腰、另一個卻還欣然接受的。隻要不是遲鈍到像冽哥那種等級,一個人動情與否其實很容易就能知道的。」

「嗯……原來如此。」

桑凈口中的「摟腰」雖然讓青年聽得又是一陣心悸,但思及自個兒沒有欣然接受,對方也不是閑來無事,便再次將那無比荒誕的揣測扔到了一邊。

他所不知道的是:若桑凈知道他所想的乃是西門曄,定然馬上就能推出正確的答案。原因無他,這等「標準」也是因人而異。像西門曄那種冷心冷情、沒心沒肺,卻又無比自矜的性子,能讓其如此珍視擺出親昵舉動,就算沒到閑來沒事便出手的地步,也是足以充作動心了的證明的。

女子本來想再探探自家義弟是否真情竇初開了,可還沒來得及再多問上幾句,一陣腳步聲卻已於此時由遠而近,卻是目前暫居在擎雲山莊的楊少祺來了。知道兩人多半有很多話得談,桑凈遂不再多留,輕拍了拍青年讓他今晚好生歇息後便自轉身離去。

見桑凈離開,楊少祺接替著迎上了前,首先脫口的卻是有些調侃的一句:

「本以為你我都算是寄人籬下,今日一瞧,方知這擎雲山莊對你而言倒也與『家』無異了。」

淩冱羽含笑喚了聲,卻因對方所言而帶上了幾分靦腆,「入內坐坐吧?泉州之時,你我別得匆忙,我也是直到與師兄見麵後,才知道楊大哥如今身在擎雲山莊的事。」

「當時我雖按著你先前的話前去與白冽予相見,卻因他出手派人助西門曄將你擒下而帶著極深的怨忿。許是為了對你有所交代,白冽予不僅承認了和你之間的師兄弟關係,還連他就是李列的事兒都說了出……雖說知道真相多少讓我鬆了口氣,卻也因而不得不隨著他麾下人馬回到這擎雲山莊來。」

楊少祺是以客人的身分給帶到擎雲山莊來的,所受的待遇亦是極好,不論吃住都比外頭那些貴到讓人痛心的酒樓要高上一層。可和一般「客人」不同的是,他所住的乃是擎雲山莊向來禁絕外客的內苑,更連內苑聯通外苑的大門都沒能踏出去一步。這所謂的「作客」,說穿了其實不過是禮貌一點的軟禁罷了。

即便楊少祺的性子注定了他必定會理智的接受此事,可能接受卻不代表能欣然麵對。他畢竟也是有血性的人,給人半強迫地軟禁了下,要說全無不快自是不可能的事。

淩冱羽也是心思玲瓏剔透之人,又豈會不清楚楊少祺心懷不滿的緣由?隻是師兄在他心底的分量畢竟要遠高過其他,當下也隻得有些歉然地笑了笑,卻是隻字不提幫其向對方說項之事。

楊少祺提起這些不過是稍微抱怨兩句,倒沒有讓淩冱羽幫他出頭的意思。隻是以他對後者的了解,青年現下的表現明顯有悖於往日仗義的脾性,自然讓長年以其心腹、幕僚自居的楊少祺有了幾分訝異。

看來他還是錯估了吶……也是,單從冱羽從不對白冽予隱瞞行雲寨之事,卻從未將自個兒和擎雲山莊的關係透露給山寨中的人來看,這份量的輕重差距自也一覽無遺……也許,對從小失怙的淩冱羽而言,白冽予名義上是師兄,實則卻比真正的血親兄弟還要親上幾分。

既然知曉了白冽予在青年心中的分量,楊少祺自也不會讓他為難,當下語氣一轉,笑道:「實則我在此待著,與其說是避難或做客,倒不如說是來學習怎麽做個合格的大總管兼狗頭軍師。本以為自個兒往日的學識便足以應付這當家大總管的事務,現下一學,方知我那些才識當個山寨軍師還好,可要想幫著你總理一方事務,卻還差得遠呢!」

「總理一方事務?」

乍然聽得這幾字,淩冱羽不由得為之一楞:「你我如今孤家寡人的,還有什麽事務好打理?」

「正所謂破而後立,行雲寨雖滅,你淩冱羽在嶺南的名聲卻不會散。聽冷月堂那位關爺的意思,你師兄似乎是打算讓我在『訓練』好後重回嶺南替你招兵買馬,再次建立起屬於你的一方勢力……當然,這回可是清清白白的。」

所謂清白,便是相對著行雲寨昔日的背景而言。如此話語讓聽著的青年微微一顫,張唇想說些什麽,卻終隻得一聲低歎。

「先入內再談吧,楊大哥。」

「這是自然……不過你不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麽嗎?」

見青年猶自處於不解之中,楊少祺笑著比了個口哨的姿勢,「給夥伴遺忘了那麽久,這些日子來『它』可是十分煩躁呢!」

淩冱羽畢竟不是傻子,一見對方的動作登即明白其所指為何,原已平靜許多的心緒立時又激動了起來──當初他放了鍋巴離開,本也有著讓其不再受到束縛、就此回歸野性的意思,怎料鍋巴雖暫時離了主人,卻在於嶺南徘徊數日無果後轉而落腳到了擎雲山莊來。

得知鍋巴在此,青年哪還按捺得住?當即熟練地以口哨相喚。不到片刻,但聽熟悉的振翅聲響起,濃濃夜色中,一身雜色毛的鷹兒挾著雷霆之勢俯衝而下,而旋即勢頭一緩,穩穩地落上了青年抬起相迎的手臂上頭。

「鍋巴,你肥了。」

雖說久別未見、記憶多少會受些影響,可眼前鷹兒體型比以往大了小半圈不說,連落上手臂的重量都顯得沉了不少,自然沒可能是單純的錯認。知道這多半是鍋巴幾個月來吃好喝好住好所致,淩冱羽凝視著夥伴的目光忍不住便添上了幾分看待食物的覬覦。

鍋巴和淩冱羽搭檔了這麽多年,哪會瞧不出那視線意味著什麽,不由得憤怒地振翅而起朝青年頭頂啄了下去。後者見勢頭不妙,連忙沿著小人居四處逃竄躲避起來。

正所謂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這些日子來養尊處優的鍋巴功力顯然大不如前,不僅費了好大勁兒都沒能給夥伴來上一下,更因這睽違多時的「激烈運動」而過沒多時便不得不認命地落回了青年肩頭。如此表現讓淩冱羽不由得一陣無奈,語重心長地歎息道:

「你真的得減肥了,夥伴。」

瞧他如此作派,一旁的楊少祺終忍不住笑了出來,而令身為當事「人」之一的鍋巴抗議般憤怒地叫了兩聲。隻是先前的表現讓這兩聲鷹鳴大大缺乏了威嚇力,結果便是瞧著的楊少祺笑得越發肆無忌憚,而它卻隻能憋屈地繼續留在主人肩上「養精蓄銳」。

好在在場兩人並沒有繼續欺侮鍋巴的意思。又自對視一笑後,淩冱羽一個抬手相請,將楊少祺領入了自個兒暫居的小人居之中。

「你沒吃上什麽苦頭吧?」

於房內桌前歇下後,思及青年先前的囚犯生涯,有些擔心的楊少祺開口便是這麽一句。

聞言,淩冱羽搖了搖頭,神情間卻已不可免地添上了幾分苦澀。

「西門曄以監視為名讓我與他同吃同住,一路上除了功力受製、行動受限之外,倒沒遭遇什麽冷眼或欺侮。可……」

「可他待你越好,你心底便越發難受?」

輕聲應過的同時,青年下意識地抬手碰了碰胸前置放著那塊玉佩的位置,熟悉的酸澀與糾結已然再次占滿了心頭。

見那雙清亮的眸子頃刻便為幾分淒苦所染,楊少祺雖心下不忍,卻仍隻得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橫豎現下都已回來,就別再煩那些事兒了……你會在此待上幾日?」

「少則三五天,多則半個月吧?接下來還得尋個優秀的工匠將碧落修好才成……若讓師父知道我連他的寶貝碧落都給弄了斷,就算有師兄求情,多半也會給叨念上好一陣。」

「也對……沒了碧落在手,你的實力多少會受點影響。隻是碧落畢竟是出名的十大名劍之一,要想修複如初,沒有近於鍛造者的手藝怕是……對於此,你可有什麽頭緒了麽?」

「我打算拿去九江徐記鐵鋪試試。徐老板乃是當世一流的匠師,和師父及陸伯伯都有些交情,鋪子又處在擎雲山莊的地頭上,在保密上應該沒問題才是。若真連徐老板都修不好,我就隻能求師兄或東方大哥從自家庫存裏施舍把好劍給我了。」

以東莊和西樓的能耐,寶庫裏收藏的劍就算構不上碧落的檔次,也必定是江湖上難得一見的珍品。隻是以淩冱羽的性子,這種便宜自是能不占就盡量避免的,隻好盼著接下來的行程能順利如願,也才方對得起將碧落交付於他的師父。

說實話,楊少祺對此事其實是不怎麽看好的。自魏雲生和馮二之後,接下來的幾十年裏,江湖上雖也有如九江徐老板那般的匠師,卻一直沒有能同昔人媲美的作品誕生。便是東方煜那把被江湖上視作新晉傑出之作的日魂,實則也是出自馮二之手,今不如昔的情況自然可見一斑。

不過這話題就算進行下去也很難有什麽結果,所以楊少祺憂心歸憂心,卻終究未再多說什麽,轉而問:

「你還能喝麽?」

「能是能……不過師兄說我先前修練不當傷了底子,又因憂慮而心力消耗過甚,所以一直禁止我喝藥酒以外的酒類。說實話,今晚的宴席可是我半個多月來頭一次碰酒,也是頭一次吃到藥膳之外的食物。雖說師兄手藝極佳,便是藥膳也極為美味,可長時間吃下來,還是有些……」

「如此,今晚還是別再讓你喝酒好了。『李列』的醫術在江湖上也是頗有名氣的,他會這麽要求自然有其道理。」

方才見楊少祺主動提起,淩冱羽本還盼著今晚能難得地來個把酒夜話,不想自個兒半是感慨半是抱怨的話語卻起了反效果。尤其眼下早已入夜,就算想同師兄要個繼續飲酒的許可,按東方大哥今日的急切勁兒來看,隻怕現下也早已……回想起在淮陰之時意外聽著的**音聲,即便已是半個多月前的事兒,清俊的麵容卻仍有些克製不住地襲上了一抹嫣紅。

但他旋即驅散了這有些岔了的思緒,起身於小人居裏一陣翻找後摸了套茶具出來。知他是打算以茶代酒,楊少祺當即從善如流地出屋取水,以便藉香茗同青年繼續交換這些日子來的心得見聞。

夜,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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