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若說淮陰之事在流影穀內部頂多激起了些許波瀾和議論,那麽緊接而至的族議結果所掀起的,便是徹徹底底的滔天巨浪了。

對大多數的流影穀成員而言,高層的內鬥雖已是司空見慣之事,可多年來,不論上頭鬥得再凶,衍生出的結果頂多也就是一些中層職務的調整罷了,卻是從未像這趟般連身為少穀主的西門曄都給暫時停了權……雖說高層發布的消息是西門曄勞苦功高、為獎勵其表現而讓其稍事休息以備婚事,那個賭約的事也多少流傳了開。但在穀內一般成員眼哩,這回的決議的卻毫無疑問是二執事和四執事卑鄙手段所致,明麵上雖因上下之分而沒能說什麽,私底下卻都不約而同地為西門曄抱起了不平。

說來令人感慨──西門曄自忖平日沒怎麽收買人心,性子也與親善二字無緣,偏生在基層的成員裏,他所受歡迎的程度卻遠遠超過了兩名競爭對手。歸結其因,他平日雖總一派冷傲模樣,可在一般人眼裏,以其實力才華,有些傲氣本就是正常的。況且相比於西門昊和西門陽,西門曄傲歸傲,卻從不盛氣淩人,亦不會做作地表麵上擺出欣賞結交之意、實則存的卻是施舍之心。他表裏如一,賞罰分明而又極少任用私人,即便為人嚴厲了些,對做下屬的而言卻仍毫無疑問地是個值得信賴的領導者。

更別提他身為主事者的能力了。

事實上,打確立繼承人身分並逐步接手穀內事務以來,西門曄不僅將日常公務處理得井井有條,所主導的幾次行動也都為流影穀帶來了豐碩的成果。就算這趟在回程中丟了個淩冱羽,可在大多數人眼裏,遇上黃泉劍出手劫囚乃是不可抗力之事,他先前在嶺南立下的功績亦遠遠勝過於此。如此成就卻反倒落了個暫時停權的結果,教下頭的人如何能服氣?

可這包含西門練雲等人在內的「多數人」所未曾想到的是:這看似落了下風的結果,實則正是西門曄所期盼的。人人都以為他此刻必然因吃了個大虧而憤怒不已,卻不知如今的情況其實全落在了他的算計之中。

這趟嶺南之行雖因海天門的暗中作梗而橫生了不少枝節,但以西門曄之能,又豈會預料不到事情可能衍生而出的結果?之所以並未刻意反擊補救,自然是打著將計就計、利用此事作為障眼法的主意。

表麵上來看,他被迫交出了三個月的管事權,也同時給了兩名競爭對手染指自個兒地盤、安插眼線的機會。但停權意味著賦閑,也就代表著他得以暫時置身事外,以局外人的身份來觀察、監視對手的一舉一動。而這,無疑是現下的西門曄最需要的。

淮陰一會,即便未曾明言,可他和白冽予其實都已有了相同的猜測:海天門此次複興的契機,便在如今已亂得一塌糊塗的流影穀上頭。隻要能摸清對方的布置,從而順藤摸瓜探出對方的謀劃,以他二人之能,要想藉此反將其一軍自是再容易不過……問題便在於如何能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窺探出海天門的計策。而在內鬥中落於下風,便是一個能令西門曄名正言順地進行內部清查,但又不至於引起海天門警覺的借口。

以他的脾性,自然沒有吃了虧還不找回場子的道理。正所謂知己知己,百戰百勝,要想奪回原有的優勢,對「敵人」的行止進行了解分析可說是再正常不過的舉動。有這麽個理所當然的理由作掩護,不論他對周遭的人進行什麽樣的調查,想來都不至於讓海天門有所疑心才是。

一如父親以流影穀作為誘餌,這三個月的權力便是他所布下的一枚香餌,一枚有著極強的**力、足以令潛伏在流影穀內的海天門暗線浮出的香餌。海天門讓人忌憚之處乃在於其潛伏滲透、暗中將水攪混的本事。一旦這些潛伏者為這三個月的權力所誘而有所行動,他便能順勢循線追索、從而得著將海天門由暗處拖到明麵上徹底鏟除的機會。

此外,他雖暫時交出了手頭的權力,卻不代表便會因而失去了對原有力量的掌控。說白了點:三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足以令他那些從兄弟們有所施為,卻遠不足以動搖他所立下的根基。更甚者,在西門曄看來,藉由這三個月的交替,一旦手下人清楚感受到兩邊主事者能力與行事風格的差距,便必然能進一步鞏固他在基層人員心底的地位。

一直以來,西門昊和西門陽從未對他真正服氣過,總認為他之所以得著少穀主之位,全是托了有西門暮雲這個父親的福,而非他真正的實力所致──若非二人自認不遜於他,也不至於那麽容易便給邵青雲煽動、答應了那個賭約──隻是自認有實力,和是否真正有實力自然是兩回事。他那兩個堂兄弟雖然也不是傻子,卻畢竟仍差得太遠──不說其他,單看他們費盡心思欲求自個兒的錯處,卻直至今日都未曾發現自個兒曾給白冽予當槍使的事實,便可想見之間的差距。

即便是老一輩的西門練雲和西門浩,在給父親壓製了這麽多年後,也都隻將目光放在了穀內的權力爭鬥上頭,卻從未真正看清流影穀目前的困境與凶險。若真讓他們接手了流影穀,隻怕過沒多時便要給那個白冽予陰得丟兵卸甲,大敗而逃了。

隔窗遠遠望了眼一大早便躍躍欲試地準備領人到北園「上工」的西門昊和西門陽,西門曄唇畔冷笑勾起,而旋即帶上了窗,回身望向了書房內幾名正等候調遣的下屬。

流影穀情報部門「影堂」副堂主紀誠、外事部門「四海堂」行動處首席夏平海,以及總理朝中相應事宜的「安遠堂」次席羅昭……若論及他身邊足以稱作心腹的人物,便非眼前的三人莫屬了。

三人都是西門曄親手拔擢、從他還未冠上少穀主身分便跟隨在側的班底。雖非堂主之流──流影穀乃是以西門家為主的派閥,以邵青雲為首的外姓勢力雖也不容小覷,卻唯有姓西門的才能就任流影穀旗下各堂主之位──卻也是在各部門內執牛耳的人物。在西門曄圖謀嶺南、交替扮演著「霍景」與流影穀少穀主兩個身份時,便是靠著三人的居中聯係,才讓他雖置身外地,卻仍得以將穀中的事兒打理得井井有條。

當然,以西門曄的性子,不論再怎麽倚重三人,所謂「毫無保留的信任」也依舊是不可能存在的。與其為了「信任」而自曝把柄、從而給予下屬反水的誘因和動機,還不如適度地把握距離以充分發揮下屬的才能。

也正因為如此,不論是與白冽予的合作,亦或是這趟任憑事態發展至此的盤算,他都不打算將實情告知三人。

「族議的事兒,你們都清楚了吧?」

沉吟片刻後,西門曄開了口,音調微冷,眸中亦透著幾分異常冰冷的怒色。察覺這一點,早已烙下鮮明派係印記的三人都是一凜,而由四海堂的夏平海先一步開了口:

「少穀主,昊少和陽少暫代後,是否需要屬下等適度地予以掣肘?」

會這麽問,自然是因為聽說了那個賭約所致。但夏平海夙知自家主子的權威和能耐,故心下雖有些盤算,卻未曾自作主張地展開行動,而是藉此機會直接提出詢問。

聽著如此,西門曄淡淡掃了他一眼,眸光微凝:「不必,一切照舊,莫要給他們將你等撤換的理由。以三弟和表哥的能耐,這三個月是折騰不出什麽的。」

夏平海恭聲應過。提議雖然被拒,心下卻未因而生出分毫不滿。

少穀主的才幹眾所周知。像這般堂堂正正的迎戰,在他人或許是太過托大的表現,對少穀主而言卻非如此。以少穀主的傲氣和才華,本就沒有在這些事情上耍手段的必要。

見包含夏平海在內的三人顯然都還維持著對他的絕對信心,西門曄容色略緩,這才道出了今日召三人前來的真正目的:

「平海、紀誠……十天的時間,把這些日子來穀內各主要幹事的動靜整理給我,尤其是我那三弟和表哥的……先前關於海青商肆的資料也重新梳理一遍,還有霍景在軟禁期間內的行止──這些年來忙著對付擎雲山莊,倒讓他們好了傷疤忘了疼,記不起我這少穀主之位究竟是怎麽掙下的了。羅昭,你負責朝中的部份,並幫我擬一份請柬給柳靖雲,邀他於後日正午於上青閣一會。」

得著指示,三人同聲應過,而旋即行禮告退、按著主子的吩咐操辦起相應事宜。

之所以如此幹脆,一是熟悉主子雷厲風行、厭惡虛文的脾性;二是出自於對主子能耐的信任,自然連分毫疑問都不曾提起。在他們眼裏,西門曄的連番指令不啻於反擊的信號,是以展開行動之時,神情間都或多或少地添了興奮之意。

而西門曄自也不會忽略了這一點。

回想起近日來由四麵八方遞來的不平與支持,心下幾分感慨升起,他取出了懷中那把和作為兵器的鐵扇一般從不離身的扇子,頭一遭感覺到自個兒和那個如今多半正置身江南的青年其實並不如何遙遠。

以白樺……或者說冷月堂的實力,想來很快就能知曉他被「□□」的消息。若白冽予並未隱瞞,那麽知道了此事的冱羽……會否因而對他抱有那麽一絲擔憂與關切?

不期然間,腦海中、那抹他曾一度以為失去了的笑容浮現,而令本有些躊躇滿誌的流影穀少穀主心頭一緊,終隻得、一聲歎息──

* * *

盡管在數月前的廷宴上,來自江南擎雲山莊的白熾予曾擊敗西門昊大大地替自家露了一次臉,可對京裏的人而言,若論及「武」之一字,最能夠作為代表的年輕俊傑,依然是這兩年來有些神出鬼沒的西門曄。

文有柳靖雲,武有西門曄,便是朝中對當代世家子的普遍評語。雖說國朝近年來幾次用兵,西門曄都未曾真正領軍外出征戰過,可任何一個對局勢有所認識的人,都無法忽略這個流影穀少穀主對軍方的影響力──最高軍事機關樞密院裏,流影穀出身者便占了三分之一席;當朝的年輕中層軍官亦有大半出自流影穀,甚至曾接受過西門曄的指導。正是因為他的居中協調安排,才使得近年幾次出兵都順利避免了將帥不和等嚴重的內耗情形,從而得以將國之利刃真正用到了刀口上。

事實上,西門曄之所以未能領軍出征,本是皇家於立國之初對作為開國功臣的西門家立下的規矩所致。間接的影響,總比由戰場上實打實帶出來的兵要讓人安心一些。否則以西門家的實力,一旦出了個稍有能耐又極具野心之人,這天下豈不要瀕臨異姓之危?

而這,也正是包含西門暮雲在內,幾任流影穀主都將注意力放於江湖之上而非朝堂上的主因。就連西門曄也頂多是在行事時稍加利用自個兒半官方的身分,卻從未真正插手一些敏感的政務。這點,從他在朝中僅有虛銜而無實權亦可窺見一斑。

相較於冠著武人標記卻隻能隱於幕後行事的西門曄,出身文官世家的柳靖雲卻沒那麽多拘束。後者如今官居兵部尚書,和刑部的於光磊並為當朝的年少權貴。於光磊代表的是原卓常峰一係的寒門士子,柳靖雲則延續了開朝以來的世家體係。隻是本該涇渭分明的兩位官僚,卻因先前西門曄轉移白冽予注意的那個「障眼法」而有了些公務之外的交集。雖說這交集並不意味著合流,可在許多朝中官員眼裏,柳靖雲對流影穀的態度卻顯得有些令人玩味了。

也正因為如此,當才剛於內鬥中落於下風的西門曄毫不掩飾地遣人送了一份請柬至柳府,並得著了主人前往赴約的承諾時,知曉此事的京中各方勢力都不免暗暗升起了幾分關注、議論和揣測。

「自你我及冠之後,像這般單獨見麵還是頭一遭吧?本以為少穀主會選擇更隱密一些的方式與在下聯係,不想這請柬來得倒是正大光明。」

上青閣包廂內,見著西門曄後、前來赴約的柳靖雲最先脫口的,便是這麽番不近不遠的寒暄。

之所以會預料到西門曄將有所聯係,自然是另一方已事先與其互通聲息了的結果。明白這點,西門曄一個抬手相請示意對方入座,麵上卻是雙眉一挑,道:

「有柳少和於大人的事在前,某又豈有不借勢而為的道理?隻是若讓那些正暗中關注著的有心人知曉你我之所以見麵,不過是為了傳遞消息給一個對他們而言名不見經傳的江湖人士,必會吃驚得連下巴都合不上。」

「名不見經傳麽……當時少穀主不在京裏,或許不曉得此事。二莊主雖聲名不顯於朝堂,可當他以『李公子』這個身份隨同卓相之子於京中現身時,那風華著實迷倒了不少達官貴人。直至今時,仍有不少人費盡心思想探出他的底細,以求將其收為禁臠。便連流影穀內……似乎也有幾個動了念想的。」

「哼……那些人該說是骯髒下作,還是愚蠢?一個連行蹤、底細都難以探出的人,又豈會是好啃的軟柿子?」

西門曄雖對白冽予無甚好感,卻畢竟是互相賞識的敵手,自然看不慣京裏某些「貴人」的嘴臉。可一句抱怨罷,他眸光一轉,卻是略有深意地對上了眼前容貌俊雅、姿態溫文的柳靖雲:

「不過某倒有些好奇……身為朝廷中人的柳少,究竟是如何得著白冽予若斯信任?先前同於大人的那件事,想來仍不足以作為理由吧?」

「少穀主是不信任在下?」

「茲事體大,自然得謹慎為之。」

「彼此彼此……所謂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少穀主如此態度,倒讓在下有些懷疑起貴方合作的誠意了。」

即便詞鋒上權無分毫退讓,可應答之時,柳靖雲的音調卻猶自平緩如初,便連麵上那絲溫文的笑意亦無分毫動搖。「若少穀主非要在下將這諸般關節直言出口,那麽也請務必適當地同在下展現作為合作者應有的誠意。」

「柳少言詞淩厲之處,倒與少時無甚改變……白冽予出言相托之時,難道便未曾說明過?」

「『相似』……二莊主遞來的消息上,隻有這麽兩字的說明。為了省去無謂的猜忌,適當地交換一下把柄……對少穀主而言應該不是太困難的事吧?」

知道這般互相防備確實不利於雙方的合作,西門曄心下暗歎,先一步開了口、道:「有共同的敵人是其一……其二,則是因為他身邊有一個我無論如何都不願、也無法再傷害的人。」

「如此……看來那『相似』二字,倒還真說明了不少。」

見西門曄主動釋出善意,柳靖雲唇畔苦笑勾起,回應著道出了自個兒諸般行動背後真正藏著的原因:

「同二莊主接觸的契機不過是當年東征時的救命之恩,可進一步接觸後,才曉得二莊主刻下所能影響的範圍,竟也包括了在下東征時一位戰友如今駐紮之處。那個地方,不論官麵上如何影響,都不及二莊主身邊那位卓相之子的一句話管用。二莊主本就有恩於在下,雙方亦無理念相悖之處,是以一來二往,這合作便也自然而然地成了形。」

柳靖雲昔年東征的戰友何其多,會得他如此關注,自是於他心底存著極重的分量。意識到這一點,思及那「相似」二字的評語,西門曄心頭一動,轉瞬便明白了之間的因由。

「若某記得不差,尊夫人是去年秋有的喜訊吧?」

「不錯……少穀主的婚事不也在操辦之中?」

「我西門家雖也屬門閥之列,卻畢竟江湖色彩濃重,自然與柳少的情況有所不同。」

言下之意,便是指自個兒雖同柳林山莊談了婚約,但會否真正結親還是兩回事。

當然,現下的西門曄並無打擊柳靖雲的必要,也沒有這個打算,是以見著對方因這番話而眸光微暗、神情間亦是幾分苦澀升起時,忍不住又補了句:「雖說……以他對我的憎恨而言,婚約什麽的倒還是其次了。」

此言一出,他和柳靖雲便可算是真正地互知根底了。原因無他,西門曄單從對方先前對那所謂「戰友」的描述,便可由那人身居蜀地──淮陰一會時,他也一並得知了「柳方宇」的真實身分──的事實反推出其身分;而消息靈通如柳靖雲,也必然能猜出那個與白冽予關係密切,又因為他所傷而心懷恨意之人。雖說交底交到這種地步多少有些出乎雙方意料之外,但二人立場出身本就極為相似,如今又有了那麽幾分同為天涯淪落人的感慨,沉默片刻後竟有些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想不到向來同被視為天之驕子的你我,竟也栽在了同一件事情上頭。」

許是隔閡已消之故,柳靖雲不再以謙辭自稱,言詞間亦多了幾分隨意,「聽少穀主的情況似乎猶有可為,靖雲便在此先祝福少穀主能得償所願吧。」

「聽柳兄此言,莫非是不打算爭取麽?」

「我和他一年頂多見上一麵,又已有了妻小,還能爭取什麽?如今唯一盼著的,也就是能守他一世平安,並令雙方的情誼能得以長存而已。」

「……如此,便承柳兄吉言了。」

各人有各人的考量,是以西門曄雖對柳靖雲的情況感到有些遺憾,卻終究未再勸說什麽,而是幹脆地接受了對方先前的那番祝福。

一頓午膳的時間畢竟有限。見雙方已建立起必要的信任,西門曄也不再拖遝,自懷中取出一份以油紙包覆的文書遞給了柳靖雲。

「這是先前同白冽予談好的、關於海青商肆及霍景的資料,便麻煩柳兄轉交了。進一步的情形我已著手令人調查,想來很快便能有所斬獲。」

「沒問題……南邊沒什麽特別的消息。不過二莊主這趟捎了不少藥膳的食譜來,其中一部分是給內人補身子的,一部份卻是調理內傷、養氣凝神的方子。我本以為是白熾予誤轉,現下想來,倒像是為了少穀主而準備的。」

「哼……他倒是唯恐天下不亂。」

西門曄可不認為白冽予會好心到捎來方子讓他調養身體。那些個調理內傷、養氣凝神的方子,多半是用在淩冱羽身上的。特意讓他得知此事,與其說是為了讓他安心,還不如說是為了刺激他、從而使他心生內疚。

雖說……他氣憤歸氣憤,可知曉冱羽如今正被人好生照顧著,也確實感到安心了許多。

見西門曄神色冷沉,眸底浮現的卻是一抹釋然,柳靖雲略覺莞爾,卻因理解其中的意涵而不可免地起了幾分豔羨。可他畢竟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很快便斂下了心頭升起的苦澀,轉而問起了另一件同樣攸關彼此合作之事:

「對了……聽聞近日流影穀內有所變動,不知少穀主……?」

「借勢而為罷了,柳兄無須擔心。」

柳靖雲對他的手段也有一定的認識,自然不會完全聽信京中流傳的那些個說法。隻是若西門曄欲借這個勢於穀中有所作為,那麽在雙方已多少達成合作關係的此刻,有件事他便不得不出口提點對方一番了。

思及此,猶豫片刻後,柳靖雲雙唇輕啟,語氣卻已難得地添了分實實在在的慎重:

「另外有件事……少穀主可能需得多加注意一些。」

「流影穀內有些人無視於少穀主和西門前輩謹守其份的苦心,牽扯進了不該碰觸的事兒。原本按聖上之意,是想待證據確鑿後連帶流影穀一起予以重懲的。但眼下少穀主既然有整頓內部之意,這調查處置之事我便不多加插手了。當然,少穀主若有需得協助之處,亦可直接提出。」

「……謝柳兄提點。」

所謂不該碰觸的事兒,自然不外乎朝中政爭了。聽得穀內竟有人不知好歹牽扯其中,西門曄惱怒之餘亦不禁感到了幾分慶幸。

若非今日陰錯陽差同柳靖雲建立了些許信任,對方自然也沒有理由事先加以提醒。如此,即便他在內部調查時探出了什麽動靜,也很難在朝中有所行動前便大事化小、將事情盡數了結──對任何一個帝王而言,流影穀的力量便有若一把雙刃劍,為免傷了自身,自然需得不時敲打一番。

這趟會麵本意乃在成功建立與白冽予和擎雲山莊方麵聯係的管道,不想卻意外得著了柳靖雲的友誼和此等意外之喜。雖說內部調查之事才不過起了個頭,可經此一折,卻已讓西門曄感覺輕鬆許多。

心緒既緩,便也有了多餘的心力注意周遭的事物。見兩人談了好一陣,案上早已備好的菜肴基本未動,西門曄當即主動替彼此斟了酒,而後雙手捧杯、朝對坐的柳靖雲一個示意:

而回應的,是後者一如預期的含笑提杯回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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