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若問及當今江湖上最負盛名的兵器作坊為何,任何一個稍有識見的人都會給予一個相同的答案:徐記鐵鋪。

同樣是一把精鋼刀,印有「徐記」二字的便可生生翻上一倍的價。對初出江湖沒啥背景,沒有一個宗師爹爹可以帶進寶庫挑兵器、也沒有一個宗師師父可以傳承天下名兵的毛小子而言,弄到一把徐記鐵鋪出品的好兵器通常是攢到錢後的第一個目標,經久耐用不說,單是有那「徐記」二字在手,便讓人有種連自個兒身價都要翻上一番的虛榮感。

而令徐記得著如此盛名的主因,自然在於那位創立了鋪子的徐老板了。

若擱在幾十年前、在那個有一代怪傑魏雲生和神匠馮二的年代,一個徐老板或許頂多稱得上優秀,而無論如何冠不上「大師」二字。可擱在鍛造一行人才雕零的當下,徐老板的手藝便可說是出類拔萃了,自也得了個「大師」的稱號。

隻是徐記鐵鋪雖是徐老板當家,可打造那些個尋常兵器的,仍舊是占鋪子裏多數的學徒人物。以徐老板如今的江湖地位,要想請動他出手,已經不是單純靠金銀之流便能砸出的結果了。大師自有大師的傲氣,動手與否,很多時候都是純憑心情而定。

當然,如果對方是無論如何也拒絕不了的人,就算大師沒有心情,亦仍需得掂量著親自出麵應付才成。

便如現下。

擎雲山莊九江分部內,望著前方端坐著的、容姿冠絕天下的白衣青年,以及青年身前鋪展開來的一套金針,名動天下的徐老板早已忘了來時的不情願,麵上原有的不快亦徹底為深深的震撼與驚疑所取代。

今日一早,鋪子才剛開,他便接到了一份擎雲山莊九江分部的請柬,邀請他過府一敘。最近他諸事不順心情不佳,本是不打算赴約的──擎雲山莊雖然勢大,但一個九江分部卻還構不上足以讓徐老板「無論如何都拒絕不了」的層級。隻是拆開請柬後,那製式化的邀請下方所署的名,卻讓他心底原先存著的幾分輕慢瞬間給拋到了九霄雲外。

白冽予。

沒有連串繁複冗長的職銜,隻有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但白冽予是何人,這江湖上又豈會有不清楚的?尤其是幾個月前,此人才剛剛正式代表擎雲山莊出席流影穀和柳林山莊於泉州的結盟大典,還在泉州港引起了足稱萬人空巷的轟動,不論其是否擁有足襯於身份的實權,都足以成為徐老板不得不前往赴約的理由。

說實話,在真正見著這個以身為「天下第一美人」而聞名江湖的青年之前,徐老板對那封請柬的真實性一直是有些存疑的。可於會客室候了片刻後,那緩步入內含笑施禮的的俊美青年,卻徹底消去了他心底最後的一絲質疑。

春寒料峭,初入得屋時,白冽予仍以一襲鑲著毛邊的披風裹身。可房門帶上後,屋內透著的溫暖讓他旋即解下了披風,露出了以月白長衫包覆著修長軀體。青年的身形雖與「壯碩」二字無緣,但去掉了披風遮掩後,略顯合身的衣裳所襯托出的,卻也是與「弱不禁風」四字無緣的頎長優美。徐老板也是有眼力的人,見著這副陣仗哪還不知事情有異?隻是還沒等他主動問出口,那俊美無雙的青年便已由懷中掏出一副物事於他麵前攤了開,硬生生地將他的所有疑問通通卡在了喉頭。

那是一副金針,一副由他親手打造且曾為此頭痛了好些天的金針。委托的人是人稱一代劍術宗師的黃泉劍聶揚,金針的主人則據說是聶揚的一位師侄。

可這副金針,現下卻落在了白冽予手裏。

思及故人,這位同樣稱不上遲鈍的匠師隱隱想到了什麽,原先緊繃的神情微鬆,終於打破沉默先一步開了口:

「想不到我竟還有與這副金針重逢的一日……不知那個姓聶的家夥和二莊主有何關係?」

「黃泉劍聶揚正是冽予師叔。」

「當初他死磨硬磨讓我弄出這副金針,便是為了給二莊主使用?」

略一頷首應承了對方的猜測,白冽予神色柔和,音調中帶著的,是實實在在的歉然。

「今日相請著實有些冒昧,可冽予有件無論如何需得徐老板親自過目的物事,所以……」

「二莊主有何要求,但說無妨。我與那姓聶的雖多年未見,卻畢竟還有那麽幾分交情在。」

「……如此,便勞煩徐老板了。」

見對方說得幹脆,白冽予便也不再繞圈,自廂房一側取來一個劍匣、遞到了徐老板身前。

雖說見著金針時,徐老板便已隱隱猜到了些什麽,可伸手打開劍匣、見著那斷成兩截的「碧落」時,這個一代匠師卻仍感到了一陣暈眩,足費了好大的工夫才得以穩住身子。

因為劍,也因為這把劍如今的主人。

淩冱羽之所以會拜入黃泉劍門下,本就是他一手牽的線。當年淩冱羽「藝成」下山時,還曾來九江見過他一麵,卻不想幾年過去,竟落了個名劍斷、人蹤渺的結果……

徐老板也是消息靈通之人,又豈會不清楚嶺南那場沸沸揚揚的風波究竟是怎生收場的?如今見碧落成了如此德性,理所當然便有了幾分不好的猜想,便連神情間亦因而染上幾分悲切。

見他麵露悲痛之色,對坐的白冽予哪還猜不出對方有所誤會?唇畔苦笑因而揚起,思忖片刻後,他終是一個擊掌、示意先前隱於屋後的淩冱羽入內一會。

徐老板本還因這突如其來的打擊而久久不能成言,怎料此房門開闔聲響,他習慣性地一個抬眼,望見的竟是一張他本以為已慘遭不幸的清俊麵龐。他本是性情中人,見淩冱羽平安無事,一時激動下當即有些失態地衝上前去一個熊抱、緊緊擁住了青年。

「小冱,我還以為你……太好了,沒事兒、你沒事兒……」

徐老板情緒激動過度,一時竟連音聲都有了幾分哽咽。察覺這點,淩冱羽心頭一暖,一個抬臂回抱住了這個同樣對自己有著大恩的長者。

「對不起,徐老板,讓你擔心了。隻是我現下身分有些敏感,行事上不得不謹慎一些。」

後頭的話,自是為了解釋先前隱匿不出的緣由。

徐老板本不是小心眼的人,自然不會將這點小事放在心上。又自一個使力拍了拍故人背脊後,他才終於放開了青年,眸光一轉、若有所思地望向了一邊的白冽予。

知道是時候轉入正題了,白冽予含笑請眾人一同入座,而在替彼此各倒了杯茶後、直言道出了此次相邀的目的:

「徐老板想必也猜到了……此次相請,是希望能借徐老板之力修複碧落。」

「……抱歉,我無能為力。」

而得著的,卻是徐老板這麽個直接了當的拒絕。帶著無奈的音聲全無半分虛假之情,卻也因而更教人懊喪。

「要想令碧落恢複成原先的十大名劍,絕非單單將兩截斷劍接在一起那麽簡單。說來雖有些慚愧,可包含我在內,現今江湖上幾個有名號的匠師怕是都沒有將碧落修複如初的手藝。就算勉強接了上,這『碧落』也不會再是原來的碧落,還不如換把新劍要來得好些。」

聽得修複無望,饒是淩冱羽事前多少有了準備,麵色卻仍禁不住一片慘淡,連帶讓喚著對方的音調都添上了幾分哀怨。隻是徐老板確實無法可想,當下也隻得安慰地拍了拍略顯頹唐的青年。

「隻是我有些好奇……以碧落之威,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兒才會落得如此地步?」

「這……唉,說來都怪我……」

對淩冱羽而言,徐老板也算是「自己人」之一,遂隱去部分關鍵──例如他和西門曄過深的糾葛──後將劍斷的經過告訴了對方。

「原來是『絕塵』麽……難怪以碧落之能,亦不免折於其下。」

聽罷淩冱羽的敘述,徐老板一聲感歎,可那有些陌生的「絕塵」二字卻令青年聽得一怔:「絕塵?」

「便是西門曄那把鐵扇了。『絕塵』也是魏雲生的名作,以寒鐵為骨,天蠶絲為扇,可是在奇門兵器上排名第一的珍品,連碧落都要差上那麽一檔次。尤其你功力本就遜於西門曄,也難怪這硬碰硬終究落得了如此結果。」

頓了頓,「小冱,你之所以急著修複碧落,想來不外乎趕著複仇吧?隻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又有擎雲山莊為後台……」

說著,他瞥了眼一旁靜靜當看客的白冽予,「與其急在一時,不如循序漸進、好生精進一番再說也不遲。」

「……我明白。」

前後經過好幾個人的開導,淩冱羽應著的音調雖仍難免苦澀,卻已帶著十分的堅定。

徐老板也是久曆世事的人物,得青年應承,心中一塊石頭便也落了地。

「總之人沒事兒就好了──今日找我來此便是為了碧落吧?若無其他要事,我就回去上工了。那幫兔崽子,沒人盯著可不成。」

「抱歉,勞煩徐老板走這一遭。」

知道今日的行動確實有幾分唐突,淩冱羽雖心下失落,卻仍是強打起精神起身相送並同對方道了歉。可後者自然不會在意這些。見青年神色猶自黯然,徐老板雖已一腳踏過了門檻,卻仍是反過頭來又鼓勵了他幾句後,這才動身離開了廂房。

耳聽那足音漸遠,淩冱羽帶上房門二度於桌前歇坐了下,唇間卻已是重重一聲歎息流瀉,上身也連帶著困乏地趴到了案上……白冽予才剛吩咐下屬備一份薄禮給徐老板送去,一回頭便見著師弟這派沒勁兒樣,心疼之餘亦不禁有些莞爾。隻是還沒等他出言安慰兩句,房門卻已先一步由外而啟,卻是見著徐老板離去便匆匆趕來關切的東方煜……後者一入屋便瞧見了淩冱羽的頹唐模樣,哪還不曉得事情的結果?可多少有些出乎白冽予意料的是:情人並未如往常那般馬上出言表示安慰,而是一臉慎重之色的來到自個兒身畔,拉著他一同於師弟對側入了座。

「碧落之事……可能還有挽救的餘地。」

二人才剛落座,東方煜張口便是這麽一句,不光原先無比失落的淩冱羽聽得猛然坐起,身旁給他牽著的白冽予亦是一驚。幽眸遞過半是責怪──自是因他事前未通聲氣之故──半是困惑的一眼,卻隻見他苦笑了下,而後左手微抬、將掌中握著的日魂於情人眼前晃了一晃。

盡管是沒有任何言語說明的簡單動作,可白冽予本身智計卓絕、和東方煜默契又是極佳,微微一怔之後登即恍然,望向對方的眸光亦因而轉帶上了幾分讚賞:「雲生劍穀?」

見情人顯然同樣清楚日魂和月魄的來由,東方煜一個頷首,「如果那位前輩依然健在,修複碧落自是再容易不過。怕隻怕這麽多年過去,他老人家已……」

「嗯……當年他老人家便已年逾百歲,這二、三十年過去,實在有些……」

雖說這個提議無疑是無望中的一線希望,可回想起當年父親講述的往事,略為推算過後的白冽予也不免少了幾分底氣、明白了情人一開始不曾提出這個方式的原因。

相比於尋求徐老板的協助,這個提議對許多人而言都不啻於天方夜譚般荒謬。即便是知曉較多內情的二人,對此也沒能有多少把握,是以與其一開始就提出徒然亂人心神,還不等山窮水盡之時再談的好。

隻是這廂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討論得理所當然,一旁的淩冱羽卻是除了開頭那句「可能還有挽救的餘地」後就沒聽懂過,忙趁著兩人暫時陷入沉默的當兒效法蒙學的童生舉起了手,問:

「師兄、東方大哥……你們說的那個雲生劍穀究竟是……?」

「嗯……我來解釋吧。」

這才想起自家師弟對這諸般關節怕是十分陌生,白冽予有些歉然地笑了笑,「你知道碧落的鑄造者是誰吧?」

「是魏雲生……雲生劍穀的『雲生』便是由此而來?」

「不錯。其實『雲生劍穀』隻是我為了便於討論自個兒給的稱呼,指的便是魏雲生魏前輩昔日自江湖退隱後隱居的無名小穀……當年家父和東方前輩一道闖**時意外發現了小穀所在,見著了當時年逾百歲的魏前輩。我不清楚之間過程如何,隻知道最後魏前輩將摯友馮二生前的最後兩把劍贈與了家父和東方前輩,也就是我手中的『月魄』和煜手中的『日魂』了。」

若在平時,白冽予喚東方蘅自然是喚「娘」的。隻是眼下為了避免說明時有所混淆,這才以稍嫌生疏的「東方前輩」四字替代。

這番說明雖然簡短,卻已足讓淩冱羽明白二人方才討論的中心──東方煜的提議無非是到雲生劍穀闖闖,若魏雲生依然健在,身為鍛造者的他想來必有辦法修複碧落才是。隻是當年白毅傑和東方蘅結伴闖**時,魏雲生便已年逾百歲,如今結伴闖**的都換作了下一代,二三十年過去,其依然健在的可能性自然有些渺茫。

不過眼下連徐老板都已斷定碧落沒得救了,再怎麽不可能也隻得死馬當活馬醫、冒險試上一試。思及此,淩冱羽雖未主動開口,可直望向自家師兄和東方煜的目光卻已變得說多明亮就有多明亮。仿佛小狗般水汪汪充滿著渴望而又惹人憐愛的清亮眸子讓白冽予不由得為之失笑,一個抬掌輕揉了揉師弟頂上發絲,視線卻已轉對向了身旁的情人:

「煜,你知道劍穀的位置麽?」

「不知道。不過我先前已遣人去信同娘親聯係,想來近日便能得著回複。」

當年去過劍穀的隻有白毅傑和東方蘅二人,如今白毅傑已過世,能問的自然隻剩下東方蘅一人。隻是東方蘅向來行蹤飄忽,光想找到她的人便須得費上好以一番功夫,是以東方煜雖將此計劃視為備用,卻仍先一步做了安排。

淩冱羽不識得東方蘅,對此自然沒有太多的感慨。可白冽予卻是清楚自個兒「婆婆」脾性的,見情人老早便已將事情安排得周全,胸口幾分暖意升起,當下攬臂一勾、也顧不得師弟依然在場便主動吻上了身旁的東方煜。

不是簡單貼合輕觸的那種淺吻,而是足以用火辣形容的、綿長深刻的熱吻。突遭「豔福」的男人雖覺在淩冱羽麵前這麽做有些不妥,可情人極具掠奪性的撩撥很快便奪走了他全副心神,自也再無暇注意這行為究竟適當與否、徹底沉淪進了那過於炫惑人心的情熱之中。

望著眼前突然上演的豔情戲碼,淩冱羽雖早非雛兒,卻仍不免瞧得滿麵通紅──且不說以師兄的無雙容姿、染上□□的模樣本就極具**力,與之「對陣」的東方大哥也是極為出色,兩相加成下,這畫麵不僅賞心悅目,還極具感染力,雖隻是一個吻,卻已足讓遠不隻三月不知肉味的前行雲寨三當家、嶺南公認最出色的年少俊傑渾身虛火升騰。偏生二人一時半刻全無消停的跡象,讓青年心下不由得暗暗叫苦,終在掙紮片刻後紅著臉逃離了廂房。

聽著房門由外重重闔上,原先還隻是傾著上身同情人索吻的白冽予當即挪了身子徑直跨坐上了情人大腿。勾攬著對方頸項的指輕輕滑至其衣領間,沿著略微鬆脫的前襟順勢撫上了那溫暖緊實的胸膛……

隻可惜還沒等青年繼續放肆下去,深覺事態不妙的東方煜總算拉回了一絲自製力、先一步製止了情人意圖不軌的掌──他們挨得太近,單是懷中腰肢勾人的線條和直壓在自個兒大腿上頭的、極富彈性的□□便已讓他不爭氣地有了明顯的反應──若再任由冽繼續撩撥下去,便是在此直接上演**場景都有可能。但以他一貫謹慎又極具獨占欲的性子,自是說什麽也不肯冒這種可能讓人瞧見冽的豔情姿態的危險。

隻是手管住了,彼此交纏著的唇舌卻依舊難舍,而令東方煜不可免地又經曆了一番煎熬和考驗。好在他畢竟還存著幾分「為人師表」的氣概和能耐,總算在眼前的交戰中稍稍占了上風,成功地讓懷中的情人半酥著身子骨結束了這個稍嫌漫長的吻。

「你是故意的?」

一吻稍歇,白冽予才剛饜足地將頭輕抵在男人肩頭微微輕喘,便聽著上頭傳來這麽一句──東方煜之所以會這麽問,自然因為情人向來極分得清輕重,不大會因為一點感動的情緒便如此失態情動的緣故了。隻是稍微乏了起伏的音調若讓不知情又想象力豐富的人聽著,保不準還以為給問著的人剛剛做了什麽與「狐狸精」掛鉤的行為呢。思及此,白冽予紅豔唇瓣之上笑意因而勾起,而後容顏輕抬、於男人疑問的目光中給出了一個明顯帶著玩興的答案: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讓深明情人脾性的東方煜當場無語。好在白冽予本就隻是借機玩了一下,倒沒繼續接續下去的興致,眨了眨眼後微微一歎,重新將頭靠回了男人肩上。

「隻是想稍微刺激冱羽一下而已……我有些擔心。」

「擔心?擔心什麽?」

「……如果西門曄並不隻是單相思呢?」

兩人間向來極少彼此隱瞞,是以東方煜對西門曄的那份心思自然也有所知悉──說實話,他雖然看西門曄不大順眼,但作為曾有過類似經曆的過來人,心裏自然還是有那麽幾分同情的。聽著此語,他先是一喜,卻又旋即因憶起什麽而帶上了幾分愁苦之色。

兩情相悅自然是好事,可以冱羽和西門曄的狀況,若隻是西門曄單相思還好──他還巴不得那個流影穀少穀主因而多受些折磨──可若連冱羽都動了情,事情就難辦了。單是那兩年間的回憶便已讓一心期盼著報仇的前行雲寨三當家飽受折磨,一旦回憶換成了情思,那樣的矛盾和掙紮,又教其如何麵對才是?

光想便覺得頭大的情形讓東方煜一時有些啞口無言,足過了好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開了口,道:

「會不會隻是你多心了……?」

「真是多心也就罷了。西門曄不是給冱羽留了個玉佩麽?每每見著冱羽不自覺地按著胸口擱放玉佩的位置,我就有種舊事重演的似曾相識之感……」

至於重演的舊事是什麽,身為另一個當事人的東方煜自然十分清楚。

「贈汝以扇,還君予佩麽……這信物交換得倒挺有模有樣的。」

「是啊,至少比我那個別人繡的香囊要好上幾分。」

入耳的感歎讓白冽予忍不住涼涼地這麽回了句,原本已經安份下來的身子亦湊前了幾許,明顯帶著挑逗意味地蹭起了情人猶未完全平息的激昂。過於**的抗議方式讓自製力不斷禁受考驗的東方煜當即倒抽了口氣,卻偏又沒能反擊,隻得認份地繼續承受這份折磨,同時嚐試著轉移話題挪開對方的注意:

「但……冱羽性子雖然單純,可在某些人情世故上卻比當年的你要成熟許多,真要動心了,也不至於渾無所覺吧?」

「嗯,我之所以僅是有所疑心的原因便也在此。你我都沒能見著他們平日相處的狀況,自有些難以斷定。可我有些擔心……冱羽確實是有了情意,隻是因從未想到同性相戀這一層,這才以敬慕之情掩飾了過。」

說到這兒,白冽予低低一歎:「隻是先前在淮陰,你我之事意外見了光,雖說我本也無意繼續瞞著冱羽,可眼下他既已知曉並接受了兩個男人同樣能夠相知相戀的事實,那麽……」

「如果冱羽真對西門曄存著情意,你打算如何處理?」

「還能怎麽著?自是想辦法助他二人成就好事了……就這麽便宜西門曄雖讓人心有不甘,可比起讓冱羽為此而掙紮鬱鬱,那些自然都是小事。好在西門曄當初總算沒把事情做絕,不論陸濤亦或田義如今都隻是被關押在牢裏,這才得以避免讓行雲寨之事徹底成了死結。」

「原來如此……那麽早先你執意讓冱羽做那個中間人,也是衝著這個目的而起?」

「嗯。事情的跡象雖仍不甚明顯,可見西門曄用情如此之深,當初冱羽待『霍景』的態度又好到讓我這做師兄的都有些吃味,自不免多留上了幾分心……唉!若非還有個海天門在前,連我都不曉得該如何應付這等局麵了。」

即便以白冽予的才智,要想處理這等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問題也是一個頭兩個大,自然隻能事前多加考量並預作防範了。好在這事兒眼下仍隻是他的一個猜測,若自家師弟對西門曄確實隻有好友程度的情誼,他自也樂得輕鬆,任由西門曄自個兒單相思到吐血了。

東方煜雖有些同情西門曄,但這點同情和情人由此而生的煩惱相比,自是顯得微不足道了。思及此,環抱著懷中軀體的雙臂一緊,他柔聲道:

「盡人事、聽天命吧……各人有各人的命數,隻要咱們始終守著冱羽,以他的韌性,怎麽說也能尋得克服之道的。」

暗道自己這個做師兄的確實管得寬了些,白冽予微微一笑應承了情人的話語,卻在任憑自個兒沉淪進那份溫柔之時,幾絲不安驀地於心底竄起、蔓延了開。

察覺到懷裏身子突如其來的微僵,東方煜有些擔憂地問出了聲,「身子不舒服麽?還是……」

「你我這一路走來,還稱得上是平順吧?」

「確實……你是因冱羽之事而有此感慨麽?」

也或許,是因為在這風雨之前的當下,自己竟還有餘裕考慮那些個兒女情長的事實,以及眼前這份理所當然的親昵和依偎,都因太過美好而顯得虛幻。

並且,脆弱。

他暫時想不出這份不安究竟是因何而起,卻清楚要想維係好眼前的一切,就必然得在無可挽回前將之厘清。陡然占滿了心頭的沉重取代了不久前的愉悅,讓白冽予雖收緊了回擁的力道讓彼此的軀體更形貼合,卻已難得地再不存有分毫煽情的意味。

察覺了他的反常,東方煜心頭一緊,卻因情人並無開口之意而終隻得沉默地將情人更深地收攬入懷中。

『當年我師父便曾對毅傑動過幾次殺心,直到後來大勢定下、毅傑也足以與他對抗後才罷手。眼下少樺雖有四個孩子,可以我對師父的了解,最對他脾性的當屬冽兒無疑,難保他對冽兒不會有什麽想法……若真如此,冽兒的安全雖有他護著,但你卻十分難說了。我想你也清楚自己如果出事,會對冽兒帶來什麽樣的傷害。所以你行事務必更加謹慎,也要想辦法盡可能加深自己的實力。』

──不期然間,陡然於年輕的碧風樓主腦海中響起的,是莫九音曾有過的警示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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