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日頭雖然仍有些寒意,但已較前段時日好了許多,加之今日是元宵佳節,街頭巷尾人來人往的熱鬧非凡,愈發消減了幾分寒氣。

浸月與梁嶽將另派來的二名丫頭一大早便開始服侍溫如薏梳妝。元墨如掀簾而入時,溫如薏已梳妝完畢,浸月正仔細的為她披上一件羽紗麵鶴氅。她臉容上薄施粉黛,鬢雲斜拈蘭花玉瓚,度香雪腮綻著羞澀而緊張的笑,一見元墨如進來,眉目間的彷徨驀然鬆了幾分。

她迎上前,挨在依舊白綢遮麵的元墨如身邊,悄聲道:“墨如姐姐,我心跳得好慌,擔心到了宮中什麽都不懂給義父丟臉!”

元墨如莞爾一笑,低聲道:“你是大將軍的義女,他們可不敢笑話你!”

梁嶽將威赫朝野,皇上亦敬他三分,旁的人怎會不知好歹輕捋虎須?

此時,管家安忠前來提醒時辰已到。

溫如薏臉上又浮起了慌張,元墨如取下自己腰間的烏玉藥瓶:“若覺得不舒適,就搽一滴烏黃在額角。”頓了頓,她又道,“如薏,進了宮,你切記莫要多言多聽多管……也不要輕易相信了人,跟著大將軍,用了膳便回來!”

溫如薏握緊玉瓶,微微臻首,輕吸口氣,由浸月扶著往外而去。

送走溫如薏主仆二人,元墨如無聲一歎。

好了,她也該好生過過節了!往年在這種日子裏,她隻會覺得疲累萬分,從未體味到年節的輕鬆喜樂。

元墨如轉頭對兩名丫環笑道,“二位姑娘怎麽稱呼?”

左首邊模樣俊俏的丫頭恭謹的福了福身,“奴婢冬雲!”

旁邊臉蛋圓潤、年紀較輕些的丫頭隨即福身道:“奴婢友兒!”

冬雲與友兒雖不知這女子是什麽來曆,但大將軍與大小姐待她都十分客氣,她們這些下人自然也不敢怠慢。

元墨如點了點頭,繼而又和氣的道:“冬雲姑娘、友兒姑娘,往日將軍不在府裏,你們都是怎麽過節的?”

二婢看不清她的模樣,但見她態度親和,拘束便也少了些,冬雲頓了頓,回道:“往日大夥都是晚上聚在一塊吃飯,然後管家就會放咱們出去遊元宵夜集……”

“元宵夜集?”元墨如興味的問道,“有什麽好玩的?”

友兒見她似乎十分有興致,便即也興致勃勃的道:“往年多隻是賞花燈、猜燈謎,但今年城西的巽吾書齋別出心裁的要舉辦聞墨賞書會,得勝者能夠得到一盞金子造的燈籠和十五顆金元宵,另外……”友兒臉頰一紅,多了幾分不好意思,“另外還能讓景公子為其親繪一幅畫!”

麵罩下,元墨如臉上浮起了幾分好奇,卻不是對那讓友兒臉紅的景公子。“聞墨賞書會?有什麽講究?”

冬雲接口道:“據說此次賞書會共分三關。第一關考默書,由考官念出書中的一句文字,並指定其後第幾句,能準確接出的才算合格;第二關是辯書,考的自然是激辯;第三關則是識書,也是最難的……據說,參加者要從景公子的手稿墨跡中聞出那墨中攙雜了何種花!”

元墨如一怔,“從墨跡中聞花味?那可真是聞所未聞!”

“景公子所出的題自然是不同凡響了!”友兒說得十分得意神氣,仿佛這景公子是她家似的。

元墨如不禁失笑,這哪是不同凡響,分明是刁難人嘛!

“這景公子又是什麽人?”

友兒小臉又酡紅了三分,一臉嬌羞無狀:“景公子一年前忽然出現在了京城,沒人知道他的來曆,隻知他是巽

吾書齋和梅萼繡莊的老板,琴藝書畫雙絕,嫋陽城無人不知曉。而且他的墨寶千金難求,宮裏頭也時常收集他的畫。京中的大臣們無不以擁有他的書畫為榮!”

“那你們可曾見過這位景公子?”

友兒與冬雲眉間一黯,歎道:“像景公子那樣的人物,怎麽是奴婢這樣的人能見的?”

突地,友兒又皺起了眉頭,有些擔憂的道,“今晚定有許多人會去,不知道能不能占到好位置!看來隻能求求安管家,放咱們早點出去了!”

冬雲顯然比她想得遠,提醒她道:“大人與小姐不定什麽時候會回來,你還想往外竄,小心安管家敲你幾個栗子!”

友兒頓時垮下了臉,失望無比。

元墨如開口道:“將軍今日在宮中定回來的晚,咱們早去早回就行了!”

兩丫頭眼眸一亮,旋即二人又對視了一眼,小心的問道:“難道夫人也要去?”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自然要去湊湊熱鬧!”金燈籠和金元宵,可值不少銀子。

二個丫頭聽出了她語音中的笑意,可惜看不到她唇角泛出的狡頑。

馬車停在了明德門外。

溫如薏在浸月的攙扶下下了馬車,她微抬首,顫顫的眼簾下立即映入了一座仿佛嵌在天地之間,威聳入雲、巍峨宏偉的宮殿。縷縷暖陽衝破寒光,映襯得碧瓦朱簷之上挺立的五脊六獸光耀奪目、莊重壯麗,鏤刻了走鸞飛鳳的高高宮牆綿延廊廡,恢宏無比,讓人望之便生出一股壓迫與畏懾感。而在兩丈餘高的宮門前,八名披盔戴甲的威武侍衛森嚴的把守著。

梁嶽將看出溫如薏的緊張,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薏兒,不必慌張,見了皇上與太後,隻需按義父教你的應對便可。”

溫如薏緊張的點了點頭,“義父,我無事!”口中說著,玉手卻下意識的捏住了他的衣袖。

梁嶽將一笑,她這一害怕便會拽住人衣袖的毛病一時可改不了了!

驀然,宮門侍衛之中有人望見了梁嶽將,連忙迎上前恭謹的行禮:“卑職給大將軍請安!”

梁嶽將示意他起身,一轉身,身後的馬車上又下來了一名著紫色蟒袍,體態健碩,氣色紅潤的老者。那老者一見梁嶽將,先是一怔,繼而方正的臉上堆滿了大喜,刹那間,溫如薏就看那老者已箭步如飛的到了梁嶽將麵前,親熟無比的一拍他的肩,聲貫雲宵:“介甫兄,你總算回來了!”

梁嶽將亦是一陣朗笑,“酉中兄,三年不見,你還是這麽精神!”

能直呼彼此的字號,看來義父與這老者關係匪淺。溫如薏這般忖著,便盈盈拜下了身,敬聲道:“薏兒拜見世伯!”

夏侯膺這才看到梁嶽將身後弱柳纖纖的女子,他客氣的虛扶了一下,疑聲道:“姑娘是?”他什麽時候多了個世侄女了?

梁嶽將這才為二人介紹,“酉中兄,這是我的義女,本姓溫名如薏。薏兒,這位是夏侯將軍,正是徹兒與謹兒的爹!”

溫如薏一聽,臉上無端紅了幾分,原來麵前的老者正是大炎名將夏侯膺,且是夏侯徹的爹。

夏侯膺上下打量了柔柔怯怯的溫如薏一番,我見尤憐中透著溫婉賢靜,連素不以貌取人的夏侯膺也不禁讚許的點了點頭。

梁嶽將見狀,意味深長一笑,“可還滿意?”

“你這義女模樣標致,不錯不錯!”夏侯膺似是對她的印象很好。

梁嶽將哈哈一笑,做個手勢讓他先請,慢聲道:“那許了你家徹兒如何?”

夏侯膺一怔,歎聲道:“那小子可不會聽我這老頭子的話!”

“隻要你不嫌棄我這個親家,其他的事就不必擔心了!”梁嶽將捋須笑說。

夏侯膺此時聽出了意思來,回頭看眼蓮步款款的溫如薏,“你是說徹兒與你的義女……”

“梁將軍、夏侯將軍!”兩名著朱色官服的中年官員遠遠看見了他倆,各皆攜同一名年輕貌美的女子迎了上來。

梁嶽將朝兩名官員拱著手,口中卻對夏侯膺道:“酉中兄,咱們兩家也該辦辦喜事了吧!”

話落,官員們已走了過來。一翻寒暄引見過後,眾人無不詫異梁嶽將此翻回京竟多了一位義女!溫如薏被眾人一翻打量,臉蛋愈發澀紅了。

梁嶽將笑了笑,攜上她走入了明德門。灑滿暖麗的天空下,重重疊疊的宮殿群愈發高大莊嚴。簷牙高啄的廊腰之下,垂掛著無數盞華貴精巧的宮燈,綿綿延延一片朱紅,讓肅穆的宮闈也沾染了十分喜慶。

溫如薏不敢過多張望,緊步跟在梁嶽將身後。

往年的元宵節素是以太後娘娘的名義宴請百官,但今年太後抱恙,且中宮虛懸,元宵晚宴之事便交予了蕭貴妃打理。

溫如薏與其餘官員的家眷在走過垂拱閣後,便被兩名年長的宮女領去了清仁殿向太後娘娘請安。一聽要見太後,溫如薏頓時緊張的差點兒喘不過氣來,浸月見小姐慌張得臉色發白,連忙拿起元墨如給的烏黃藥,滴了一滴搽在她的額際。

定神的藥香味讓溫如薏慢慢平複下來,她低首睇著身邊兩名從容自若的官家千金,不覺暗罵自己膽小。若元墨如在此,定也會像她們一般處驚不變吧!

懊惱間,便聽那領路的宮女在前不緊不慢的說道:“三位小姐請記著了,太後娘娘近來微恙,太醫囑咐著不能吵鬧,三位小姐向太後娘娘請完安後便散了吧!”

當中一名翻紫搖紅的麗雪佳人甜甜笑道:“莊嬤嬤,咱們定不會擾了太後娘娘的!”

似是打開了話頭,溫如薏身旁一位傅粉施朱、芳馨滿體的女子客氣的朝她笑道:“妹妹第一回進宮?”

溫如薏未語臉先紅,輕輕頷首。

紫衣女子暗自不屑的撇了撇嘴,嘴上卻親熱的道:“那等會妹妹就隨我們一起吧,宮裏大得很,莫要走散了!”

溫如薏未瞧見她的表情,聽著她的話隻覺心中一暖,朝那紫衣女子和善的笑了起來。

一行人到了清仁殿,卻聽說太後早膳後身子不爽,已歇下了。溫如薏三人隻得在寢宮外磕首謝恩。接著,那兩名宮女將她三人領到了離設宴處不遠的傅雅樓。內裏已坐滿了名嬡美姝,各皆小聲的與相熟之人言笑晏晏。

溫如薏舉目不認識一人,正感彷徨之際,一名模樣機靈的公公走了過來,趨身道:“梁將軍請小姐前去!”

溫如薏微愕,但旋即又鬆了口氣,朝那公公禮貌的欠了欠身,便攜了浸月隨那公公走出了傅雅樓。

公公領著她穿過胭脂廊,走了柱香時分,方停在一座玉階彤庭、金鋪屈曲的朱翠閣前。閣前的門額上題著遒勁有力的“龍圖閣”三字。閣門此時閉合著,兩側挺立著兩名威武的侍衛。

溫如薏雖不知自己在什麽地方,但心底的惴惴越來越甚,小心翼翼的問向那公公:“敢問我義父是在裏麵?”

那公公笑了笑,走上玉階,躬身朝內道:“皇上,溫姑娘帶到!”

須臾,便聽閣內傳來一記透著十二分震懾,低沉威嚴的嗓音:“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