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具體在帳篷中會發生什麽?少女自己也不懂。她第一次學大人的行為就出師不利,懊惱固然懊惱,心中對李旭的好奇心反而更勝。眼前這個漢人伢子和族中日日追著自己的少年很不一樣,具體區別在哪裏,少女自己也迷迷糊糊。隻覺得如果李旭多留一天,她就可以多挖掘到許多樂趣。

“我,我還沒跟族長大人提及此事,不知道他是否允許!”李旭的胳膊被少女拉慣了,多少也有了經驗,不再像第一次那樣感到害羞。想了想,給出了一個很認真的答案。

“你能留下,父親和長老們高興還來不及!”藍衫少女一開心,嘴裏留不下任何秘密。突厥人以狼為圖騰,擁有一頭狼為同伴,特別是毛色罕見的狼,如金灰色或者銀灰色,會被視為好運的象征。霫族目前依附於突厥,雖然以天鵝為圖騰,信仰上也受到了突厥人很大影響。族長和幾個長老連日來想的就是如何讓小狼甘羅多留在部落些日子,一直沒機會跟李旭提,卻沒想到李旭自己打算留在部落裏過冬。

“好吧,明天我親手做幾樣小菜,請你們的父親和你們的朋友來吃!”見少女開心的模樣,晴姨抿著嘴笑了笑,雙目流波,仿佛瞬間年青了二十幾歲。

當年,自己也與眼前少女般心無纖塵,而當日那個少年,木呐之處比李旭有過之而無不及。還有自己的哥哥,比眼前這個叫徐世績的人還聰明,目光還明亮。

二十多年過去了,一切卻宛如就發生在昨天。

待李旭與徐大眼回到自己的營地,九叔諸人早以等得發急。原來,霫人諸部雖然同為一族,除了戰爭或一年中幾個有數的重要日子外,很少有這麽多部眾聚集在一處。此番市易,方圓五百餘裏的幾個部落都有青壯和長老前來蘇啜部借住,這可是部落平時求都求不來的好機會,所以,作為主人的蘇啜部難免要盛情招待一回。

高興之餘,熱情的族長蘇啜西爾並沒忘記了是誰給他帶來了歡樂,所以再次送來幾頭活羊,數袋酸馬奶,並派遣一名德高望重的族長前來陪商販們飲酒。同時,極力邀請商隊的頭領孫九、張三和兩個少年出席為招待各族長老而專門設下的晚宴。

李旭和徐大眼遲遲未歸,怕主人等得心急,孫九與張三本欲先去。無奈族長蘇啜西爾的派來的傳信人堅持要求客人務必帶上小狼甘羅出席。而自從來到蘇啜部後,日日有骨頭有肉可吃,小狼甘羅已經漸漸長出了尖牙。平素眾商販喂它吃肉時來者不拒,想帶了他走卻是門兒都沒有。無論孫九用什麽好處引誘,就是不肯隨之同行。張三叔等得實在有些不耐煩,尋了根繩子準備綁在狼脖子上硬牽了去,卻被小狼甘羅淩空躍起,一口差點咬到咽喉上。

張老三在外人麵前失了臉,氣急敗壞地尋了根馬鞭欲懲罰甘羅。小狼卻不肯受教,擺出一幅準備拚命的架勢,前腿伏低,後腿緊繃,嘴裏發出低低的嗚嗚嘶鳴聲。無論張三手中的鞭子如何揮舞,目光就是不肯立刻他的脖頸。如是一來,反而嚇得張老三不敢輕易動手。

“它是狼,不是狗!”一直看張三叔與甘羅折騰的蘇啜部信使阿思藍用突厥語說道。“你現在欺負它小,等它長大了,隨時會記起今日的屈辱!”

這裏是霫部,突厥人的附庸。狼在這裏向來被認為是高貴無比的生物。直接找張弓箭把甘羅射死的心願肯定辦不到。張三叔沒辦法,隻好丟下鞭子,罵罵咧咧地數落小狼的主人缺德,帶了這麽一條狼崽子卻不知道馴養。小狼甘羅卻聽不懂罵人話,見張三叔扔了馬鞭,給了對方一個不屑的眼神後,得意洋洋席地而坐,那模樣,活象一個打了勝仗回來的部落英雄。

好不容易逮到了李旭,張三叔不免板了臉,衝上去好一頓教訓。這些天李旭被他已經嗬斥習慣了,外人麵前,也不出言頂撞。直到張三叔罵得口渴了停下來喝水時,才淡淡地答道:“是小侄無禮,不該讓九叔擔心。但族長家的女兒邀請送蜀錦去她的氈帳,我和徐兄不得不去,所以才回來晚些!”

“是陶闊脫絲和娥茹麽?想必咱們走岔開了。早知道你們在族長家,我也不在此幹等。讓你們跑兩個來回,真實抱歉,抱歉!”阿思藍笑著說道。提起陶闊脫絲,他臉上即綻放起又是愛憐,又是無奈的笑容。想必在平日裏,他也沒少在這個精靈古怪的少女手上吃虧。

“是陶闊脫絲和娥茹,還有晚晴姨母!”李旭老老實實地回答道。他一直沒弄清楚部落裏對酋長的女人敬稱是什麽。如中原般稱其為汗妃,恐怕以蘇啜部目前的實力,西爾族長還沒有自立為汗的可能。

“是晴姨,她也從中原來,想必很高興見到本部落的麵孔!”阿思藍立刻換了幅尊敬地姿態,非常理解地說道。

聽聞李旭去為族長的妻子和女兒做事,張三叔少不得把肚子裏的怒火暫時壓了下去。這番出塞雖然經曆了些波折,可大夥的收益也是以往的三倍。這麽熱情又善良的蘇啜部,大夥肯定還指望著多跑幾次。所以能搭上族長家這條關係,對商隊來說無疑有很多好處。這樣一想,李旭非但沒有過錯,反而對大夥有功了。況且自從進入部落以來,這倒黴小子一直受到那個什麽什麽絲的青睞,一旦他真的時來運轉做了族長的乘龍快婿。此時得罪了他,豈不是如同得罪了一頭小狼,等它長大時要日日盯著你的喉嚨看麽?

想到這,張三叔臉又換上了初次相遇時在李旭父母麵前那幅敦厚的長者麵孔,拍拍李旭的肩膀,溫和地說道:“咳,你是為了族長家做事,怎麽不早說呢?我和九叔是怕你年少貪玩,遇上什麽風險。草原這麽大,一旦迷失了方向,讓我怎麽跟你父親交代?趕快去洗把臉,換身體麵衣服!人家十幾個部落的長老都在等著,咱們不能以客欺主!”

李旭和徐大眼跟著兩個少女一同離開的情形早有商販們知會過張三叔,可當時他卻沒將少女的身份與族長家聯係在一處。加上見李旭賺了很多銀子,又被霫人待為上賓,心生忌妒,所以才那麽囂張。待從阿思藍口中證實那個叫什麽什麽絲的野丫頭居然是族長的女兒後,猛然想起第一天酒席上蘇啜西爾曾經親口告訴過大夥那是她女兒的話來。理智一回,心中立生悔意,前倨後恭,態度轉化之快,讓徐大眼這從小受過訓練的人都自愧不如。兩個少年心中鄙夷著張三,以盡快速度換了身幹淨的衣服。然後走出帳篷,準備出門赴宴。

到底是年青人的身體經得住折騰,經過了幾天的休息,徐、李兩人已經不複是路途中那幅憔悴模樣。待換上了一身讀書人穿的長衫,收拾好了頭發,則愈發顯得精神利落。徐大眼出身於巨豪之家,無論他混跡在什麽樣的人群中,舉手投足間那種淡定從容氣質是掩飾也掩飾不起來的。而李旭雖然外表上雖然沒徐大眼看上去那樣風流倜儻,讀書讀得多了,身上難免帶著些儒雅韻味。平素大夥還不甚覺得他英俊,待聽說他今天賺了大把的銀子,又被霫人族長賞識,猛然多看了他幾眼,立刻發現他的與眾不同之處來。

商販們都愛麵子,見兩個少年風度翩翩,自覺他們以這番模樣代表大夥去“會晤”諸酋,甚長自己人威風。所以忍不住紛紛湊上前,為二人的打扮先行喝上一聲彩。時隔近一個月後,李旭再度受到眾人關注,心中已經不像在“有間客棧”時那麽熱。信口謙虛了幾句,便向大夥介紹說自己與徐大眼畏懼回程?上風雪,準備向族長提出請求留在此地過冬。並依照徐大眼剛才在換衣服時的囑咐,向眾人承諾道:“如若族長允許我和徐兄留下。明晚散集,凡大夥沒能及時出手的貨物,我們兩個將以在中原時雙倍的價錢收購。如果諸位叔伯們不嫌吃虧,屆時自管前來交易!”

眾商販聞此言,心中更是歡喜。大夥下午時見李旭所帶的蜀錦賺了至少十倍的利,心中還忌妒得發狂,暗暗詛咒兩個貪心的小兔崽晚上睡覺時笑掉下巴。此刻見徐、李兩個仗義,說話的口氣雖然還是酸溜溜的,心裏的隔閡卻不再那麽深了。

誰都能看得出來,蘇啜部對李旭和他的小狼頗為歡迎。留他還惟恐留不住,他想常住,主人又怎可能拒絕?如是一來,部落中就相當於有了個地商,大夥明天臨散集時,也不至為手中剩餘的些許貨物如何處理而發愁了。

為了下一次還可能有錢賺,如中原那般在散集時壓價甩貨的行為肯定是要不得的。否則明年商隊再次前來,覺得在上一次買賣中吃了虧的牧人肯定要等到散集前才肯與商販們交易。草原上什麽都缺,最不缺的就是時間。隻要牧人們喜歡,他們等到明年春天來臨都等得起。可商販們卻必須趕在寒冬來臨前南返,晚走一天,?上的危險就多上一分。

“旭倌,末如你就在此開個門臉兒。與你爹一個中原,一個塞外,兩頭倒騰大買賣。這帶貨的事情麽,就包在我們身上!反正大夥來來回回,也不在乎隊伍中多幾頭騾子!”王麻子的頭腦最聰明,非常“熱心”地替李旭張羅道。

“對,我早就說過麽,旭子人實在,運氣旺。有了他在,大夥跟著時來運轉!”杜疤瘌臉上的疤瘌顫抖著,綻放得跟狗尾巴花般嬌豔。北行前,他仗著自己力氣大,帶得貨最多最雜。第一天集市,茶葉、綢緞、漆器等草原上的緊俏物資已經被他脫手了大半。但其他的一些雜七雜八的貨物,卻因為價格高,在草原上用途不廣泛而乏人問津。所以,李旭和徐大眼最後以雙倍價格為保底的承諾,自然令杜疤瘌喜出望外。至於他日日念在口中那個倒黴催的小王八蛋到底是誰,李旭不追究,杜疤瘌自己也樂得把往事全部忘掉了。

“旭,旭倌。你,你打算用什,什麽跟我們交割。皮,皮子麽?”李旭臨上馬前,一?上除了孫九外罵李旭罵得最少李結巴拉著他的馬韁繩,結結巴巴地問道。

李旭手中賺了大把銀子,這個消息早在商販們中間傳開了。但銀子在中原甚為值錢,按今天的出貨速度,到了明天散集時,結巴叔手中剩下的那點兒尾貨恐怕連半串銀鏈子都值不上。如果李旭能用皮革支付,則意味著他又占了人家便宜。因為皮革此時在中原正緊俏,運回去後大夥還能再?上一大筆。

“李叔盡可放心,徐兄隨身帶了很多銅錢!”李旭低下頭,笑著向結巴叔解釋。不過是一句承諾,還沒到手的恩惠,大夥對他的態度已經是冰火兩重天。徐大眼說人無論生在塞外也好,江南也罷,沒什麽差別,關鍵是切莫做一個窮人。此話端的不差。看著疤瘌叔鬆開韁繩時那幅討好的笑容,世態炎涼的滋味,少年人心中盡知。

李旭笑著,笑著,心中再度泛起了一分苦澀。用力拍了拍馬屁股,加快速度向已經走遠的九叔等人追去。

小狼甘羅在馬背後跳躍,奔跑,身影如同一道白亮的閃電般在重重氈帳間中掠過。

秋末冬初,正是草原大肆淘汰牲口的季節,肉不值錢。所以平素總有人拿著帶了大塊瘦肉的骨頭,到商販們寄宿的氈包群中來看小狼甘羅。有了充足了食物,甘羅的身體漸漸發育出了狼形。銀灰色的絨毛之間也開始長出些粗大光滑的硬豪來,雖然還很稀落,但是一根根白裏透亮,如純銀打就的一般耀眼。

月亮已經從草叢中爬出,如水般的光照在狼豪身上,愈發襯托出甘羅的毛色。它閃電般在氈包間穿梭,跑得高興,卻嚇得牧民們的坐騎腿腳發軟,唏溜溜直打響鼻。而此刻坐騎的主人們正圍攏在一個個剛剛燃起的火堆旁飲酒狂歡,聽見馬嘶聲,紛紛回頭,剛好看到甘羅禦風而馳的英姿。

霫族人受突厥文化影響很深,視狼為草原上的王者。突厥諸部中最尊貴的阿史那氏的羊毛大纛上繡的就是一頭金狼。所以,很多牧人來蘇啜部的心願之一就是在買賣貨物的同時順道看一看信使口中所說的銀狼,沾一下這明月之子的福氣。此刻在月光下見了甘羅那一身銀子般的毛色,眾牧人不但不為其驚擾了自己的坐騎而發怒,反倒大聲地喝起彩來。

小狼甘羅從未睜眼時就跟著李旭,對人類的聲音早已習慣。聽見了眾人喝彩,也不懼怕,偶爾還停下來向聲音來源處看上兩眼,隨即又張開四條腿快速追著李旭的步伐遠去。眾牧人見它顧盼之間甚有王者之姿,更是羨慕異常,紛紛說有銀狼光臨,蘇啜部必然年年六畜興旺。坐在一旁陪同客人飲酒的蘇啜部牧人則帶著滿心的歡喜接受其他各部同胞的道賀,仿佛甘羅真的是降生於他們部落而不是由商販帶來的一般。

李旭心疼甘羅,跑了沒多遠便帶住了坐騎,把甘羅拎上馬,抱在了懷中。第一次以這麽快的速度撒腿飛奔,小狼也的確有些累了,坐在主人的懷中伸出紅紅的舌頭,隨著胸口的起伏不斷地喘著粗氣。這憨態可掬的樣子更加惹人憐愛,一人一狼剛進入上次蘇啜部招待商販們用的中央大帳,立刻成了眾目關注所在。

蘇啜西爾早以從晴姨派來的女奴嘴裏知道李旭來遲的原因,所以一直和各部長老在耐心等待。眾長老見果真有一頭銀灰色的野狼被人所養,又驚又羨,紛紛湊上前撫摩狼毛以求好運。有李旭在,甘羅雖然極不情願,不住伸爪子蹬腿,也隻好收斂起野性,任由長老們的黑手在自己頭上摸來摸去。熱鬧了好一陣子,長老們才想起大夥是為了赴宴而來,紛紛告罪。此地主人蘇啜西爾也不著惱,笑著拍拍手,吩咐部眾上酒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