霫族人菜色簡單,依舊是上次招待九叔等人同樣的水煮全羊。李旭年齡依舊是座中最小,所以長老把第一塊羊背肉還是切給了他。有了上一次的演練,他早已對一切習俗爛熟於心。恭敬地切羊回敬,就像一個土生土長的霫族少年般,把所有自己應該做的禮儀做了個足。

其他諸部長老見到此景,心中的驚詫不亞於第一眼看到了甘羅。都暗道眼前魁梧少年恐怕是長生天特意賜下來給蘇啜部的,否則怎麽會對霫族禮節這般熟悉。

開吃之前,照例由娥茹和陶闊脫絲帶著一隊少女上前為客人唱祝酒歌。李旭這回有了經驗,接過陶闊脫絲舉來的銅碗不再一飲而盡,而是換了眾人相同的姿勢小口慢品,邊品邊仔細聽那祝酒辭。

聽了半晌,他也沒聽懂幾個突厥字。一不留神,手中的銅碗卻又見了底。藍衫少女的眼中跳出一縷輕笑,一邊唱著,一邊接了李旭手中的銅碗,再次為他斟滿。李旭被她笑得心裏發慌,第二碗的節奏沒控製住,歌聲尚未停歇,碗中卻又沒了酒。藍衫少女見他喝得甘甜,臉上笑意更濃,也不勸阻,繼續給他把酒碗斟滿。這回李旭終於控製好了節拍,待到歌聲縈縈擾擾散盡,才意猶未盡地將學著霫族人的樣子碗口朝下而放,照例是一滴沒有落下。

馬**酒不濃,勁頭卻狠霸道。即便是霫族壯漢,在不佐菜的情況下連喝三碗,腳步也會虛浮。而李旭自幼喝著舅舅張寶生密釀的酒漿長大,那酒經過幾番收水,勁力尚在馬**之上。所以三碗馬奶落肚,他根本不會有什麽醉意。況且年青人臉兒嫩,無意有心之間他總想著於少女麵前逞英雄。如是一來,更是不會把熏然之態寫在臉上。

自從九叔等人入得帳後,諸部長老的目光就幾乎沒在小狼身上離開過。看到小狼,必然就會看到小狼身邊的李旭。見他喝酒猶如飲水,乍舌不止。連同看向蘇啜部族長的目光,也隨著增加了幾分敬佩。

沒等諸位長老的目光從李旭身上收回,徐大眼的舉止又吸引了他們的視線。隻見這個麵帶微笑,舉止大方得體的英俊少男居然站起身,用插在羊背上的短刀挨個給每個餐盤上切了一塊肉。每刀切下去,深淺恰到好處,連同最外邊已經爛熟的肥膘到最裏邊還帶著血水的三分熟的貼骨肉,一層不落,令每塊肉上麵都包含了從最肥最厚到最嫩最鮮數個層次。

按照霫族傳統,一家人團聚時,座中輩分最小,年齡卻最大的後生晚輩要負責為所有人切肉。隻要眾人麵前任何一個盤子空著,他都不可以坐下進食。此禮乃是霫族酒席中的末節,普通宴會根本沒人注意。況且霫人聚會,座中人數太多,如果認真去執行此禮,切肉的人恐怕要餓著肚子堅持到最後。所以大夥都不去計較,天長日久,也就漸漸把這個傳統給忘記了。卻萬萬沒有料到,在一個外族少男身上又看到了這祖輩傳下來的禮數。

“哈哈,難得請到這麽多貴人來我部,真是讓蘇啜部的帳篷都開始放紅光。諸位長老請隨意,千萬不要客氣!”蘇啜西爾見到此景,心花怒放,率先端起了麵前的餐盤。

恐怕是這少年誤打誤撞。諸部長老暗想,端起餐盤,風卷殘雲般將眼前肉塊吃盡。待他們逐一把餐盤放下,卻發現徐大眼手中的短刀,又按照餐盤放落的順序把新的肉塊送到了麵前。

這恐怕就不是誤打誤撞了。諸長老借著相互敬酒的機會,用目光互相溝通。他們哪裏曉得,就在半柱香時間之前,徐大眼對此禮還一無所知。先前商販們與蘇啜部的酒席上,因為眾人根本不是一家,所以也沒人執著此禮。但是在方才眾人的目光被李旭喝酒豪爽姿態所吸引的關鍵時刻,娥茹把他父親的要求偷偷傳達給了徐大眼。

能做到部族長老位置上的都是些人精,近十年來,蘇啜部日日興旺發達的景象就在他們眼前明擺著。而作為各部族共同首領執失拔汗的本部,卻在一日日走下坡路。特別是最近三年來,執失拔年老失智,昏招百出,更讓霫族諸部在與周邊其他民族如諸奚、室韋、契丹人在遊牧區域發生衝突時,縷縷吃虧。

畜牧民族的收益遠不如農耕民族穩定。部落在草場爭奪中吃了虧,往往就意味著牲畜量的減少。而牲畜量的減少,必然影響到對治下牧民的吸引力。長此以往,則意味著一個部落在草原上慢慢消亡。

執失拔不能為了眾部族的利益做主,各部落就不得不自己想辦法。而與強大的部落結成盟友是諸部自保的關鍵手段之一。所以方圓數百裏最強大的蘇啜部以商隊來臨之名邀請附近各部來交易,立刻讓許多活了近六十年的老鼻子嗅到了機會的味道。

“我們霫族諸部本來就是一家,彼此遊牧的地域雖然有點遠,但誰也不能否認我們就是兄弟!”須臾沉默之後,舍脫部長老沙哥端起酒碗,向眾人邀請道。

“為流在我們體內的天鵝之血幹杯!”蘇啜西爾等的就是這句話,端起酒碗來,向客人們致敬。

“幹杯,為了白天鵝的後人能在草原上揮動翅膀!”坐在徐大眼附近,必識部長老那彌葉舉杯附和。

眾長老紛紛舉杯,一邊飲酒,一遍哼起了霫族人的古老歌謠。

“白天鵝揮動翅膀,世上就沒有它們飛不過去的高山。白天鵝排成人字,沒有風雨可以阻擋他們翱翔…….”這些歌詞已經很久沒有人提起了。今天猛然吟唱起來,卻讓許多年過半百的老人覺得心中熱血彭湃。

對於突厥語,徐大眼一句也不懂。但這並不妨礙他對眾人此刻神情的理解。有了那個身份神秘的晴姨在背後指點,蘇啜部在食物儲藏,皮革縫製技藝方麵的進步很快。草原上食物和衣服就意味著人口,人口就意味著實力。本來就有了強大的實力為後盾,如今預示著好運的銀狼又突然隨著商隊在蘇啜部現身,這個機會不被蘇啜西爾抓住才怪。

李旭和孫九等人對突厥語懂得也有限,況且主人唱得是霫族古歌,根本與突厥語不搭界。看著眾長老唱得如醉如癡,特別是蘇啜部的長老唱著唱著居然老淚滿臉,心中亦被那蒼涼中帶著幾分雄壯的歌詞所感動,用手臂拍打著膝蓋跟著歌曲的節律哼哼起來。

有貴客捧場,眾霫人唱得更加賣力。反複吟歎了熟遍,方把歌聲停下。伺候在帳外的女子們再度入內把眾人的酒碗斟滿,不用主人舉碗,眾長老自己就先幹為敬。

蘇啜西爾點點頭,用目光示意少女們留在席前為繼續為長老斟酒。娥茹和陶闊脫絲領命,帶著眾少女在客人們的身後席地而坐。每一個少女服侍一名貴客,見到酒碗空了立刻替他們斟滿。

“蘇啜西爾,你部,福氣!”酒酣耳熱,必識部長老那彌葉大著舌頭說道。這句話簡單,李旭完全能聽得懂。但長老接下來的話,就讓李旭覺得不著邊際了。

“她們,女兒,十二個,嘻!”必識那彌葉伸著兩個大巴掌,擺了擺發現不夠數,把兩條盤坐在羊皮上的腿也慢慢伸開。“十二個女兒,嫁給十二個英雄。十二個英雄,你蘇啜部永遠不怕有野獸窺探自己的牧場!”

十二個女兒,十二個英雄,李旭傻傻地替老漢數數玩兒,其他的話一句也沒弄懂。他坐在他另一側的孫九則暗暗皺眉。如果是在中原,沒事提人家的女兒多,可就等於嘲弄對方開了瓦場,純屬沒事找揍了。(注6)蘇啜西爾聽到了這句話,卻絲毫不以為杵。舉起酒碗喝了一大口,笑著回應道,“蘇啜部的西爾有十二個女兒,九個出嫁了,分別嫁給了九個部落的英雄。三個沒出嫁,將來也能覓到英雄夫婿。西爾的弟弟附離卻有五個兒子,娶到了附近五個部落最漂亮的女子為妻。蘇啜部和諸位白天鵝的後人血脈相連,永遠不會背離!”

“我的兒子就是哥哥的兒子,哥哥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我們生來就是兄弟,死後也不會分離!”蘇啜西爾的弟弟,蘇啜附離聽到此言後,端起酒碗附和哥哥。

“西爾將來如果有兒子,肯定會成為我們蘇啜部的頭領。附離會成為侄子手中的劍,黑夜中的燈。如果長生天不肯賜給西爾兒子,在他蒙受長生天的召喚後,我們會擁戴附離為首領。相信他會善待西爾的妻子、女兒,讓他們衣食無缺,每天臉上都有笑容!”蘇啜部長老額托笑著說道。絲毫不在客人麵前避諱談及部落中頭領位置交接的安排。草原上人的生命普遍短暫,尋常男人活到五十已經算長壽。況且男子一生當中要經曆無數次爭戰和仇殺,年少而夭是很尋常的事情。如果一個部落的首領繼承權問題解決得好,則意味著部落的長治久安。這是個涉及到整個部族利益的大問題,蘇啜西爾想回避也回避不了。

“今天我們在諸位貴客麵前對著長生天立誓,作為白天鵝的嫡傳後人,我們蘇啜部不會自己折斷自己的翅膀。”西爾和附離兩兄弟相對而飲,目光中充滿了坦**。

這種灑脫的舉動讓舍脫部長老沙哥大為感慨,陪著主人喝了一碗後,讚道:“白天鵝的後人如果想飛躍高山,必須排成陣列!沒有最強壯的雄天鵝作為領軍,沒有最機警的老天鵝在休息時擔當警衛,他們就會喪命於獵人的羅網和羽箭之下!”

舍脫沙哥的兒子娶了蘇啜西爾的長女,因此兩個部落關係走得最近。此時他以舍脫部長老的身份把這句話說出,顯然已經不止是在稱讚西爾、附離二人兄弟同心了。

除了幾個中原客人外,在座諸長老都自認為是白天鵝的子孫。蘇啜兄弟二人當著這麽多人麵約定了本部族的首領繼承權,又自稱白天鵝的嫡傳血脈,其中用意根本不需要去猜測。但現在就默認蘇啜部有南邊諸霫首領的資格恐怕為時尚早。執失拔汗年老智衰,但他的部族卻依然是所有霫族部落中人數最多的一個。

“執失拔當年被大夥公推為汗,是因為他曾替我們驅逐了前來爭奪草場的契丹人。”必識部長老那彌葉嘟嘟囔囔地說道。仿佛因為喝得太多了,他的口齒非常不利索。整個人的身體也搖搖晃晃,隨時都有可能倒在身下的羊皮墊子上睡著。

“我聽說一個奚人部落遷徙到了必識部世代相傳的草場邊上。請問那彌葉長老,你的草場夠兩個部落分享麽?”蘇啜西爾的涵養相當好,根本不理會長老話語裏的挑釁味道,反而關心起別人的生存來。

那彌葉長老的臉開始紅了,身體的搖晃幅度瞬間減輕。想了片刻,輕輕歎了口氣,沒有回答蘇啜西爾的問題。

“我聽說這是個上萬人的大部落。明年春天,他們願意回到自己的家鄉麽?”蘇啜西爾見對方不回答,繼續笑著追問。

那彌葉長長歎了口氣,說道:“我已經向執失拔汗求援了。但他說那夥奚人是被突厥人強行從索頭水源頭趕走的。阿史那家的人命令他們遷走,卻沒給他們指定目的地!”

“唉!”諸長老都跟著連聲長歎,今天蘇啜西爾即便不提此事,大夥喝多了後也會發出抱怨。突厥人為了擴張,強行奪走了一個奚族部落的草場。而這個奚族部落,卻仗著人數眾多,開始向霫人的牧場滲透。

霫族諸部人丁都不旺,即便是蘇啜部這種最興盛的部落,也隻有四千餘眾。除去老人、小孩,能上馬舞刀者並不滿千。而其他部落的武力更是弱小,能湊出三百騎兵的,已經是其中強者。

“明年開了春,咱們一同送索頭奚部離開,大夥願意跟我一同去麽?”蘇啜西爾並未隨著眾人的歎息而長歎,舉起酒碗,向眾人敬道。

這碗酒不好飲,所以客人很難下定決心來回答主人的熱情。西爾首領建議大夥送奚人走,必然不會是擺了酒席給對方餞行。為了自己部眾的生存,不容他心存慈悲。可一旦追隨蘇啜西爾出了兵,無論結果是勝是敗,大夥都等於從此與他結成了生死同盟。執失拔如果不肯讓出寶冠,恐怕在將來某一天,白天鵝們為了領頭的位置必然以喙相見。(注7)蘇啜西爾見諸位長老不肯響應自己,臉上的笑容慢慢有些變冷。收起酒碗,他自己抿了一口,搖頭歎道:“我一直以為,長生天讓銀狼在霫人的草原上現身,給大夥帶來的是幸運的預示。卻萬萬沒想到,白天鵝的子孫們早就變成了家養的鴨子,即便狐狸在自己身邊搭了窩,也隻顧著自個兒低著頭孵蛋!大夥隨意吧,反正索頭奚一時半會兒不會把馬放到蘇啜部的帳篷邊上來!”

這句話說得極重,很多部族長老都坐不住了。直起身子大聲反駁:“我們怎麽會變成了家養的鴨子!大夥不是不敢迎戰,隻是對外作戰素來由執失拔汗率領。他不吹起號角,咱們怎麽能擅自豎起大旗?”

“執失拔汗?請問諸位,執失部距離這裏有多遠,你們計算過麽?”蘇啜西爾從牙縫間擠出幾聲冷笑,質問道。

“太彌河南,新開河北,從這裏騎快馬要?上兩整天!”激動得麵紅耳赤的長老們順口回答。為了溝通與其他霫族各部的感情,執失拔汗每年夏天都會在自己的部落裏召開盛會,邀請各部落長老去狂歡。在座的各位長老每個人都去執失拔部赴過不下十次宴,對路程遠近一清二楚。

“那諸位憑什麽認為執失拔要管距離他本部數百裏之外的事情呢。最近幾年,他又何曾管過距離執失部數百裏外的事情?我們南邊諸部丟了自己的草場,與執失部到底有什麽害處?”蘇啜西爾目光炯炯,問的問題一個比一個犀利。

諸位長老又不吭氣了,他們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執失拔汗年老昏聵,所以治下諸部早就對他的命令陽奉陰違。如果下重手收拾這些不服從自己命令的諸部落,執失拔汗顧忌頗多,也沒這個實力。可借著北遷的奚人之手把潛在的汗位爭奪者全消滅掉,卻不需要執失拔汗動用任何力量。他隻要把各部的求援信使敷衍走,不出兩年時間,恢複過元氣來的奚族部落肯定不會再願意和此地原來的主人共享一片草場。

草原上,一個部落踏著鄰居的屍骨崛起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每塊草場可供養的牲畜就那麽多,外人的羊多吃一口草,本族的羊就少吃一口。

無論是張三還是李旭,對突厥語的熟練程度都沒達到可以完全聽明白諸位長老所討論的問題的地步。看著一個個年齡都不算小的老人舉起酒碗又放下,放下酒碗又端起來,邊喝邊嚷嚷,說話的速度又快,語調又尖,還以為對方喝酒時就是這個習慣,所以也不跟諸位長老攙和,自己端著酒碗,就著羊肉,細嚼慢品。

而孫九和徐大眼兩個臉上的表情卻漸漸凝重。他們二人一個是**湖,經驗豐富。一個是少男老成,心思剔透。邊聽邊猜,早已把座中的爭執猜了個大概。

“不好,把旭子留在這裏過冬恐怕是失策!”孫九心中暗道。想給李旭提個醒,卻又礙著李旭身後還有個聽得懂中原話的機靈鬼,隻好一遍遍給李旭使眼色。而李旭本來就不是什麽機敏孩子,此刻偏偏又被杯中之物把心神分去了大半。孫九這邊已經恨不得把眼珠子挖出來扔到他懷裏,他依然什麽都沒看見。

“少年人,我聽說你的貨物脫手很快,明天散了集後,是趁雪未大時帶著銀狼趕回中原呢?還是在附近遊玩幾天?”那彌葉長老不願意與蘇啜西爾鬧得太僵,借故把話題岔到了客人身上。好像是為了照顧李旭對突厥語的理解能力,問話中的每一個詞匯,他都說得極慢。

“旭子,你可想清楚啊。甘羅吃這裏的羊肉吃慣了,將來可未必肯跟你回中原!”九叔終於逮到了一個機會,認真地用漢語提醒。說完後,為了照顧主人的情緒,他又用突厥語重複了一遍,每個詞都一模一樣,但在說兩句話的語氣和表情卻大相徑庭。

“我?”李旭楞了一下,這正是他打算在酒宴後向西爾族長提出的要求,卻沒想到身為客人的自己尚未開口,已經有他人主動垂詢。更讓他沒想到的是事先已經同意自己留在蘇啜部的九叔,出於某種原因又隱隱透出了反對之意。

正在李旭費勁心思琢磨著怎樣回答才能兩全其美的時候,耳邊又傳來了一句悅耳的中原話:“長老是問你,今年是否和甘羅留在我部落過冬?”

緊接著,陶闊脫絲上前半步,坐在李旭身邊,將自己剛才說的話又用突厥語向眾人重複,繼而把目光轉向李旭,滿眼都是期待。

九叔為什麽改變了注意?李旭皺著眉頭想。不留在蘇啜部而跟著商隊返回中原,不等於辜負了事先自己做出的所有犧牲麽?商販這個行業在大隋地位低下,一旦進入,就永遠無法回頭。如果自己拋棄學業隻是為了賺幾塊銀子,又怎對得起對自己寄與厚望的父親、舅舅和楊老夫子?

他把目光盡力從陶闊脫絲的眼神中離開,看向比自己有辦法的徐大眼。卻發現徐大眼在低頭飲酒,根本不打算替自己出謀劃策。

事到如今,李旭也隻好以不變應萬變了。再度舉起酒碗,一邊向蘇啜西爾等人敬酒,一邊用簡單的突厥詞匯解釋:“冬天,?上冷。我,徐兄,還有小狼,留在部落,避寒。族長,接納,不接納!”

“如此尊貴的客人肯留在我部,蘇啜部上下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不同意你的請求呢?”蘇啜西爾放聲大笑,將酒碗向李旭和徐大眼高高舉起,鄭重承諾:“貴客但請放心。你們和銀狼留在我蘇啜部,我部定保得你們平平安安!”

李旭雙手捧碗過眉,向主人表達了自己的謝意。然後回過頭,用中原話對著孫九解釋:“九叔,如果甘羅喜歡這裏,將來它就自己留在蘇啜部好了。反正我也沒打算養它一輩子!畢竟它是一頭狼,而不是家養的狗!”

話音剛落,嘴快的陶闊脫絲已經黃鶯出穀般,原文一字不差地翻譯成了突厥語,說給了座中所有人。

“好吧,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決定!”向來對李旭關愛有加的孫九突然間仿佛對他極其失望,歎了口氣,用極低的聲音回答。

事已至此,孫九還能說些什麽呢?他的突厥語比其他幾個同伴稍佳,在蘇啜西爾突然提起北遷的奚族部落時候,已經意識到事態的反展有些不對勁兒。索頭水附近的奚部是商隊此番出塞的首選目標,大夥一直納悶那些奚人為什麽趕在寒冬到來之前突然搬了家,此時卻從蘇啜西爾和諸位長老的對話中得到了答案。

突厥人擴張,把一部分奚人從他們的家園趕走。奚人遷徙,來到了霫族諸部的傳統草場。蘇啜西爾本來就打算整合周圍諸部,借迎戰入侵者之功窺探大汗的寶冠。他做好了一切準備,隻差一個能號令諸部的旗幟。而就在這個時候,李旭卻抱著小狼甘羅,在冥冥中某個神靈的指引下,一步一步把機會給部落送上了門。

事情的確已經不可逆轉,就在陶闊脫絲把李旭的回答翻譯成突厥語,轉達到眾人耳朵裏的同時,整個氈帳內就沸騰了起來。

那頭銀狼不是路過,而是極有可能永遠留在蘇啜部!每個霫族長老都聽見了這個令人頭暈目眩的答案。無數人暗自後悔,恨自己這些天為什麽不多派幾撥牧人四下遊**,搶在蘇啜部之前把商隊接到自己的地界。

一個崛起的部落,再加上一頭草原上諸多民族都公認的聖獸意味著什麽,答案是惟一的,不需要解釋。從這一刻起,他們已經沒有可能再拒絕蘇啜西爾提出的,合諸部之力驅趕索頭奚的要求。否則,哪天蘇啜部的老狐狸額托借著狼口傳下諸神的指示,今天反對蘇啜西爾提議的部族,將成為蘇啜部崛起?上的第一塊踏腳石。

“長生天在上,如果蘇啜部隻剩下一塊肉,我們也會先讓客人吃飽。如果蘇啜部隻剩下一頂氈帳,我們的客人也不會挨凍。如果蘇啜部還有一個能戰的勇士,就不會讓敵人人能舉著刀站在貴客麵前!”蘇啜部長老額托突然激動起來,高舉雙手,衝著西北方大聲立誓。那幾句突厥語說得緩慢而虔誠,仿佛整個草原都在聽著他的誓言。

幾個蘇啜部的重要人物見長老立誓,緊跟著向西北方舉起了雙手。“長生天在上,如果蘇啜部隻剩下一片肉…….”

看看如癡如狂的霫人,轉頭再看看兩個陷入局中而茫然無知的少年,孫九暗自歎了口氣。他突然有些相信王麻子的話了,自己帶著兩個少年出塞是一個巨大的錯誤。眼前這個傻頭傻腦的少年人不是災星,卻是一顆不折不扣的火種。

而此刻的蘇啜部正如一個風幹了幾十年的枯草堆,火種濺落於其上後,結局已經不是任何人所能控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