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土匪(上)

梅兮顏冷眼看著眾人,第一次聽到這麽多人咒罵她,即便再大度心中總有些無奈。先前從李礫的話中得知部分人對她鐵壁城一戰很是敬佩,還以為自己在普通百姓心中至少留下一分好印象,然而,真正事到臨頭,還是怨念她的更多,到底還是自己過於樂觀了。

見苗風臉色不善,梅兮顏立即投給他一個眼神,暗示他克製。

轉過臉看著最後發聲的中年男人,中等身材、枯瘦、皮包骨的臉上顴骨突出、膚色蠟黃。聽苗風說過這個人,叫楊吉,在山下開渠的時候便總是一個人嘀嘀咕咕,咒罵國主無德無能,隻會荼毒百姓。

此時楊吉的話一出,猶如火上澆油,更加激起了大家的憤怒。

正要說幾句附和的話,李礫卻接口說道:“北樞還不一定知道咱們這麵的災情呢,太守護著那些大商家先逃走了,州牧大人離得近卻也不派官軍來救人,又怎麽能指望遠水來解近渴。”

一句話恰中要害,亂哄哄的氛圍突然便像一桶水潑到小火堆上,隻餘下幾縷聲音還在小聲的抱怨,大家都默默地思考著他的話語。

李續宗看了李礫一眼,目光中閃過一絲責備,卻沒有落入任何人眼中。

轉頭看一眼一臉黯然的梅兮顏,起身對眾人說道:“出現這麽大的天災,誰都想不到,目前還是自己救自己最重要。咱們樞國人,啥時候怕過事!”

沒有挑撥,隻是尋常的安撫而已——梅兮顏暗忖:這種群情洶湧之時,李續宗隻要配合李礫的說辭,這些百姓自然便知道是誰對他們的性命不管不顧。屆時,於他自組軍隊也有利,他卻誰也不偏幫,倒是摸不出他的想法。

牢騷聲漸減,顯然,眾人對李續宗很是尊敬,但暗中憤憤然嘀咕的聲音仍時而有之。

李續宗也無意強行禁止眾人宣泄心中的怒意,否則隻怕怨憤堆積,更會惹出事端。抬頭仰望蒼穹,深藍的天幕上一片繁星眨眼,續道:“天也晚了,休息吧,明天是個好天,爭取這幾天把水渠挖通,很快就可以返回家裏了。”

眾人悻悻地回自己的樹棚休息,婦人們開始收拾吃剩的骨頭,把分散的小火堆熄滅的熄滅,合並的合並。

大苟小苟見這麽多人因他們的話而爭吵起來,都不敢再說話,加之身子仍虛弱,被小山子他們帶回去照顧。

整個住地逐漸恢複了寧靜,蛙聲蟲鳴依舊,沒了山中大王的威懾,今晚的野獸嚎叫聲似乎響了許多。

梅兮顏躺在草墊上,明明很累,卻睡不著,身體透支帶來的疲勞與百姓誤解帶來的煩惱一同折磨著她。

“老大,我們還去永靖麽?”苗風看清四周沒有人,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問道。

“你今天可有什麽收獲?”梅兮顏反問。

“基本和剛才的狀況一樣,大家都在指責……”

苗風沒有說下去的話,梅兮顏猜到了。

“看來還是我的收獲大。”她說了一句,然後把李礫的話慢慢地向苗風轉述一遍。

“他們故意惡語中傷你,再把盤剝百姓的財物當成施舍返還給百姓,有意挑撥你和百姓的關係,目的已昭然若揭了。”

梅兮顏闔上眼簾,一瞬間,腦中有些眩暈。緩了緩,才說道:“那兩隻大猴子肯定想把他們父輩未完成的心願完成,他們兩代人籌謀了這麽久,又遇到這樣的天災人禍,看來是要動手了。若是能在這裏就把他們瓦解掉最好,否則動靜徹底鬧大了,倒黴的還是老百姓。”

苗風握了握拳,恨恨地說道:“要麽我明天就趕過去,把他們秘密地——”

梅兮顏伸出左手臂橫放到額頭上,頭暈的症狀似乎減輕了,輕聲說道:“那不是正好給他們一個借口發難麽——老國主為什麽把鬼騎轉到明麵上來,不就是讓所有人都看到鬼騎的身影,不再提心吊膽麽。但鬼騎不徹底消失,他們就永遠覺得芒刺在背,一旦有什麽突**況,都會推到鬼騎身上。”

又輕輕歎口氣,說道:“現在實權還在左右相手中,鬼騎不能招惹太多事情,以免留給他們把柄。”

苗風沉默了。樞國前兩代國主因為性格過於軟弱,政事上幾乎對兩位丞相是言聽計從,結果導致相權日益增大,反倒約束了國主的權力。

梅兮顏從小被送往莽林,在王廷之中沒有任何廷臣支持,甚至並沒有幾個人知道她還好好地活著,突然之間便被老國主拉到眾位廷臣的麵前,變成了他們要效忠的國主,苦心經營的人際關係都亂了套,那些人自然不會服氣。

尤其是深知梅兮顏鬼騎身份的左丞相泰嶽和右丞相舒裏安,他們早已習慣了執掌大權,現今不僅出現了他們一直腹誹身份不正的女國主,更是一身銳氣、一繼位便下令全國境內剿匪的強勢國主,要他們如何能夠安心,又如何舍得放權。

感慨良久,苗風才說道:“要麽我明天趕回啟城去,看看還有幸存的百姓沒有,若有的話,我把他們救出來。”

明知再去也救不到什麽活人,但總是國主的心意。苗風可看不得梅兮顏陷入困境,他們鬼騎十二人,視梅兮顏為主為友、為手足姊妹,但凡能幫她解決的事情,一定會想辦法解決。

梅兮顏挪了挪手臂,用左手揉了揉額頭,說道:“你一個人能救幾個人,隻有把那兩窩想鬧事的猴子徹底弄死,才能救所有人。而且,這天氣晴起來,疫病肯定已發酵,凡是死了人畜的災地,都可能會發生疫情。如果這次大水真的是人禍引起的天災,這兩人當是百死難贖其罪。”

“老大,你臉色比昨天更差了,你身上是不是有傷?”苗風看到梅兮顏皺眉的模樣,關切地問道。

“我沒事,你也睡吧,明天還有事要做。”梅兮顏有些倦態,說道。

原本還要說些什麽的苗風,也就不再多說,靜靜地守著梅兮顏,等她入睡。

第三日,梅兮顏和苗風兩人帶著李礫再次進入深山裏,獵了許多野兔、野雞等小獵物,苗風還獵到一頭野豬,將這些都留給了艾虎山上的百姓。

第四日,再沒有其他新鮮的消息,梅兮顏和苗風婉拒李續宗等人的百般挽留,告辭離開,表麵說去樨城,實則轉去永靖城。

臨行前,梅兮顏以她小時候曾聽老人說過為由,提醒李續宗,注意防治疫病,以免傳染開去。

她想李續宗做為都尉,又堅持不懈地救了這麽多人,一定會重視疫情,這樣她離開後也能稍微放心些。

李續宗也提醒梅兮顏,在永靖和樨城之間有一座叫做駐雲山的山峰,上麵有一個土匪寨子。若是碰到那些土匪,可以提他的名字,應該不會受到極大的刁難。

梅兮顏謝過李續宗的提醒,心裏卻多了一分不滿。她繼位之初便下令全國清繳匪患,然則聽李續宗的意思,他和土匪至少關係不錯。不知那些土匪是後期又組織起來的,還是一直就與他們暗中勾結,並沒有清繳幹淨。

更不知是他個人與土匪關係不錯,還是蕭城太守仗著身份與土匪交情匪淺,才放過那些土匪。

暗歎口氣,梅兮顏整理思緒,多猜無益,不如去親眼見一見,便知道個中原委。

蕭城通往永靖城的大路,水已經退得差不多,少數坑窪處仍舊存著積水,分散的村落裏不時可見一些人影在忙碌,壯勞力在修補被大水衝壞的房屋,其他人則多是背著籮筐,裏麵隱約可見是一些野菜。

晚間,煙火氣隨著微風飄了過來,這帶著鮮活人氣的微嗆味道,聞起來竟讓梅兮顏覺得分外親切。

她也知道,除了故土難離之外,人在陌生的環境中更為窘迫、緊張。即便大災摧毀了一切,但麵對逃出去之後未知的境遇,大部分人並不舍得遠離家門,仍固執地守著破敗的屋子過日子。

每路過一個村子,她和苗風便去問路、搭話,順便詢問兩句災情,並把簡單防治疫病的方法告訴他們,心中期望這些普通又堅強的人們能順利渡過這場劫難。

就這樣耽擱了時辰,到了永靖城門口時,天色已完全入黑,城門緊閉,無論苗風如何提高銀兩,守城士兵都不肯為他們打開城門,兩人隻得作罷。

被永靖太守趙爭希留下的災民並沒有全部住進城中,而是住在趙爭希為他們臨時搭建的木棚之中。

梅兮顏和苗風藏好了馬匹、包袱和兵器,想喬裝成災民混進木棚中,卻被木棚外巡邏的士兵攔住,要他們出示災民的臨時符牌。

兩人大致能猜出是什麽物什,但苦於不知道什麽模樣,就這樣被士兵當做流民給轟了出去。

梅兮顏決定偷偷溜進木棚裏去偷兩個符牌,但她體力差,支喚苗風去偷。

苗風見她滿臉掩飾不住的疲累,哪裏肯去偷——即便偷了,也不知道那些士兵是否還有其他暗號之類的盤查。若是弄巧成拙,再一折騰,隻怕一夜就過去了。

左右此時梅兮顏正冒充土匪頭子,又不是國主,苗風也暗暗耍賴,不執行土匪頭子的命令,好說歹說,讓梅兮顏轉變心意,先去會會駐雲山的土匪,看他們是否與官署有勾結。

梅兮顏當然也知道苗風是出於對自己的關心,又想到這樣在永靖城外鬧騰,也得不到什麽有用的信息,便也不再堅持,轉而決定去駐雲山。

駐雲山就在永靖城東,比艾虎山高峻險奇些,倒是沒有大多少,方圓百裏左右。

兩人頂著上弦月的微光連續趕路。

約莫到了醜時,正馳行在山道上,忽覺兩旁山坡上有異響,梅兮顏猜想這便是李續宗曾提醒他們的一夥兒土匪,伸出馬鞭朝後麵的苗風比劃了一下,示意他手下留情,兩人暗中戒備,表麵上卻仍不減馬速,繼續前行。

轉眼間,山坡兩旁倏地射出百十支竹箭,兩人抽出刀劍一陣撥打,雖然竹箭沒有傷到他們,卻傷了身下的馬臀。馬兒吃痛,嘶鳴著人立而起,將兩人甩下馬背。

兩人翻身落地、剛站穩腳跟,又一撥竹箭射來,卻不是射向他們,而是兩匹馬。可憐兩匹馬頓時被射成刺蝟一般,伴隨著哀鳴之聲摔倒在地,奄奄一息地作最後的掙紮。

一群人呼啦啦從山坡上衝下來,直奔馬匹,竟隻有少部分人攔住他們,其他人迅速將馬圍起來,生怕他二人會搶似的。

這些人的目標不是人,反而是馬!

“你們是什麽人?為何在此地暗箭傷人?”苗風眯起眼睛問道,殺心已起。

“你們又是什麽人?這個光景從西麵來,莫不是呂國的細作。”人群中走出一個魁梧的漢子,背對著月光,加之又在林木掩蔽的山道上,整個人都隱在逆光的黑暗中,看不真切。

“從西邊來就是呂國細作——”梅兮顏嗬嗬一笑,譏諷道:“若是從西北麵來的大概就是越國的細作,若是從北麵來……”

未等說完,漢子身後響起一個脆生生的聲音,一個女子轉出來打斷她的話,說道:“如今這個光景,哪麵來的都不是好人。齊哥,殺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