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土匪(中)

“且慢!”梅兮顏好整以暇地拍打身上的灰土,悠悠地吐出兩個字。

那些正要揚起手中各種斧頭、柴刀、竹叉、木棍的人聽到她不怒自威的聲音,竟都停下了動作,隻有苗風握緊腰刀時刻戒備。

“想耍什麽花樣?”女子身旁的漢子惡狠狠地問道。

“先問清楚來路而已,老子不殺自己國人。你們是原本就在此拉杆子的,還是災後的流民為討口吃而被迫打劫?”梅兮顏探尋的目光一一掃過眾人,用略狂妄的口氣問道。

她沒有直接說出李續宗的名字,而是打算先探一探這些人的底再做計議。

雖然山中夜色太濃,眾人都看不清梅兮顏的模樣,更看不到她的眼神,卻仍舊覺得臉上掠過一絲寒氣,激得心頭猛地一跳,有些人雞皮疙瘩已經冒了出來。

“拉杆子的如何?流民又如何?”被女子稱為“齊哥”的漢子饒有興趣地問道。

“拉杆子的就要問問你們日常都做些什麽生意,若是沒那麽傷天害理,也許老子能考慮收你們入夥;若是整日裏做些十惡不赦的買賣,你們這裏所有人,都要給老子這兩匹馬陪葬。”

輕描淡寫地說到此處,梅兮顏的目光穿過眾人之間的縫隙,落在他們身後那兩匹死馬身上,頓了頓,續道:“若你們隻是流民,實在沒了住處和吃食,這兩匹馬就當送你們的見麵禮,回報是要告知我們,樨城最大的官是誰,最有錢的人又是誰,老子有買賣和他們談。”

梅兮顏原本想說蕭城,但她是從西麵趕來,早已路過蕭城,自然不能再提。李續宗既然與這些土匪相識,又有交情,更是推薦自己去樨城賣糧,想來這些土匪和樨城總有些幹係,於是便順帶試探一下。

“老大,別跟他們廢話,一窩子餓死鬼,等我收拾他們。”苗風伺機跨出半步,放狠話嚇唬他們。

“好大的口氣!我這裏幾百號弟兄,你殺得過來?”漢子冷哼一聲,舉高右手臂一晃,身後立刻有人點燃了一根火把,搖了三搖,兩麵山坡上的樹木忽地葉動枝搖,殺聲震天!

嚇得棲息的鳥兒驚叫著飛上夜空,撲棱棱、嘰喳渣一陣亂響。

半夜裏突然聽到這樣整齊的助陣聲,十足震懾人心。

隻是梅兮顏和苗風都是見慣了大陣仗的人,並不在意。尤其是在看到兩側山坡上竟然各自抖出一杆大旗之時,兩人差一點笑出聲來。

半夜三更的山裏,人臉都看不太清楚,又怎麽可能看得清旗子。這搖旗的人是嚇傻了,還是真傻的,這樣虛張聲勢反倒畫蛇添足。

不論哪種,看來這夥人是一幫很“耿直”的土匪。

見到梅兮顏嘴角噙笑,漢子正要發怒責問,他身後的女子卻悄悄捅了捅他的後背,抬頭望向山坡兩邊,提高嗓音佯嗔喊道:“沒出聲的弟兄一會兒一律賞一塊馬肉,攢足勁兒幹大事!”

女子長得清秀,細長雙眼遠看似丹鳳眼,但仔細瞧著眼裏的精明光芒,卻不如丹鳳眼那般桀驁、疏遠,深藏不露。

梅兮顏暗忖:這女人倒是有些臨陣應變的手段,隻是已經泄了底,再做張做勢,也被我們看穿了就隻是這些人手在強撐,哪裏還有“沒出聲的弟兄”。

然而麵對她和苗風兩人,對方仍舊算得上人多勢眾,卻並沒有因此就衝上來想要她二人的命,似乎對他們二人還有些忌憚。

梅兮顏暫時還不想傷害這些人,於是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塊小石頭,捏在手中,輕笑著對苗風說道:“大苗,人家已經表明態度了,我們如果不露一手,怕是被人小瞧了——”

話音一落,小石子疾擲而出。隻聽左麵山坡上“哢嚓”一聲,伴隨著幾聲“哎呀”的驚叫,旗杆應聲折斷。

出手隻在一瞬,梅兮顏已繼續說道:“——咱長山的弟兄,可過怕誰?”

苗風傲然地挺了挺胸膛,接口道:“便是官軍來了,也隻能剿個空寨子回去交差,這群烏合之眾,怕甚!”

梅兮顏在長山的事早已告知過苗風、顧曉等人,自打梅兮顏借了狂車的身份,苗風便也與她一唱一和,擠出一臉凶煞模樣,把自己當成土匪了。

梅兮顏這一手功夫著實將所有人都震懾住了,對麵的一對男女眼角直抖。女子眼中瞬間閃過一絲驚喜,忽然拱了拱手,試探地問道:“兩位莫非是長山狂車寨的弟兄?”

這一問卻是嚇了梅兮顏和苗風一跳。

聽她的意思,似乎認識狂車寨的人。迅速回憶一下方才是否有說漏嘴的地方,可曾透露過狂車這名字,若是不小心被她捉住了破綻,免不得真要有一番打鬥。都是自己的子民,在沒有弄清楚他們與李續宗的瓜葛之前,梅兮顏不想傷害他們。

確認自己並沒有說出什麽特別重要的信息,梅兮顏挑挑眉,語氣中帶著一絲得意,問道:“怎麽?我們狂車寨的名頭竟然這麽響,連你們都知道麽?”

“久聞大名,可惜隔著刈水無緣得見,這回可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了。”女子不卑不亢地說完,伸手一指她身邊的男人,介紹道:“這裏是騎雲寨,這位是我們大當家高駿騏,我是二當家辛艾。”

梅兮顏一怔,她下令各州牧和駐守將軍剿匪時,孜州也曾裝模作樣地上報過剿匪成績,騎雲寨正在剿滅的名單之中,匪首是一對夫妻,已經伏誅。

從眼前的情形來看,這兩人便是騎雲寨的匪首,不僅活得好好的,寨子看起來也是人丁興旺。

果然是李續宗在暗地裏幫助他們麽?鄭玉名既不喜李續宗,卻不用與土匪勾結之事拿捏他,顯然也是沆瀣一氣,同時,州牧上報的表章也是假的……

壓下心中的憤怒,梅兮顏客套地拱手道:“原來是高寨主和辛寨主,久仰大名。”

兩家土匪寨子原本就各在南北,壓根沒什麽交情,不過看在同行的份上,互相表示尊重。

辛艾也不介意梅兮顏虛假的客氣,尤其見他們隻有兩人,也不懼怕,隻是很在意梅兮顏口中提的“買賣”。

於是極熱心地說道:“聽兩位的意思是要去樨城和達官貴人談些‘買賣’,不如先到我們寨中歇歇腳,我們找些熟悉樨城的弟兄為兩位介紹一下情況,可好?”

梅兮顏向來是膽大心細的性格,且今夜本就是要混進駐雲山的土匪窩,自然十分樂意接受他們的邀請。

示意苗風收了腰刀,也爽快地說道:“坐騎沒了,這黑燈瞎火的也不好再趕路,便叨擾你們一下。”

站在一旁乖乖聽著辛艾和梅兮顏對話的騎雲寨大當家高駿騏,見她們兩人已經止了幹戈,便也一揮手臂,示意山坡上的弟兄退下。

辛艾當先引路,領著梅兮顏和苗風上山。高駿騏輕聲吩咐身邊的人將兩匹死馬放血後抬回山寨,自己卻亦步亦趨地跟在辛艾身後,似有保護之意。

“不知二位如何稱呼?貴寨主狂車可還好?”辛艾一邊走一邊問道。

“多謝兩位寨主掛念,狂車便是我了。這位是我的好兄弟,大苗。”梅兮顏哈哈一笑,自我介紹道。

聽辛艾之前言語之中透露出沒見過狂車,梅兮顏便大膽繼續冒充他的名字、用他的聲音,而且這兩人和蕭城李續宗有牽扯瓜葛,一旦他們私下碰麵說起自己,也不至於露餡。

“你就是狂車?”高駿騏歪過頭看了梅兮顏一眼,抑製不住心中的訝異,問道。

“怎麽?不信?”梅兮顏挑眉問道。

“狂車寨主莫怪。”辛艾莞爾笑道,“他一直自稱南俊北狂,以為你一定是個彪悍魁梧的壯漢,沒想到竟是如此雅俊,倒是比他更俊俏。”

梅兮顏想起自己初見狂車的模樣,心中所想也是如此,狡黠地笑道:“就是怕這副模樣打不出名號,才起的這個名字。”

兩人互相打量著對方的長相,再想到各自的名字,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聲過後,辛艾問道:“不知狂車寨主怎麽會來到南方?”

“寨子被官兵剿了,到南方來倒賣些南貨,結果趕上大水,想著就地把貨物解決了,賺一筆。”梅兮顏答道。

辛艾一直以為梅兮顏指明要找樨城當官的和富戶做“買賣”是要做無本買賣,沒想到竟是真的買賣,不由略有些失望。

但即便是想做買賣,或許也可有利用之處,此人仍可結交。

就在辛艾沉默思考之時,梅兮顏裝作好奇地問道:“我的寨子都被剿了,羅敷女沒有剿你們麽?”

“是有聽到這個消息,但隻要送了足夠的財物,這事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辛艾不鹹不淡地答道。

“竟然可以這樣?康棣那老兒怎麽不給我開個價碼。”梅兮顏故作驚訝後,憤怒地罵道。

“狂車寨主雖然生的俊,卻一看便是個硬骨頭不肯輕易低頭的人物,這種事最好是先主動示好,哪有等人家官家通知的理。”辛艾搖了搖頭,笑道。

梅兮顏沒有看到高駿騏和辛艾臉上無奈又憎恨的神情,兀自哈哈一笑,驕傲地說道:“這倒是,辛寨主好眼力。”

這一番有些傻裏傻氣的言語讓辛艾的自信又增加了一些——這狂車看上去俊秀精明,卻更像是副錦繡皮囊草包裏,有些自滿、更似沒多少心眼。

走了一段,辛艾腳下一滑,立刻被身後的高駿騏扶住腰肢,於是提醒道:“山寨離此有些距離,前段時候下雨,山中崩塌了一塊,路有些難走,二位留心腳下。”

“方才高寨主懷疑我們是呂國細作,難道是呂國有什麽動靜麽?”梅兮顏閑談似地問道。

雖然李續宗那裏得到的情況是相安無事,但他們被困在艾虎山附近,消息可能尚不靈通,土匪向來四處嗅探,也許會有更多的消息。

適才騎在馬上,梅兮顏還想過是不是呂國對樞國有些什麽小動作,呂逸為了掩飾,才給了自己十萬石糧食。

雖然這樣想實是有些小人之心,尤其是呂國現在的處境也很難對樞國怎樣,但身份帶來的使命使然,她不得不多方麵思考。

“這不是遭了大水麽,小刺蝟山的官兵都撤了,怕呂國趁機打過來。你們兩位又騎著高頭大馬,怎麽看都覺得不像是樞國人。”高駿騏卻接口回答道。

梅兮顏暗暗發笑,這馬還真的是呂國的。轉而正色問道:“呂國會打過來麽?”

“去年樞國新國主繼位後,雙方都在刺蝟嶺附近增兵,有過一些小摩擦。年初不是傳國主和呂國世子一見鍾情麽,呂青莽那樣的主兒,哪能讓那個小世子背靠樞國這棵大樹,我們離著刺蝟嶺比較近的人都在防範他偷襲。樞呂關係怎樣我們不在意,但若打到我們家門口,自然要警醒一些。”高駿騏倒是實在,有啥說啥。

雖然在話裏直呼自己國家為“樞國”頗有些見外的意思,但梅兮顏怎麽都沒想到樞國百姓還有懷著這樣的想法自發防禦呂國的,頗有些國如何無所謂,但家一定要保住的意思。

但若是國都不在了,哪裏還能有家?這位大當家的眼界未免窄了。

不過即便如此,目前的梅兮顏還是放心了——呂青莽的勢力已被呂逸剪除,絕不會再來騷擾樞國,她隻要操心南方的事便可。

於是略顯無意地發表感慨道:“這大水把刺蝟嶺一帶都淹了,呂軍如何過來?而且,這防範呂軍之事不是該由州牧和駐守將軍安排麽?”

“他們現在確實是忙著招兵……”

不等高駿騏說完,辛艾抬手向前指向一處隱隱透著火光的所在,說道:“前麵,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