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事與願違

一個小小的質疑,忽地如同一粒小小的食餌投入一湖逡巡覓食的饑餓魚群中一般,激起一陣劇烈的反應,原本尚算平靜的人群先是喁喁私語,隨後聲音越來越大,竟把梅兮顏和苗風也劃歸到劉氏母子一夥,開始指責起來。

劉氏緊張地把劉助重新抱起來,撐起竹竿繼續對峙。

苗風站在梅兮顏身後,麵無表情地看著眼前沸騰的人群,實則一直暗中留意梅兮顏的反應。

對瘟病的恐懼已是群情洶湧,此時任何外人的不同意見都會激怒這群土匪,他要等待梅兮顏的命令,以便處置這些土匪。

高駿騏和辛艾也齊齊變了臉色,高駿騏高高舉起右臂,右手握拳,示意眾人停止質疑,沉著臉問道:“狂車兄弟是否投靠了孟徽?”

梅兮顏內心哭笑不得,原本以為他會懷疑自己的真實身份,卻沒想到他竟問出這樣一句話來。於是平靜地反問道:“高寨主,狂某拚著全寨撤退也不肯屈服羅敷女,又怎麽會投靠孟徽?”

高駿騏的眼神卻反而爆出一縷凶光,冷哼一聲,說道:“這不正是你投靠孟徽的理由麽。”

梅兮顏聽得莫名其妙,問道:“高寨主何意?”

辛艾開口解釋道:“你們山寨被國主剿滅,難道不想翻身搶回自己的地盤?而孟定衡和鄭統正在招攬各路打手,孟徽派了這對母子混入我山寨中,想把疫病傳染給我們,你作為幫凶,拿下我們騎雲寨,豈不正好既做了投名狀,又接手了我們的寨子。”

高駿騏點頭,這正是他要說的話。

辛艾的話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圍著他們的一圈人重新揚起了手中的各式兵器,一邊斥責著他們“卑鄙無恥”,一邊躍躍欲試地想要把他們四人一齊處理掉。

原來昨晚高駿騏沒有說完的話是孟鄭兩家在招兵買馬!梅兮顏憬悟,所以辛艾才打斷了高駿騏的話,怕她和苗風聽到後,投奔孟鄭兩家。

梅兮顏看著眼前亂哄哄的人群,雖然也理解他們對孟徽的恐懼,但這兩位寨主的言行實在有些無理取鬧。

高駿騏前腳還擔心鬧出人命會影響新入夥的弟兄,所以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後腳便跟著別人一起質疑起她的初衷,甚至十分相信這懷疑就是真相。

這聽風便是雨的性子竟能招攬到一票匪人聚集在此騎雲寨中,倒也算是一件奇事。

這對夫妻,高駿騏豪爽又粗枝大葉、極易輕信他人,辛艾倒像是他的軍師,豪爽幹脆之下是謹慎和狠辣。如此配合,也許便是騎雲寨能有如此規模的原因——高駿騏直來直去、快人快語,正適合征服人心,而辛艾手腕強硬,幫他鞏固地位。

讓她更上心的是辛艾的話——辛艾以為孟鄭兩家招攬打手是為了剿滅他們,但梅兮顏卻覺得更像是在針對刈水之北。南麵形勢之嚴峻,當真已是迫在眉睫了。

既然他們和孟徽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蕭城卻還是容許騎雲寨存在,可見李礫說得不錯,孟鄭兩家也並不是一團和氣。即便兩家是齊心造反,很難挑撥,但總歸有不和諧的小輩,也可能會成為小小的突破口。

梅兮顏本就打定主意要贏得高駿騏和辛艾兩夫妻的信任,使騎雲寨成為她安插在南方的一個楔子,關鍵時刻出其不意地襲擾孟鄭兩家。因此,她更不想和他們發生齟齬。

就這僵持的片刻,梅兮顏不經意抬頭,遙遙看到山上已經衝下一夥人來,想必是劉氏母子兩人的同鄉或鄰裏,聽到消息後糾結起“自己人”來討說法。

梅兮顏聽到站在她身後的劉氏輕輕籲出一口氣,隨後又緊張地挪動腳步伸出竹竿抵擋外層的人群。

若是等到他們雙方鬧起來她再來息事寧人,顯然會動搖高駿騏和辛艾在騎雲寨的聲威,也隻會更讓辛艾對她防備和憎恨,因此,她必須馬上平息這場爭端。

想到此處,梅兮顏麵對麵前這群喊打喊殺的人群,朗聲說道:“兩位寨主多心了,狂車雖然稱不上什麽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但也不是趨炎附勢的小人,更不會忘記樞國國主是誰。雖然羅夕剿了我的地盤,但這是我和她的事,絕不會因此就長途跋涉來投奔什麽孟徽。”

梅兮顏神色凜然,言語鏗鏘,眾人一見她灼灼明亮的眸子,便忽略了她過於秀美的臉龐,自心底湧起一股寒意,說不上是猶疑、是驚懼、還是信任,聲音卻是小了許多。

發覺眾人的眼神有些畏縮,梅兮顏也收斂了氣勢,平和卻堅定地說道:“此時即便我說瘟病和拉肚子的差別雖然不大,但也能分辨出來,想必大家也不會輕易相信。但我擔保這孩子不是瘟病,因此,我會和他們母子一同住進那個廢柴屋裏,直到他恢複為止。”

“不行!”那個漢子厲聲駁斥道。“得了瘟病的人必須殺了、燒掉屍體才能確保不會傳染給其他人,你們四個隻要還活著,就會傳染我們!”

苗風稍稍一抬下巴,伸手按在腰間的刀柄上,便要上前和那漢子理論。他一動,人群便也跟著湧動起來,他們兩人身後的劉氏,也緊張地動了動。

梅兮顏稍微一轉頭,臉色稍顯不豫,苗風便停了腳步,但對麵喧囂的人群的敵意卻更加明顯。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梅兮顏低估了人們對於瘟病的恐懼,自以為憑自己的擔保便可以救下劉氏母子,卻忘了她現在的身份不過就是一個從北方來的“落魄”的土匪頭子,並不是高高在上的一國之主和鬼騎之首。

她的身價在這些對她一無所知的人的心目中,一文不值!

所謂國主,貴重的不過是這個名號身份,實則與這個名號之下的人的本身並無任何關係,換句話說,國主這個人也不過就是“人憑名貴”而已。

她不過是想消弭一場可能出現的內訌,保住騎雲寨這股力量,現在,再往下繼續,要保住劉氏母子,似乎成了與原騎雲寨為敵,偏離了她的初衷。

就在她猶豫的當口兒,山上的人已經衝了下來。

原本圍住劉氏母子及梅兮顏、苗風的人,都轉頭去看站在他們外麵的災民,然後自覺地讓出一條路,讓高駿騏和辛艾能看到那些災民。

投靠到騎雲寨的災民裏站出領頭人,大名無人知曉,是個木匠,久而久之,大家都叫他林木匠。

雖然他身後的災民神色急迫,林木匠卻不卑不亢地問道:“大當家、二當家,劉家母子出了什麽事?”

“林大哥,昨晚小助吃壞了肚子,你知道的。這群人一定要誣陷我們母子得了瘟病,要殺死我們才肯罷休。”劉氏見“自己人”終於到來,站在原地委屈地說道。

林木匠頓了頓,也走進圈中,拱手說道:“兩位當家的,不是我們新入夥的不配合,如果小助子得了瘟病,隻怕我們都很危險,所以,是否能確定小助子是得了瘟病?”

辛艾輕輕推開高駿騏的手臂,向前一步與他並肩而立,毫不妥協地答道:“正因為不確定,所以才要防患於未然。否則一旦傳染開去,後果便不可收拾了。”

林木匠一直看著辛艾的表情——平靜到近乎無情的神色和波瀾不驚的語氣中明明白白地流露出辛艾的決定——她不會留下這對母子。

聽到辛艾的話,原本的災民之中便也炸了鍋,有指責騎雲寨欺生並憤憤不平的、也有擔心劉氏母子真有瘟病而訥訥不敢言的、還有相信兩母子並非瘟病而仗義執言的,更有幾個和兩母子平日走得近而惴惴不安的,場麵一時亂了套。

“這樣吧。”林木匠略微沉思後,說道:“想留在騎雲寨的,還請高寨主和辛寨主繼續照應,剩下的和我帶著劉家嫂子和孩子一同下山去照顧,兩位寨主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