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下山(下)

不論林木匠是否願意去找窩棚,高駿騏所說的那個窩棚就在他們所經的路上,一片林子的邊緣處。破敗了一些,一團團的小飛蟲圍繞在周圍亂飛。

林木匠隻看了一眼,便對眾人說道:“先進入林子裏躲躲日頭,去找水和食物。”

劉氏倒是繞著窩棚走了一圈,略有些欣喜地說道:“林大哥,我看這棚子修一修還能住人。”

“我們就在這裏歇歇腳,墊墊肚子就離開。”林木匠道。

“為什麽?不是說住在這裏麽?”劉氏有些失落,問道。

“這裏似乎沒有臨近水源,住著不方便,小助現在需要的是幹淨的水和安靜的休息。”林木匠道。

劉氏想起梅兮顏的囑咐,覺得他說得十分在理,點點頭便不再發問。

林木匠將孩子交還給劉氏照顧,轉頭尋找梅兮顏的身影。見她正往林子深處走去,便朝著她的方向大步走了過去。

梅兮顏走得慢,林木匠很快便追上她,開口問道:“還要請教狂車寨主,是如何分辨瘟病和拉肚子的?”

“我兄弟和我說過,大致上得了瘟病的人雙腿都會抽筋,抽筋的腿肯定硬邦邦的,而小助的腿隻是脫力酸疼,所以我猜想他不是瘟病,隻是吃了不幹淨或者不合適的東西。”

“原來如此,多謝。”林木匠終於放下心來,誠心道謝。

“不必謝,我其實也沒見過瘟病的病症,隻是推測而已。林大哥倒是篤定得很,是如何確定的?”

“我不確定。”林木匠道,“隻是當時看到狂車寨主似乎在幫他們母子說話,便相信小助一定不是得了瘟病。”

梅兮顏哈哈笑道:“如此說來,林大哥竟是相信我才做了這麽大膽的決定?”

林木匠卻正色問道:“我們是地地道道的災民,身無分文衣食無著又無家可歸,孩子也生了病,真的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不知道狂車寨主為什麽要幫劉家母子?”

梅兮顏一怔,反問道:“林大哥何出此言?我隻是不想讓他們母子就這麽白白被誤會或者被加害,一定要有什麽原因才能幫忙麽?”

林木匠眼中掠過一絲驚異和疑慮,卻不再發問,反而賠不是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還請狂車寨主莫見怪。”

由於梅兮顏和苗風的氣質實在和騎雲寨的土匪相差太多,而且不認不識的情況下,就如此用心關懷劉氏母子,實在也不像土匪的作為,讓林木匠有些疑心他們的真實身份。

更為重要的是,他心裏還有一個秘密,讓他不得不小心對待如同梅兮顏這樣陌生卻過於古道熱腸的高手,生怕會給自己帶來致命的危險。

“無妨。我們原本互不相識,倒也不怪你多心。”梅兮顏大度地笑笑,卻對林木匠多了一分注意。

過了一個時辰左右,尋找水源和食物的人陸陸續續地返回窩棚附近,能吃的野菜找到了一些,但水源卻在五裏地外才有一條清澈的小溪流,其他渾濁的河水誰也不敢取水。

好在不久後苗風返回來,帶來兩大水囊的水和一些紅青參半的野莓子,眾人原本逃難時便背了鍋,做了簡易的土灶,打算熬野菜湯充饑。

劉助換了一身破爛卻幹燥的衣裳,喝了不少水,精神似乎恢複了一些,也不再拉肚子,眾人對他的擔心減輕,卻又開始擔心前路茫茫,越發恨起了孟徽緊閉城門見死不救。

趁著大家正在忙碌,苗風湊近梅兮顏說道:“大家走了沒多久,山上便下來幾個人遠遠地跟著,看到大家都進了這片樹林,又待了片刻,才返回去的。”

梅兮顏輕輕點頭表示了然。

苗風偷眼看著身旁無人,便又低聲問道:“老大,雖然這孩子暫時沒事了,但瘟病隨時都可能爆發……”

梅兮顏頷首道:“所以我要你返回去接路戰他們過來,這麵的形勢隻怕要控製不住,一旦瘟病出現,那些時刻準備煽風點火的家夥就該出來了。一旦兩隻猴子鬧起來,我要給他們添添亂,拖到康棣那邊準備好為止。”

“不行,我不能讓老大一個人留在這裏。”苗風竟不肯聽命。

“你留下也不過是白白耽擱日子,還能做什麽?”

“還能照顧老大!這個時候若是離開老大,被鐵子知道,一定扒我的皮!”

“所以你是奉鐵子的命,不奉我的命?”

苗風苦著一張臉歎了一句:“老大這是故意為難我吧。”轉而神情又極其莊重地說道:“我們十二個人發過誓的,這輩子都要守著你,死都要死在你腳下。”

這話梅兮顏聽過不止一次,原本已習慣了。但偏偏剛夢到的夢境驀地又浮現在眼前,心頭一跳,瞬間變了臉色,怒意上湧,竟揚手便要扇苗風耳光。

掌風掃過苗風麵頰,他兀自堅持著紋絲不動,梅兮顏的手到底還是在最後關頭停了下來,卻又輕輕拍了他後腦勺一下,惡狠狠地說道:“死什麽死,都給我好好活著!”

苗風不敢反駁,又不肯讓步,一臉不情願地站在那裏不吭聲。

“我這‘寨主’的身份震懾不了山上那群土匪,現在連你也不聽話了?”梅兮顏故意沉著臉問道。實則她也知道苗風是擔心她的身體和安全,但現在哪裏還是顧及這些小節的時候。

“老大……”苗風還想再勸一下,卻被梅兮顏打斷。

“趁我身體還撐得住,你快去快回,路戰一到,也能調理我的身子,還能多個幫手,一舉數得。”

鬼騎的另外十二人是什麽脾性,梅兮顏一清二楚。尤其他們與她的關係與其他代的鬼首和鬼騎的關係不完全相同——他們麵對她時,亦臣亦仆、亦手足亦死士,時刻把她的安危放第一位,所以她也不會總拿出國主的名頭來命令他們,反而更像生死與共的兄弟。

苗風頓時覺得梅兮顏說得有理,他留在這裏對梅兮顏身體的恢複起不到任何作用,如果能盡快把路戰接過來,對梅兮顏有大大的便利,於是馬上應道:“好,我馬上走。”

梅兮顏略微沉吟,叫住苗風,“等一下,別讓這些人疑心,我先去和林木匠說一聲。”

苗風不解地問道:“老大還要和他們一起麽?不去永靖了?”

“還有一些事情,如果能著落在他們身上更好 。”梅兮顏道。

苗風識相地並不多問,說道:“好,我等老大回來。”

梅兮顏直接去和林木匠說明要找一個懂醫術的兄弟過來,林木匠欣喜不已,不停地感謝她。

梅兮顏送苗風走到樹林邊,從懷中掏出清早寫的信——信紙是從愽城王宮拿的,寫字的卻是燒剩的木炭。沒有信封,隻在折疊了信紙的背麵蓋了印——才又囑咐道:“先去葦城和望烽看看顧曉怎麽樣?如果那兩座城都已平安,讓顧曉把這封賑災的旨意送回樞鑰,我已用了小印,請太傅用璽後執行。”

說罷將信遞給苗風。

想了想又說道:“接到路戰後,讓他按記號來找我,順路查一下醴城運糧路線。你再去葦城一趟,跟呂青野說呂逸許了我十萬石糧食,同呂青野一起回愽城去見呂逸,落實一下這些糧食,我有用處。”

苗風一一記在心頭,快速離去。

梅兮顏直到苗風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仍徘徊在樹林邊。從半夜做了那個噩夢之後,她內心總有一股隱隱的不安,不止是樞國內部隱患巨大,隻怕呂國也好不到哪裏去。

如呂逸那般早有準備,仍被呂青莽打得有些狼狽,而她王座不穩,現在能聽她調遣的力量都在遙遠的朔北,且不說力量是否能與整個嵩州和孜州抗衡,隻說遠水解不了近渴,便是最大的難題。

年初到朔州時曾和康棣商討過這個問題,康棣說他可以試試去動員其他的武將。畢竟梅兮顏已經有了率領鬼騎和鐵壁城一萬戍城兵打敗屠一骨的戰績,不少民眾和廷臣都對她的表現有所改觀。

但即便有武將支持,也要有足夠的兵力,更要有糧草輜重等戰備物資,並非短時間內能籌集完備。而且即便一切就緒,隔著刈水,在南麵若沒有自己的一小片騰挪輾轉之地,想討伐孜州和嵩州的孟鄭兩家,解決這個近百年的遺患,實在是難上加難。

所以她想極力整合目前接觸過的兩組人馬,騎雲寨的高駿騏夫婦不滿孟徽,雖然辛艾手段毒辣,但他們目標一致,可以聯手;眼前這隊人無奈離開騎雲寨,想來是不願再回去的。但她還想從中調和,即便不能並在一處,至少也能消除嫌隙,遇到大事時可以互相援助。

蕭城太守鄭玉名與樨城太守孟徽不和已得到高駿騏和辛艾的證實,但還不能判斷留在艾虎山的李續宗的目的。他身為蕭城都尉,卻將有糧食的她支到樨城去,必然有他的用意。不知是否有機會從他那裏下手,看看能否挑撥一下鄭玉名和孟徽。

這是目前她能想到的所有辦法,另外,便是要去永靖,摸一摸趙爭希的底。

其他城邑的太守都沒有想過防禦水災,就他想到了,這一點便與其他人不同。更不要說昨夜在永靖城外碰了個軟釘子——沒想到他安置、管理災民也很有一套,死活混不進永靖城去。

除去這些,她還擔心呂青野的安危。從她在愽城所見所聞可知,有股力量阻斷了呂青野與愽城的聯絡是事實,這十有八九便是呂青莽的安排。如今呂青莽雖然兵敗,但他曾經布置的那些暗樁卻不一定被發覺或破壞。

目前沈馳有洛津要地需要把守,薑國隔江而望,時時覬覦洛津之地,對於望烽和葦城,能出的力量畢竟有限。一旦彭堅發起瘋來,還有誰能救呂青野於危難呢——現在隻希望呂逸派出的援軍能夠趕得及支援呂青野。

沉思許久之後,忽然聽到有“嘰啾”“嘰啾”的鳥叫聲,抬頭向上望去,幾隻小鳥在樹枝間飛來飛去地嬉鬧,驀地輕歎一口氣,她愁得無處宣泄,偏偏這些羽物卻渾然不懂愁滋味,好一個自由快活。

正自苦笑,看到遠處出現林木匠的身影,便又重重吐出一口濁氣,整束精神,朝他走過去。

“狂車寨主,我們休息夠了,小助似乎也有了些精神,想現在就出發。”林木匠走近她身旁,說道。

“可有確定的落腳地麽?”

“有了。”

“好,動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