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天祭傳言(中)

“好!”擔心丈夫的周氏也急切地應了一聲,轉身邁步,結果腿一軟,便要摔倒。

梅兮顏眼疾手快將她扶住,最後又招來周氏一個瞪視。

周氏這一陣奔波,體力耗盡,實在無力為繼了。但她也知道梅兮顏是好意,嘴上淡淡地說了一聲“多謝”,便又將梅兮顏推開了。

“你留下,我去接應他們回來。”梅兮顏收回手站好,轉頭對著眾人說道:“還有誰有力氣,跟我上山,把狼肉抬下來。”

她這一招呼,讓眾人都是一愣,先前一直處於震驚之中,沒有注意到她的明顯的北方口音。

周氏也沒力氣多解釋,隻是費力地補了一句,說道:“這位狂車兄弟幫我們打了狼肉,還在山上,這裏留些人看住這兩個蕭城人,其他人自己掂量著去吧。”

雖然這些人都被楊吉等人蒙騙過,但麵對周氏信任的陌生人,又是他們親眼看到在葦叢中救人、殺人的梅兮顏,眾人仍表現出了極大的信任和善意。

在“我去”“我也去”的附和聲裏,梅兮顏帶著十多人朝白瑤山走去。

小川看了看梅兮顏等人離去的背影,難以忘記她在山腳時那一閃而逝的鬼神般功夫,問道:“周嫂,這人是哪來的?”

周氏皺著眉,嘀咕道:“我也不知道,說是住在山裏的,今晚倒是多虧了他,否則我們真要喂狼了。”

說罷,將在山中打狼的經過敘述一遍,聽得眾人都驚出一身冷汗,才知道周定丘他們這一次能死裏逃生,多虧了梅兮顏的幫助。而且,他們是親眼看到她在眨眼間便削斷了中年男人的手臂,之後更是不費吹灰之力便擊殺了分兩路逃走的中年男人的同伴。

梅兮顏在關鍵時刻挺身相助的仗義打動了這些身處病痛與饑餓中的百姓,那一身鬼魅迅捷的身手更讓這些骨子裏還流著如同烙印一般的勇武熱血的災民欽佩,不由得便對梅兮顏生了幾分敬重。

此時山上,梅兮顏已帶人與周定丘匯合。

原本那些聞著血腥味而來的野獸正在接近周定丘等人,但在聽到眾人嘈雜的腳步聲後,似乎感受到異樣的威脅,均是不甘地低嘯著、慢慢地退到黑暗中。

遺憾於眾人氣力有限,梅兮顏隻得讓他們抬了一半狼肉回去。

下了山,周氏早已吩咐人手多點火堆,眾人忙活著烤狼肉。

周定丘此時卻扶著周氏上來,鄭重地報上姓名,給梅兮顏行謝禮。

周氏名叫連弟,和周定丘都是定津人,夫妻二人經營一個肉鋪,沒有田地。大水一來,口糧和糧種均已短缺,他們更沒有辦法買到足夠的米糧,隻得帶著鄉親們出來逃荒。

連弟背著孩子,淩亂的發髻已汗濕了大部分,顯然是疲累至極。梅兮顏本想扶住他們,阻止他們施禮,卻不想這夫妻倆相當實在,結結實實地便彎了個大腰。

梅兮顏已經因為兩次攙扶周氏而被她視作無禮,這時再扶她,隻怕要第三次遭來她的厭惡,便右手用力扶起周定丘的胳膊,算是受了他們的禮。

稍微寒暄幾句,連弟和周定丘便忙著去照顧各處烤肉情況,但連弟卻沒有忽略李礫和小山子。

割了兩塊烤熟的狼肉,令人解開李礫和小山子身上的綁縛,連弟冷漠地說道:“雖然今晚的事和你們無關,但你們畢竟也是蕭城人,我不想鄉親們看到你們就想起傷心事。這兩塊肉給你們補補體力,吃完就走吧。”

小山子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連弟,半晌,眼看著連弟眼神又變得冰冷起來,趕緊接過肉塊,小聲說了句“謝謝”。

連弟沒有再理他們,轉身繼續分肉去了。

小山子將一塊肉硬塞到李礫手中,說道:“礫哥,咱們也盡力了,這樣的結果實在不是咱們能想到的。”

說完,還扭頭看了眼梅兮顏。

而梅兮顏也正看著他們,兩人相視淡淡一笑。

李礫看著手裏的肉,臉上的神情卻很古怪,低頭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麽。

“我來看著他們,你們也去吃肉吧。”梅兮顏主動走到他們近前,對著負責看守李礫和小山子的定津災民說道。

這些災民聞到肉味,都在不停地吞口水。見梅兮顏主動請纓,還知道她今晚幫了鄉親們的大忙,不是壞人,也就放心地將李礫和小山子交給她,快步去火堆旁分肉吃。

“艾虎山出了什麽事?”梅兮顏坐在李礫和小山子對麵,輕聲問道。

小山子一想到自己的遭遇,滿腹的饑餓感似乎都消失了一半,一臉淒楚地小聲回答道:“回蕭城後不久……瘟病……發了……死了不少人……”

略帶哽咽的語調泄露了小山子的無助和傷心,隻是這一路的境況大都如此,經曆得多了,年少如他,情感也逐漸麻木。也隻有在碰到略微熟識的“狂車”時,才會再次激起那種痛苦的心緒。尤其是今晚發生的事太過讓人震驚,感觸更是難以名狀。

梅兮顏瞥眼看了看李礫,他卻正半低著頭盯著火堆出神。

小山子抹了抹眼角滲出的眼淚,定了定神,低著頭繼續說道:“我們和宗叔分成兩隊,宗叔他們去津南,我們去樨城。結果樨城進不去,又沒了吃的,本想朝南走,就碰到周嫂他們。難得周嫂不怕我們可能得了瘟病,就和他們一起過來了,結果……”

“吃人是誰提出來的?”雖然這個問題太戳心窩,但梅兮顏還是冷冷地問了出來。

艾虎山上過的也是苦日子,山中也有猛虎棲息,那些都挨得住,到了白瑤山腳下,卻變成禽獸,怎麽想都覺得有些詭異。

小山子抿了抿嘴唇,目光轉了轉,落到李礫身上。見他沒有看自己,又將目光轉回來,盯著手裏的肉塊,悶了半晌,才答道:“楊吉大叔……”

“什麽大叔!是畜生!”李礫突然惡狠狠地打斷小山子的話,罵道。

小山子被他嚇一跳,舔了舔嘴唇,沒有說話。

“他們口中說的天祭,是怎麽回事?”梅兮顏輕聲問道。

既然都是艾虎山上的人,李礫和小山子不可能不知道。

小山子一臉窘迫、為難地答道:“都是楊吉……那個畜生亂說的,根本沒有的事情,狂車大哥就別問了。”

“那楊吉是什麽人?”梅兮顏佯作好奇地問道。

“就是蕭城的普通百姓,大水來的時候被困在倒掉的房子裏。宗叔帶人回城救人時才發現他們一家。但是把他們救出來的時候,發現他的老爹娘和兩個孩子都已經淹死了,媳婦也不知道衝到哪裏去了。”小山子老實地回答,最後,又訥訥地嘀咕了一句:“原本也是個可憐人,沒想到心腸這麽歹毒!”

“你們聽到的謠言都是楊吉說的?”梅兮顏沒有繼續追問“天祭”的內容,從方才定津災民的對話中,她已能猜出天祭的內容,於是轉而詢問這謠言的出處。

李礫終於抬起頭來,微微皺著眉頭看向梅兮顏,眼神裏閃過一絲疑惑。

他剛才分神思考的便是這個問題——所謂的“天祭”之說,似乎一開始便是從楊吉口中聽到的——從艾虎山離開,一直到這裏,楊吉一直在不停地嘮叨這件事,聽得習慣了,竟忽略了楊吉這個源頭。

這個問題,他來思考並沒有什麽不妥,畢竟楊吉是他們蕭城的同鄉。但小山子已經表示傳言不可信,也無需知道內容,作為土匪的狂車卻仍要追問來源,是不是問的有些太多了?

不等他再分心細想,小山子已茫然地搖頭道:“記不清了……”

隨即又努力想了想,答道:“似乎逃荒的一路都聽到有人說……樨城災民說的更多吧……”

“行了,本來就是無稽之談,咱們就別再傳了。”李礫眼神閃爍了一下,避過梅兮顏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打斷了小山子的胡亂猜測。

小山子訕訕地癟了癟嘴,換了個話題,“狂車大哥,你不是說你有糧食要賣麽,怎麽來這裏了?”

梅兮顏看著反常的李礫,似有憬悟——那些畜生都是李續宗救回來的,李礫自覺對他們有照顧的義務,卻沒有想到他們為了活命竟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想來李礫在極度震驚和氣憤之下已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

“孜州目前這個樣子,糧食還沒辦法運過來。”梅兮顏隨便找個借口搪塞小山子,反問道:“你們打算去哪裏?”

“狂車大哥現在在哪裏落腳?”小山子沒有回答,眼巴巴地瞅著梅兮顏,眼神比看著肉塊還炙熱。

梅兮顏知道小山子的心意,想要投奔自己,但她卻微微轉頭看向圍著火堆吃肉的眾人,遺憾地輕聲說道:“我要帶他們進山。”

“哦。”小山子無奈又失望地應了一聲。

他們已經被連弟驅逐,不可能和連弟他們再待在一起。

“狂車大哥能不能幫我們……”停頓片刻後,不死心的小山子正在求梅兮顏幫他們說說好話,卻被李礫打斷話頭,平靜地說道:“別為難狂車大哥,我們去……嵩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