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二次分歧(下)

“二當家?!”

此起彼伏的聲音,有些是驚,有些是喜,有些是憂,有些是懼。

呂青野快速環視一周,洞裏歪歪斜斜坐了一百多人,大部分是騎雲寨的人。呂湛、呂澈、洛梒和林木匠都不在,連弟和劉氏坐在大鍋旁,隨時準備為眾人盛飯。

但從各人手中的空碗來看,顯然,梅兮顏的身份讓不少人有了擔心,明明疲憊得緊,但緊張感抑製了饑餓感,根本吃不下飯。

“有什麽事比吃飯恢複體力更重要。”呂青野微笑著走到連弟身旁說道,“即便決定下山,也要吃飽才有力氣。”

懼怕也好,信服也罷,眾人都知道呂青野搶回了糧食,本事不比國主羅夕小多少。在他麵前,先前爭吵的氣勢便弱了下去。

而且他身份“幹淨”,眾人更願意聽他的話。原本有些問題想問呂青野的人,一時也都閉了嘴不說話。

爭吵議論聲停下後,眾人肚子的嘰裏咕嚕聲便明顯起來。

呂青野仍舊保持微笑,說道:“咱們米粥管夠,但是飯碗不夠,所以要分批吃飯。還有七百弟兄在排隊,別讓他們等太久。”

辛艾作為騎雲寨的二當家,又是騎雲寨裏的管家,立即也起身走到鍋旁,說道:“弟兄們,按咱們寨中的規矩,老的少的先來,婦人們和輕傷的去照顧重傷的先吃,最後再回來吃飯。”

眾人看向呂青野,顯然不想就這樣離開,還是想聽到關心的問題的答案,隻是沒膽量開口。這個表麵溫和儒雅的男人,雖然看似比豪爽霸氣的梅兮顏更容易搭話,實則也有著極為懾人的氣勢,使人不敢在他麵前造次。

“去吧,等你們吃完了,我再回答你們的問題。”呂青野給他們一個確定的答複,讓他們暫時安心。

聽到呂青野的保證,明明已筋疲力竭的騎雲寨眾,馬上便互相攙扶著站起身來,分成幾組,蹣跚著腳步,有條不紊地按著辛艾的吩咐去照顧老人、小孩和重傷者吃飯,竟沒有一人生出怨言。

呂青野見到騎雲寨的人如此令行禁止,也不禁對眼前這個孕婦起了敬意,朝她微笑著點點頭。

剩餘的白瑤山百姓見到騎雲寨的土匪竟有這樣的規矩,也不由得有些驚訝,更不想自己輸給土匪,緊跟著起身,盛了粥端去給重傷患。

練武洞裏很快便隻剩呂青野等人,連弟和劉氏正要將大鍋抬去刷洗,繼續去煮米粥,辛艾卻說道:“周家嫂子,我和劉家嫂子去,你也累了兩天,先在這裏歇歇。”

連弟也確實累了,隻是她自來山洞,便負責後廚事務,已是習慣成自然。此時聽到辛艾如此說,也不再逞強,蹣跚著走到一旁,說道:“二當家,別把那些兔崽子的話放在心上,大部分人都理解國主的苦衷。”

呂青野點頭輕笑:“我知道。”

辛艾抬起大鍋一邊,卻又轉頭看向呂青野,輕聲問道:“大當……國主身體如何?”

她本想說“大當家”,但大家既然都知道了她的身份,也就無需再隱瞞。

“徹底累倒了。”呂青野誠實地回答。

梅兮顏的傷勢眾人都看在眼中,沒必要隱瞞,呂青野更是要他們知道,作為國主,梅兮顏正在用她的辦法保護百姓,甚至豁出性命。

回來的路上從苗風處得知辛艾是個心狠手辣的角色,甚至一度不肯臣服梅兮顏,梅兮顏隻得用高駿騏施壓,逼得她不得不低頭。從她現在的表現來看,似乎意誌已有些動搖。

辛艾抿著嘴唇,避開呂青野審視的目光,說道:“我忙完再去看望國主。”

說罷與劉氏抬著大鍋離開了。

“這一回真的要謝謝國主,否則……”高駿也騏一瘸一拐地走到呂青野身旁,誠心誠意地道謝。

但話鋒一轉,又向呂青野求情道:“如果寨中的兄弟真的要離開,還請兩位當家的不要為難他們。”

呂青野笑謔道:“又不是抓壯丁,為什麽要為難他們?”

既已聽到呂青野的表態,高駿騏便也放了心,正要說關於糧食的事,呂青野卻似看穿了他的心思般,打斷他的思緒,說道:“糧食不要擔心,離開的人會統一安排的。”

高駿騏憨憨地笑了笑,便不再多說,也與呂青野一起去病患處幫忙。

洞中雖然人多,然而彼此照顧,這晚飯吃得並不慢。不過半個時辰,老弱和重傷者便已經在呂湛、呂澈、洛梒和林木匠的安排下都喝了熱粥飽腹,傷口也已包紮完畢。

輕傷者和原本就守著山洞的人重返練武洞,既是來吃飯,也是來聽聽呂青野要說什麽。

這種局麵,原本該由梅兮顏來親自解決,但呂青野一想到梅兮顏虛弱的模樣,若是被眼前的人看到,隻怕即便眾人支持她,士氣也會低落。所以幹脆決定替梅兮顏頂一頂,將他能解決的問題解決掉,不能解決的,留待梅兮顏解決。

看著眾人各自帶著不同情緒的眼神,呂青野走到人群中間,清了清嗓子,說道:“大家已經知道了國主的身份,應該也知道她的難處。”

見眾人對“難處”的反應有些漠然,呂青野繼續說道:“當然,在你們看來,這本就是她需要解決的,一味地強調‘難處’,似有博取同情之嫌,所以她在龍擺腰向白瑤山的一些鄉親們解釋過一遍之後,便再也沒說過,隻是用自己的方法直接解決問題。”

“二當家,國主是不是要利用我們對付孟徽,還有那些造反的百姓?”問話的是騎雲寨的災民。

對於梅兮顏的“難處”,呂青野沒有進洞前大家已經說過了,現在他們更關心的是梅兮顏救他們的目的是否單純。

“‘利用’兩字從何說起?”呂青野早知他們一定會問這個問題,卻故意裝傻反問。

“二當家,明人麵前不說暗話,孟徽私藏賑糧,又煽動百姓破壞樨城,造反無疑。如今國主在這裏無兵無將,難道不是想讓我們去對付官兵麽?”

“你們又不是士兵,國主怎麽會讓你們去對付真正的士兵?”呂青野微笑著反駁。

“那她將我們安置在這裏是為什麽?”

呂青野溫聲反問道:“這裏能遮風擋雨,山上有獵物、出洞有水源,還有糧食和醫者,還有比這裏更好的安置地麽?”

雖然呂青野的語氣溫和,但反問的言辭卻極有力道,問話人一時語塞,連其他人也覺得那人問的問題有些過分。

另一人似乎與問話人關係較好,幫腔道:“這些都是二當家的想法,又不能當成是國主的想法。”

呂青野緩緩環視眾人,一一接觸他們惴惴又疑惑的目光,悠悠說道:“我們換另一種方式來麵對孟家造反的問題吧。”

“假設國主從未來過南方,孟家起兵造反、自立政權。你們是否會順從孟家,仍舊過現在這樣的日子,守著自己的田地、交著繁重的稅賦、任由孟徽欺侮、傷害,敢怒不敢言。”

孟家的真實嘴臉暴露之後,這些問題看似假設,實則已經發生,且正在發生著。麵對呂青野犀利的提問,沒有人能立即回答他的問題。

連弟見大家都避開了呂青野探尋的目光,開口說道:“這要看國主會采取什麽應對方式。若她對南方不管不顧,任由孟家或者孟鄭兩家霸占嵩州和孜州,獨立成國,我們普通百姓,實在無能為力。”

這些也是洞中諸人的心聲。

呂青野拊掌道:“不錯。個人的力量不可能與軍隊抗衡,所以明知道無法反抗時,便隻能忍氣吞聲地強迫自己接受。”

“那麽——”呂青野突然一頓,轉而說道:“孟鄭兩家如果野心不止於此,還要繼續過刈水攻打樞國北方,與龐大的北方軍隊開戰。屆時,你們已不再是樞國百姓,而是孟鄭兩家的百姓,即便你們不想參戰,戰火也會波及到你們,你們又要怎麽辦?做叛民?做叛軍?”

洞裏倏地安靜下來,渾濁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良久,才聽到角落裏有人說道:“避無可避,就隻能打咯。”

“打誰?國主?還是你們的新王?”呂青野淩厲地追問。

那人不知該作何選擇,氣乎乎地答道:“誰打我,我打誰!”

看那人的裝束,是騎雲寨的土匪,呂青野打蛇隨棍上,問道:“孟徽剛指使災民攻打騎雲寨,很可能又將攻打這裏,你打不打他?”

“他若來打我,我自然打他!”那人挺了挺脊背,傲然地回答。

“既如此,你們為什麽要說國主利用你們?難道不是你們和國主的目的相同,所以才一致對外麽?”呂青野果斷地將問題攬回到初始處,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