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四章 血戰（上）
殺聲來自駐雲山北側，原定為山上諸人突圍的退路。
駐雲山北麵山坡曾因山崩而越發崎嶇，少有武國士兵駐紮、巡邏，賀生穀和古思闊帶人勘察過地形，確認此處已無危險。
趙爭希等人與梁重山見麵後議定，駐雲山若發生大戰，便從這裏突圍下山，轉向永靖關，自有關中士兵接應眾人。
丁開帶人出來支援苗風時，古思闊正在組織百姓集合，悄悄向北麵山坡轉移，隻等苗風和丁開將所有叛軍引開，他們尋到良機後便可從北麵下山。
此時他們應該還在轉移途中，怎麽會出現如此激烈的殺聲？
苗風和丁開自然不會知道，勘察北山坡是否還有山崩隱患的不止他們，還有李續宗。
孟錫敢於將李續宗安插在蕭城做都尉，更敢於讓他獨自在艾虎山上收留散兵遊勇，自是李續宗本人確實有能力擔任這樣的重任。
雖然在永靖城被辛艾擺了一道，導致被禁錮在城中的樞國百姓安然殺出城外，全部聚集到駐雲山上，而武國士兵更因桂花村、樨城、永靖城等各處受襲而損失幾千人，但孟錫此時手邊將士調動已然來不及，隻得仍讓李續宗統領士兵，幫助孟嵐剿滅駐雲山上的亂匪。
事實上，在孟錫離開駐雲山山腳時，便明確告訴孟嵐和李續宗，不惜任何代價，將山上眾人鏟除幹淨，絕不能留後患。倘若放走一個亂匪，提頭來見！
性命攸關，李續宗為證明自己的能力，很是用心分析了一番亂匪的行為，從他們膽大心細的強悍作風上猜測，駐雲山上的亂匪很可能還是從隱蔽的北麵山坡突圍，因此便去勘察了北山目前的情況，果然得知已不存在危險。
孟嵐接替孟錫時，李續宗便想將自己的計劃說出，但孟嵐有勇無謀，又得知李續宗被一群老弱病殘打得灰頭土臉，根本沒將他放在眼裏。
一進軍中孟嵐便大呼小叫，更是抬著金銀地契出現，鼓吹立軍功得大封賞，若是圍殺鬼騎，封賞更是優厚，撩撥得半輩子苦巴巴的百姓們一陣熱血上湧，吵嚷著要即刻攻上山去殲滅亂匪，圍殺鬼騎。
孟嵐用重金收買士兵，要他們以命搏命，務必將所有鬼騎殲滅，揚一揚他武國威名、他孟嵐威名，大部分人為了重賞，哪裏還會再去北山埋伏突襲那幾個老弱病殘。
好在孟嵐雖然看不上李續宗，卻總要給大哥孟錫麵子，對於大哥指定的人，他便敷衍地調給李續宗一萬人，要他自行指揮。
孟錫行事向來說一不二，他既命令要“全殲亂匪，否則提頭來見”，便說到做到。若是在山下埋伏，大家都在平地之上，李續宗實在沒有把握用一萬人便攔住所有亂匪，更不知道這亂匪之中是否混有鬼騎。若是被他碰到一個鬼騎，怕是也難以完成任務。
為此，李續宗憋著一口氣，幹脆借孟嵐衝鋒在前、牽製鬼騎的好機會，點齊一萬軍，翻過崩塌過後的北山坡，悄悄摸到了樞國百姓的背後。
正巧古思闊等人帶著百姓剛剛撤離到此處，於是殺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便是古思闊等人，也沒有想到李續宗會帶人上山來攔截他們。
李續宗一擊得手，沒有遇到鬼騎的阻攔，心下竊喜，更是命令所有人速戰速決，不給這些人去搬救兵的機會。
殺聲震天，巨大的聲音之中裹挾著孩子的哭聲，女子的叫聲……然而，畏懼孟錫命令的武國士兵們絲毫不憐憫眼前這些曾與他們同樣是受苦受難的百姓，便是毫無抵抗能力的幼兒，也是手起刀落，眼都不眨一下。
皎潔的月光似乎突然變成可怕的血紅色，人人眼中都蒙著一層血霧，漫山飄著血腥氣和死亡的味道……
苗風和丁開的耳力超出普通人許多，已然聽到了北山的哀嚎聲，二人被武國士兵圍在當中，怎麽也衝不出去，急得青筋暴起，很想豁出去屠殺一把。但苗風卻始終保持著最後一點清醒，不斷提醒丁開，不要亂來。死要死的有價值，若是搭上自己的命卻無法挽回局勢，太不值！
躍起時特意看看一眼人群外奮力與叛軍廝殺、努力營救他們二人的鐵劍等人，苗風心思電轉，向丁開吹了一聲急促的口哨，丁開會意，也立即學起了杜鵑的鳴叫聲，向著鐵劍傳遞信號。
鬼騎自己有一套交流的暗號，比較複雜，又因為要保密，當時在白瑤山，並沒有教給眾人。但苗風認為應該教大家一個最為關鍵的暗號來代表撤離，於是，便選中了杜鵑的叫聲。
杜鵑又名子規，苗風選這個聲音作為暗號，取“規”的諧音“歸”，意為：聽到這個聲音便速速歸去，不要停留。
鐵劍與其他四千樞國百姓清楚地聽到了丁開傳出來的暗號，隻恨自己無能，始終無法殺進包圍之中接應他們二人。
環視周遭仍在拚殺的鄉親，鐵劍明知他應該聽話，帶領眾人撤離，但“撤”字在唇舌間兜兜轉轉，卻始終出不了口。
李礫氣喘籲籲地靠近鐵劍，低聲說道：“鐵大哥，丁大哥這個時候發暗號，可能是擔心山上的其他人。你帶著人慢慢撤退，去與古先生匯合，如果能將叛軍引走一部分更好。給我留一千人，我來想辦法接應苗大哥和丁大哥。”
沒有在這裏看到李續宗，李礫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氣。擔心山上眾人是真，不想與父親在這樣的生死相拚之下見麵也是真。因此，他早已打定主意，他要留在這裏，哪怕戰死在這裏！
鐵劍不知李礫的心思，卻覺得李礫的分析不錯。鬼騎在這種時候要他們“歸去”，怕是他們預感到了什麽。
樨城和永靖城一戰，他們隻剩下不到九千人，其中老小和受傷的還有兩千多人，實際上能戰鬥的不過六千多一些。他們這裏便有四千人，實在是給了敵人太多的機會趁虛而入。
想到這些，鐵劍覺得李礫的顧慮和安排都很妥帖——他引走的敵人越多，越能給李礫製造接應苗風和丁開的機會。
李礫雖然年紀小，又因他父親之事，非常自卑，但山上諸人都知道他為人坦誠、心地澄明，更是聰慧，是以從不因他年紀輕而輕視於他。
鐵劍相信李礫的決斷，也相信李礫的能力。
轉身對幾個負責傳令的鄉親說明情況，幾人馬上便分散開去傳達鐵劍的命令，很快，四千人便分化出六個五百人的小隊，一邊繼續與叛軍纏鬥，一邊佯作不敵，慢慢引著叛軍撤退。
武國士兵不知是計，那些不是撲殺鬼騎的死士們見實在擠不進圍殲鬼騎的大隊伍之中，想到殺掉其他人也能得到一金，幹脆轉而去追鐵劍他們去了。
一顆頭顱值一金，這種**常人確實難以抵擋，尤其眼下是狼多肉少，誰都怕搶不到敵人，於是被鐵劍他們足足引走了一萬人。
而剩下的一千樞國百姓，在李礫的安排之下，卻緊緊地聚集在一起，如同挖溝渠一樣，從武國士兵外圍的一個點開始突進，寧可被其他士兵從旁邊包圍，也死釘住那一處方位，不停地廝殺。
李礫到底是李續宗的兒子，從小在李續宗身邊，耳聞目染，對對戰策略有些自己的心得。他看出叛軍是別有用心想依靠人數的碾壓累死鬼騎，所以，隻要將這密不透風的包圍撕開一個口子，讓苗風和丁開透口氣，憑他們的本事，便可以扭轉戰局。
駐雲山上這樣大麵積的空地不多，苗風和丁開經此失誤之後，必然不會輕易逗留在這樣的環境之中，叛軍若想再次圍殲鬼騎，將十分有難度。
但李礫卻沒料到孟嵐那個敗家子許給叛軍們的獎勵有這麽豐厚，那黃澄澄的金子足以讓這些百姓為孟嵐上刀山下火海，死亦無懼！
想要撕開這條口子，實在是極難之事。每個樞國百信都恨不得身上長滿手臂，能揮出無數把刀劍，砍開眼前的泱泱人群。
敵人的刀砍在自己身上，已全然忘了痛楚，他們心中隻存著一個想法，接應出鬼騎，改變戰局！
苗風和丁開都是經驗老道之輩，遠遠聽到叛軍陣外的廝殺聲一直停留在一個地方，已知百姓們沒有完全撤退。兩人對生死看得極開，也感激眾人對他們的支援，便也不說話，隻是繼續在包圍圈中心奮力砍殺，倒要看看是他們先將叛軍包圍圈砍出一個缺口，還是先被叛軍砍成殘缺的屍塊。
激鬥得不止是他們這一方，鐵劍引出去的那一萬大軍因為分散，此時也遇到了各自的敵人。
賀生穀，連弟，周定丘三人各自帶著五百人的小隊埋伏在不同的區域，哨探將各處的戰鬥情況報來——最先得知的是鐵劍的隊伍分分合合，最終變成三隊，各引著幾千叛軍朝他們的埋伏圈過來。
三人早定過埋伏計劃，埋伏圈依次由賀生穀、周定丘和連弟守住，是以安靜地等著鐵劍的第一個千人隊安全通過賀生穀的區域，賀生穀便命令五百個百姓箭矢齊發，啟動陷阱，將追在後麵的叛軍圈在他的第一陷阱區域內。
雖然賀生穀所帶領的人數少，但陷阱裏的各種竹扡、竹箭卻是不少。駐雲山上那些沒有被大火燒光的竹子，幾乎都被眾人砍下來做成了暗器安裝在陷阱之中。此時放出來一部分，自然震撼。
武國士兵從跟著孟嵐順利摸上駐雲山，還未曾遇到這樣的阻擊，一時有些手忙腳亂。試圖躲避陷阱的、有心冒險衝過去的、已經中箭悶哼的，亂糟糟之中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繼續向前衝，一部分則退回去。
被陷阱分成兩部分後，鐵劍的那一千人已經與周定丘的五百人匯合，一千五百人守在安全區，見有叛軍衝過來，便湧上去砍殺。不小心放跑的並不去追，隻求速戰速決，以免後續的叛軍再上來，發生大規模鏖戰，前麵兩處陷阱便派不上用場。
隻是，周定丘沒有料到，武國士兵看到他們如同看到一錠錠金子，哪裏舍得逃跑，進攻得及其激烈勇猛。
鐵劍在前見事態不妙，再繼續下去，後麵的叛軍就要匯合到一處，隻得不停地大喊：“再退！再退！”
武國士兵聽到這群亂匪喊撤退，以為他們懼怕自己的猛攻，反倒如同受了鼓勵似的，追得更歡。
他們哪裏知道，等他們拖拖拉拉地過了周定丘和連弟的區域，這兩夫妻默契地同時啟動兩處陷阱，再一次讓他們嚐到了被埋伏的痛苦。
借著陷阱的輔助，樞國百姓將一萬武國士兵分割成四個部分，憑著對生存的執著和對和平家園的渴望，頑強地抵抗著武國士兵的進攻。
鐵劍身上已經挨了三處刀傷，眼角餘光見連弟就在不遠處，連忙奮力揮動大刀，擊退叛軍，想要靠上去與她說事。
不等他喘勻了氣息，一抬頭的瞬間，便看到北山方向升起了一朵耀眼的煙花，但其他人都在酣戰中，尚未發覺。
“周嫂！周嫂！”不敢明言提醒，鐵劍隻得用已經嘶啞的嗓子，急切地召喚連弟。
連弟一轉頭，便也看到了那朵紮眼的紅色煙花信號！
古思闊傳出的信號！
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