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九章 決心
離騎雲寨還有很遠的距離，羅珃與連弟等人已從震耳欲聾的廝殺聲中得知，他們並不是唯一獲得勝利的人。
叛軍們的聲音從騎雲寨方向傳來，聽起來，似乎所有的叛軍都聚集到了騎雲寨。
羅珃傷口疼得厲害，一身冷汗，此時聽到這廝殺聲，周身寒意更濃，如墜冰窟！
她已從連弟處知道苗風和丁開被孟嵐的一萬大軍牽製住，隻有李礫的一千人能稍作支援。而賀生穀和周定丘雖然人數有四千，卻要麵對四萬叛軍……
如今，叛軍在寨前集結，那就隻剩一種結果……
“周……周嫂……”一棵大樹的樹幹上，傳來幾不可聞的疑問聲。
“誰？”連弟皺眉，循著聲音，抬頭望去。
“我……小山子……”窸窸窣窣的聲響之下，小山子吸了吸鼻子、帶著哭腔從樹上快速爬了下來。
不等連弟詢問，小山子已經瘸著腿向連弟跑去，邊跑邊說道：“高大哥說……小孩子和傷情極重的人都送到木屋下的糧倉去了，希望周嫂能帶人過去照顧……等到……”
小山子突然哽咽了一下，伸手狠狠地抹了抹眼睛，似乎這樣就可以將已經流下的和未曾流下的眼淚一並擦幹。
然而，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想到自己要說的話，不僅悲從中來，小山子直接聲淚俱下道：“高大哥說……等到……叛軍下山回永靖城後……再帶著孩子和傷員離開……糧倉裏……有足夠糧……”
高駿騏話中的訣別意味呼之欲出，小山子情知他們會一去不返，才將重任托付自己一人，在苦等連弟等人期間所遭受的精神折磨，實非他這小小年齡所能承受。
但正值生死關頭，連弟也無法靜下心來安慰於他，匆匆打斷了小山子哭哭啼啼的話，急切地問道：“他們人呢？都在寨裏？”
小山子剛要點頭，又連忙將頭搖得像個撥浪鼓，淚珠跟著一起甩下，慌張地說道：“沒……沒有……”
“你跟珃姑娘去糧倉，我們去寨裏看……”從小山子遮遮掩掩的話語和悲切中，連弟已然猜出發生了什麽，於是放緩了語氣對小山子說道。
隻是沒說完，小山子便搶下了話頭，哭喊著叫道：“別去！”
見小山子如此阻攔自己，連弟微微轉頭，與小山子正麵相對，握刀的手在隱隱顫抖，卻沒有被任何人察覺。
暗暗平緩自己的心情，連弟突然苦笑一聲，說道：“是不是我兒子和我家老周……”
雖然這幾個月已經殺人如麻，看慣了生死，然而，如連弟這樣彪悍的婦人，在想到自己的丈夫和不到一歲的兒子可能已被叛軍殺死，到底還是哽咽了一下，才緩緩問道：“……出事了？”
“沒有沒有。”小山子忙不迭地否認，仿佛要安慰連弟似的，忍住眼淚快速解釋道：“孩子就在糧倉之中，劉嫂和劉助他們在照顧。周大哥……”
連弟心中籲了一口氣，神色大為放鬆，同時臉上稍微一紅。
一想到自己最親的兒子和丈夫仍安全，到底還是心安，同時也慶幸。但這種生死大戰之中，人人不得安全之地，身邊認識的親人鄰裏就死在眼前，這點僥幸的心思似乎也忒自私了些。
既然他們安全，連弟便了無遺憾，直截了當地說道：“有劉嫂在，我也放心，你趕緊去糧倉，我們去寨裏。”
“別去！”小山子被連弟三番兩次地忽略，不肯聽他的話，急得大叫了一聲，雙腿一軟，坐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看到眾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望向自己，滿是疑惑與擔心，小山子的精神更加崩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道：“就剩……我們了……苗大哥……高大哥……他們要……和叛軍……同歸於盡……高大哥說……得……給……南方百姓……留下根苗……”
“你說什麽？！”羅珃顧不得身上的疼痛，一步跨到小山子麵前，蹲下去按住小山子的雙肩，焦急地問道：“小……”
“啟人在哪兒”——這幾個字到底還是在緊急關頭被羅珃咽進了肚子裏。此時多說無益，除了擔心羅啟之外，她還擔心苗風和丁開，鬼騎十三人，沒想到今夜一戰，竟然要折進去三人！
鬼騎間情同手足，倘若這三人當真有去無回，羅珃不敢想象大姐、路戰和其他鬼騎會傷心到何種地步。
人，說到底還是自私的動物，總是更關心與自己關係親密之人的安危。
隻是，關鍵時刻羅珃止住了自己的私心，用力抓著小山子肩膀的手緩緩放鬆，壓抑住內心翻江倒海的擔憂，竟擠出一個幹癟的笑容，安撫般說道：“小山子，先跟我去糧倉。”
“不行！”小山子還牢記高駿騏的吩咐，一定要阻止連弟等人去騎雲寨，所以仍舊固執地要留下所有人。
雖然臉上掛著淚，雖然連弟的臉色極其不耐煩，但小山子扭頭看向連弟的眼神卻異常堅定。
羅珃輕輕歎氣，忽然一抬手，毫無預兆地劈到小山子後頸。在眾人的詫異聲中，小山子的身子軟軟地倒進了羅珃的臂彎。
“和周嫂去的人便快去，其他的人和我去糧倉救人！”羅珃利落地將小山子拖起來，快速說道。
白瑤山上的這些人，羅珃雖不敢說全盤了解，卻也知道得七七八八。眾人對孟鄭兩家將他們迫害到如此地步深惡痛絕，尤其連弟的長女便死在水災之中，恨不能生啖孟定衡、鄭統的血肉。及至得知鄭家反水，如今的敵人隻剩下孟家一個，更是欲殺之而後快。
現在孟家援軍大舉攻山，所有人都在奮力死戰，連弟自是不會同意躲去糧倉。所以羅珃也不想再與小山子浪費口舌，直接打暈了事。
自得知羅珃帶人去支援洛英和古思闊後，連弟對羅珃便多了一份關注。這小丫頭在永靖城和樨城裝了許久的啞巴，實則性子很是活潑伶俐，偏偏又能不爭不搶地跟在路戰身後為大家看病采藥，是個很有主心骨的人，果然，關鍵時刻相當殺伐果斷。
羅啟跟她很是親熱，白瑤山上的鬼騎對她比羅啟也更親切一些，開始以為羅啟是喜歡這樣的姐姐，現在看來，這丫頭的身份怕是也不尋常。
按下心頭的疑惑不再多想，連弟對羅珃點點頭，振臂一揮，喝道：“輕傷的跟我走！女人最好留下！”
呼啦啦人群跟著她跑走，隻留下六個身上有傷的婦人。
“我們也快些！”羅珃咬牙背起小山子，邊說邊邁步向糧倉趕去。
今夜死戰在所難免。羅珃既然決定留在南方，早已準備好麵對任何危險情況。但高駿騏的安排提醒了她——是應該為南方百姓留下根苗，不能讓他們全部犧牲在這裏！
義無反顧地赴死自然是勇敢，但能在這絕境之中護佑那些小孩子和傷者活下去，卻更艱難！
她是醫者，她必須要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