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八章 靈鶉部
城門再次打開的刹那間，華楚來不及生出任何勝券在握的喜悅，已經本能地揚起右手中的刀抵擋伸到眼前的利刃。
然而，還是來不及！
右腋窩一凉，恐懼撅住身體，華楚心底一寒，直覺右臂已保不住。
“叮”地一聲脆響，那片本來可以將華楚右臂齊肩斬斷的寒刃竟被撞開——一支箭杆粗如拇指的箭矢擦著自己腋下飛過。
然而，似有不甘一般，對方的刀刃仍舊凶狠地片下華楚右臂內側的衣料，也刮去了右臂內側的一大片皮膚。
華楚當時全部注意力都在防範和抵擋敵人的攻擊，完全沒有聽到、更沒有看到有箭矢射到。
驚魂未定的華楚一身冷汗，這才看清對方正是之前出城來的一個騎兵。他早已看出對方身手迅捷異常，懷疑對方是越國的幹支死士，不料時時提防仍是沒有防住他突然衝到自己身邊的偷襲。
一瞬間，自己的右臂險些被斬斷。
也隻是一瞬間，他們二人的戰馬已經擦肩錯開。
隻聽得那人詫異地“咦”了一聲，沒有看華楚，卻扭頭看了看將他的兵刃射偏的弓箭手！
破空之聲在腦後響起，如方才一樣的弓箭又一次射來，將華楚的敵人逼退了一丈距離。緊接著，薑國幾個騎兵衝上去，將那人圍了起來。
華楚猶自心悸不敢分心，仍不停歇地打馬奔走，直到確定躲開敵人，身邊也同樣懵怔的侍衛再次將他保護起來，才堪堪舒了一口氣。精神一放鬆，終於感覺到右腋窩和右臂內側的皮肉火辣辣的疼。
這樣的身手，一定是幹支死士！不知道……華楚禁不住扭頭看了一眼救了他的薑國騎兵，目前倒是看不出有什麽敗象。
這些特別的士兵是為了對付樞國鬼騎的，對付越國的幹支死士，應該不成問題——華楚暗忖。
這些能挽強弓的戰士並不是薑國本土士兵，而是他們的附屬部落——靈鶉部的戰士。
靈鶉部落居住在長山之中，以打獵為生。由於這些野蠻部落的民眾生性凶殘，為食鹽等物品，經常搶掠臨近樞國和薑國的百姓，樞國對此不勝其煩。
薑修自得了鬼騎餘威後，一直希望能參照餘威描述的訓練方法，訓練出一批鬼騎來。但前前後後訓練了六年，仍無法成功，訓練出來的戰士與修羅士幾乎並無不同。
最後，找不到問題原因的薑修幹脆認為是人的問題——如果天性凶狠，再輔以藥物，也許就可以訓練出鬼騎一樣的戰士。
偏偏這時，靈鶉部落被樞國圍剿、隻得進入薑國境內，被女將軍單媖捉住一批部落民眾。
薑修心生一計，幹脆利用靈鶉部落的人來訓練“鬼騎”。將他們圈在長山某處山坳之中，既隱秘又安全。即便日後出了什麽問題，也不會“牽連”到薑國頭上。
因此，薑修以接納他們為條件，挑選了靈鶉部落中精壯的青少年六百人，進行訓練，果然效果比薑國士兵為好。
這次偷襲柏楊城，雖是耿浣衣臨時起意的策劃，卻也是深思熟慮過的，更派人給薑修送去了詳細計劃。為確保一戰成功，薑修派了四百靈鶉戰士，潛入越國與華楚匯合。
昨日扮成百姓混進柏楊城打開城門，不幸被尹扶思和隰泧敗壞了攻城好事，損失了幾十員靈鶉戰士。今日華楚帶著軍隊在柏楊城南門吸引越軍注意時，又暗中命令三百靈鶉戰士偷偷翻過防守疏鬆處的城牆，潛入城中。一旦越軍不肯開城門投降，便從裏麵打開城門，讓薑軍**。
這一安排果然起了大作用，此時，城門的爭奪戰已經激烈異常。
由於薑軍連續偷襲，刺激了越軍和百姓的同仇敵愾之心，越國軍民眾人一擁而上，將三百靈鶉戰士死死圍住！
但靈鶉部本就驍勇，加之受過訓練後，這麽多人也實難在短時間內對他們造成什麽巨大的傷害，倒是越國軍民損失更大。
而且，靈鶉戰士因服用過特殊藥物，對疼痛沒有感覺，因此，隻要他們沒有受到致命傷害，就不會停止進攻和殺戮。廝殺時間長了，越國軍民才發現眼前的敵人竟然怎樣都殺不死，哪怕對方少了一條胳膊一條腿，仍舊不減一絲狠戾，不少百姓未見過這樣恐怖的士兵，驚詫失神和恐懼之下，被靈鶉戰士覷得時機而斬殺者越來越多。
血肉橫飛，敵人渾身上下沾染著自己同胞的鮮血，一臉陰戾的模樣彷如山中吃人的狂獸，越國百姓越發膽戰心寒，那些一時激動鼓起的勇氣便迅速被驚恐和顫抖代替。
隰泧和尹扶思多次調動士兵和百姓去搶奪城門，卻因這些靈鶉戰士就卡在城門下，而無法得到尺寸之功。
城門洞裏空間有限，越國軍民的屍體漸多，而靈鶉戰士的損失卻仍不大。
華楚對柏楊城勢在必得，加緊指揮士兵聚集在城門前，如此，越軍越發難以搶下城門。
“他們沒有痛覺，攻擊他們的要害，一刀斃命！”靈鶉戰士陣中，一個越國黑甲人吼了一嗓子。
隰泧和尹扶思不由暗暗歎氣——百姓從未接受過戰鬥訓練，即便靈鶉戰士已然受傷，一時也無法準確攻擊到敵人的要害。
眼看著城門前的拉鋸戰對越軍越來越不利，兩道黑影倏地突破了城外靈鶉戰士的包圍，衝進城門邊，立時便有兩個靈鶉戰士的脖子上噴出鮮血，頹然倒地。
華楚在城外看得清楚，那兩個原本被靈鶉戰士圍住的黑甲騎兵突然催動身下戰馬，雙刀掄得跟飛輪一般，將靈鶉戰士砍殺得七零八落後，衝了出去！
即便靈鶉戰士已經穿了護身的盔甲，這兩人也能用蠻力和利刃劈開他們的盔甲連帶著起來他們的身體！
二十人的隊伍，竟然攔不兩個人！
這就是越國幹支死士的厲害？！
靈鶉戰士倒也不能小覷，見來者不善，立即便有幾人滾到馬蹄旁，以迅雷之勢斬斷了馬蹄，逼得黑甲騎兵落地。
兩人舍了戰馬躍下，尚未著地，空中的刀光劍影已經綿密如網，幾乎可以將他們絞成無數塊。
“叮”“叮”的金鐵交鳴之聲似乎隻響了兩下，那兩人便將襲來的兵刃全部撥開，安然落地。
旁人不知道，靈鶉部的人卻心如明鏡，雖然格開他們的兵器有順序先後，但因兩人的速度太快，聽上去聲音便重疊在一起像一聲一樣。
這些人在山中狩獵，極懂配合作戰。第一波進攻被擋下，力道盡了的眾人立即退下，後麵第二波攻擊便到。
其中一個黑甲騎兵到底躲避不及，被靈鶉戰士用刀尖劃到右頰，險些傷及右眼，登時鮮血迸流。
另一個黑甲騎兵見狀，趁靈鶉戰士收勢未及，左手長刀向前一遞，鋒利的刀尖便刺透了對方的胸甲，直透後背而出。
甫一交手，一個靈鶉戰士便被殺，其餘人更加哪肯輕易放過這兩個黑甲騎兵，登時便有二十幾人圍了過來。
正酣戰中，外圍突然又一黑甲騎兵逼近，正是方才喊人“攻擊要害”的那位。這人雙手的雙刀，切金斷玉、銳利無比。一邊如砍瓜一樣砍著靈鶉戰士，一邊大聲嚷嚷：“不要思考，亂刀剁！”
在他身後，一群越軍和百姓一擁而上，對著被他砍到的一個靈鶉戰士便是沒頭沒腦地一頓亂刀亂斧劈下。雖然有盔甲防身，但那人的臉麵卻被劈砍得麵目全非，更有一刀剁在脖子上，顯然是活不成了。
“下一個！”
剛砍殺一個，第二個靈鶉戰士又被送過來，眾人果然不假思索，上去便砍！“叮叮當當”的聲響不絕於耳，乃是互相之間的兵器斫到一起發出的聲音。
好在大家兵器係出一源，倒是沒有出現砍斷了自己人兵器的狀況，但卷了刃的卻無法避免。隻要能有效殺敵，越國軍民倒是也不在意兵刃是鋒是鈍，劈不死也要砸斷對方的骨頭，這才是頭等大事。
有了這樣的配合，攻無不克的靈鶉戰士在黑甲騎兵這裏終於停下了瘋狂的腳步。
但華楚也不是閑人，在城外觀察了片刻，立即便下令，要靈鶉戰士包圍住那三個突出的黑甲騎兵，隻要他們被圍在陣中，便無法與外麵的越軍配合。
越軍自然不能讓華楚如願。但黑甲騎兵人數實在太少，而周圍的越軍拚盡全力，卻因實力懸殊，無法阻擋靈鶉戰士的腳步，到底，三人還是被圍在了當中。
最外圍的靈鶉戰士暫時不擔心陣中的情況，轉而繼續屠殺其他越國軍民，戰勢開始一邊倒地向薑軍一方傾斜。
天色陰沉得讓人透不過氣，如同這綿密不可突破的包圍圈。
三個黑甲騎兵左劈右砍，雖然在速度上超過靈鶉戰士，但雙拳難敵四手，到底還是被一些靈鶉戰士覷到機會，受到傷害。慶幸的是，尹扶思給他們配的鎧甲為乾邑宮中收藏的極其堅韌的寶甲，替三人抵擋了不少致命的攻擊。
眼看薑軍已經湧入城中一半，百姓被屠戮也超過一半，隰泧與尹扶思越來越急。
若是能關閉城門，將城門這些人慢慢殺掉，還能轉變自己的不利局勢。
但，靈鶉戰士就裹著三個黑甲騎兵在城門之下，外圍的靈鶉戰士受不到黑甲騎兵的攻擊，簡直無堅不摧，加上就這麽大小的空間，越軍根本越不過他們這道障礙，衝上去隻是平添屍體。
尹扶思恨意上湧，建議隰泧派出塞門刀車，卻被隰泧否決——薑軍的高手太多，一旦刀車被奪，自己反倒會陷入極其不利的境地。
按下焦急，隰泧在思考了數遍之後，對著黑甲騎兵喊道：“無需致死，傷敵即可！”
隰泧話中有深意，卻不便明言，三個黑甲騎兵會意，不再一味尋求減少靈鶉戰士的數量，轉而互相配合，向著城中的方向突圍。
靈鶉戰士哪裏肯讓他們逃脫，也立即跟著他們的步伐漸漸向城中移動，竟是慢慢遠離了城門。
早已插在薑軍縫隙之中的越軍覓得時機，立時便湧到城門下，拚命與其餘薑軍廝殺，試圖將城門關上。
華楚哪裏容得他們得逞，護在城門處的薑軍即刻反擊。另有靈鶉戰士的一個百夫長察覺到狀況有異，派出五十靈鶉戰士自後麵夾擊越軍，一陣激戰後，越軍仍舊突破不了薑軍的攻擊與防守，反倒是薑軍越來越占上風。
雲層越來越陰沉，還不到落日十分，天色卻已接近傍晚的暮色，一點點如米粒一樣的白點自空中緩緩飄落，竟然下雪了！
沒人在意那細小的雪粒，柏楊城軍民死傷已超過七成，城外再無越軍。城內的越國軍民衝不出城來，又關不上城門，戰況越發危急！
靈鶉部三百人，死傷近二百人，終於使得越國那三個如銅皮鐵骨的黑甲騎兵露出疲態。但是，這三人的堅強卻超出所有人的預料，剩餘的靈鶉戰士也俱是皮糙肉厚、無懼生死痛楚的狂人，仍是拿這三人沒有辦法。
這是越軍唯一還能支撐的安慰！
一直沒有動手的華楚就等著這一刻！
他身後的是耿浣衣的五百精銳騎兵，自紅湖離開時，耿浣衣曾千叮嚀萬囑咐，不到最後關頭，絕不可讓這些人出戰。
在華楚看來，現在已是最後關頭了！
隻要一次衝鋒，便能滅掉那三個苟延殘喘的黑甲騎兵，一旦殺了他們，越軍的信念和士氣立時瓦解！
薑軍的旗令已經揚起，華楚手中的長柄戰刀驀地朝天一舉，大吼一聲：
殺！
薑國五百精銳盡出！
放！
背後突然傳來一聲冷冰冰的女子的命令，刹那間，飛蝗般的箭矢朝著華楚那五百精銳的背後射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