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六章 羅啟(下)

變故發生在猝不及防的一瞬,梅夕顏目光一冷,目不交睫間人已自椅子上掠起,隻離開椅子三步遠便霍地轉回身,身上的大氅隨著她轉身飄起,被她利落地抄在左手中。

此時,從屋頂窟窿裏鑽進來的黑影的刀光業已卷到梅兮顏麵前,被梅兮顏左手一揮,大氅倏地飛起卷住刀光,再向後一拉,試圖奪過對方的馬刀。

但那人變招極快,一見馬刀被大氅卷住,手腕立即抖動,馬刀隨著大氅卷來的方向轉動,旋即便如靈蛇一般掙脫了大氅的束縛。

對方尚未抽出馬刀,梅兮顏頭頂的屋頂又已崩塌,土屑雪沫紛舞之中,另一道刀光直貫而下,對準的乃是梅兮顏的左肩。這一刀如若刺中,將從左肩直插心髒,必死無疑!

下殺手!

梅兮顏麵色冷峻,猛地向前一步,手腕反向一提一抽,本已卷成繩狀的大氅立即便像鞭子一樣抽在第一個偷襲者剛剛撤出的馬刀刀身上。

由於第一個偷襲者此時手腕還在因擺脫大氅的糾纏而慣性旋轉,與梅兮顏變招後的方向正相反,便好似是自己撞到那鞭子一樣的大氅之上。

一股極強的力道自刀身上傳來,虎口竟被震得發疼!

第一個偷襲者心頭剛湧起“這是什麽詭異的力道”,眼前一花,梅兮顏竟利用這反向相抗衡的力道,借力使力,靈巧的腰身一扭,自他右臂之下鑽過,“嗖”地竄到他左側身後。

隨即此人眼前寒光閃過,第二個偷襲者緊跟著梅兮顏後背心的刀尖已經刺到他胸前!

這幾招實在太快,對方似乎卯足了勁要梅兮顏的性命,第二個偷襲者收招不及,臉上已現驚慌之色。

好在第一個偷襲者應變極快,手中馬刀即刻便招架上去,擋住了對方貫穿自己前胸後背的一刀。

二人正在慶幸避過生死一劫,不料梅兮顏在第一人背後用力一拍,那人抵不住這股力道,猛地向前撲出!

“嗤”地一聲,手中刀尖便劃破了第二人的右肩,撩起一串血花。

這一刀本可以刺穿第二人的右肩窩,關鍵時刻,梅兮顏探出左手抓住了第一人的後脖領子,將他的身體向左後大力一拽,導致他重心前撲時,頭與肩卻後仰,帶動刀尖朝左上方偏了一拳位置,這才避過肩窩,隻在肩頭劃了一下。

第二人受傷,眼神一暗,眼底閃過一絲戾氣,正要繼續攻擊,被他破壞的屋頂窟窿中突然又掉下一個人來!

不是自己跳下來,而是被人踢下來!

適才眾人已聽到屋頂有腳步聲,隻是屋中情況緊急,無人可分心探究。

一個人灰頭土臉地跌進屋內,索性身手矯健,隻一個翻身便彈跳而起,聞到屋中淡淡的血腥氣,這才看到兩個同伴一個被製,一個受傷,在他們各自身後,站著國主梅兮顏和王子羅啟。

除了自己同伴手執馬刀,身為鬼騎首領、又是被偷襲對象的梅兮顏,右手中沒有兵器,而左手仍掐著一個同伴的後脖頸,冷冷地看著他們。

隨後,“鏘”地金鐵交鳴的聲響伴著“砰”地一聲,屋門被撞開,羅啟帶來的那個侍衛背朝著眾人,略帶踉蹌地退進屋中,而門外,則是馬刀在手的程鐵鞍。

梅兮顏三兩招便擺平了偷襲者,本在羅啟的意料之中。但程鐵鞍隻是普通鬼騎,竟然也能在這短短瞬間從屋頂踢下一人,更是將自己最喜歡的侍衛白葉逼進東廂房,實是有些出乎意料。

劍拔弩張的時刻,梅夕顏突然鬆開了左手,放了偷襲者自由,抖了抖大氅,狀極輕鬆地地說道:“雖然火候不夠,但時機掌握已極準,逸人倒是放心你們出來。”

雖然打了圓場,給了羅啟一個台階,但梅兮顏這話卻有暗諷之嫌。既點出了四人鬼騎的身份,更說得有些模棱兩可,分不清是在責怪逸人提前放他們出來,還是認可逸人放他們出來。

四個年輕的新鬼騎,臉色個個青紅交加,顯然是自覺無地自容。

便是羅啟臉色也是慘白,一時無言。

程鐵鞍麵目表情地瞥了他們主仆五人一眼,大踏步地穿過五人,走到梅兮顏身後站定。他生就高大威猛,如此板著臉一言不發,反倒更讓四個鬼騎緊張,不知道他會不會下一瞬就出手懲罰他們對國主的大不敬之罪。

隻有梅兮顏和程鐵鞍知道,如果那四個年輕的鬼騎再動手的話,輸的將會是他們!

以梅兮顏目前的身體狀況,在偷襲的情況下對付兩個全力施為的鬼騎很是勉強,為了震懾住他們,梅兮顏一動手便用了鬼殺,在電光石火之間便製住一個,更傷了一個。

而程鐵鞍能順利打倒兩個鬼騎,也是因為他早有準備,進了西廂房就牢牢占住麵對大門的正位。一聽到東廂房屋頂有聲音,就馬上施展鬼殺衝出西廂房。

白葉是羅啟挑選的新鬼騎之中的最強者,雖然時刻防備著程鐵鞍,卻沒有想到他會一出手便是鬼殺,不等眨眼的功夫,程鐵鞍已經掠出門外。

白葉以為程鐵鞍要去東廂房支援梅兮顏,立即也搶門而出,直衝東廂房。不想程鐵鞍剛出屋門腳下便是一頓,再一點,人已上了房頂。正蹲在東廂房屋頂伺機欲偷襲梅兮顏的第三個鬼騎在猝不及防間被程鐵鞍以鬼殺的速度踢下房頂。

同一時刻,缺少經驗的白葉已如離弦箭一般衝向東廂房,根本來不及變換方向。但他反應極快,認為程鐵鞍既然將同伴踹下屋頂,必然在後追擊,自己從東廂房屋門進去正可以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哪裏想到正要推開東廂房的門,身後便傳來颯然襲擊的勁風之聲,剛一轉身抽刀格擋,程鐵鞍的刀刃已經劈到他刀身上,強大的力道直接將他震得撞開房門,跌撞進屋。

梅兮顏和程鐵鞍能掌握整個形勢的主動,全憑先發製人的經驗,哪裏是羅啟等五人可比。

在他們可怖力量的震懾之下,便是幾個新人鬼騎,也沒有覺察出他們暫時失去了還手之力,正在緊張地暗中調息。

程鐵鞍還好,尚可自如行動,但梅兮顏身體的刺痛猶如荊棘纏身,已疼得她出了一身細汗。

因此,梅兮顏才言辭溫和、模棱兩可,不想繼續刺激羅啟和新鬼騎。

緩了片刻,梅兮顏料想程鐵鞍的體力已恢複了大半,便以淩厲的眼神環視諸人,最終,將目光落在羅啟臉上,抑製住微微顫抖的嘴唇,森然說道:“小啟留下,你們都出去。”

四個鬼騎不敢抬眼打量梅兮顏,又不敢回頭看羅啟的表情,隻得束手站立在原地,等待羅啟的命令。

羅啟本未想過要致梅兮顏於死地,隻想能控製住他們便可。大家都是鬼騎,逸人說除了梅兮顏外,其他人幾乎相差無幾,羅啟便相信逸人的話,以為留下最厲害的白葉對付程鐵鞍十拿九穩,而剩下三個鬼騎對付已然毒發的梅兮顏也不在話下,卻不料竟被她二人輕易打敗。

看不出梅兮顏此時正在虛張聲勢,羅啟知道梅兮顏仍想救柳朔雁和北山越,是以不會跟自己翻臉,因此麵色不善地低聲命令道:“你們出去吧。”

白葉等人這才收了兵器,訕訕退出。

程鐵鞍走在最後,隻聽梅兮顏說道:“鐵子,如果小輩們不懂事,叫他們領教一下真正的鬼騎也無妨。”

這話不啻在說,如果還有人“不自量力”偷襲,盡管開殺戒。

白葉他們與梅兮顏入莽林的時間相差七年,屬於下一代鬼騎,還沒有到“出師獵”的時間,嚴格說來還不是合格的鬼騎。隻因羅啟著實需要一批身手極好的侍衛,羅繼偉才瞞著梅兮顏從莽林挑來這一批孩子。

從莽林出來的鬼騎都知道“真正的鬼騎”是要喝魈狼之血的,但自梅兮顏殺了魈狼後,便沒有鬼騎喝過魈狼血,自然也就練不成真正的鬼騎。

偏巧,原本的白瑤山之中便有一頭魈狼,更巧,那頭魈狼受傷後被梅兮顏降服。她到底是否趁機收藏了魈狼的血讓另外十二個鬼騎飲用,當時藏在山洞之中的羅啟並未看到,現在見程鐵鞍舉手投足見也能製服白葉和另一人,心中不禁生了疑問。

在這樣的懷疑之中,羅啟哪裏還敢貿然命令白葉等人出手偷襲他二人。

待眾人離開,梅兮顏才又慢慢坐到椅中,深深歎了一口氣,說道:“既然你已有了鬼騎,又決心已定,放了雁子和北山,我傳位給你。”

梅兮顏突然的轉變令羅啟震驚不已,喃喃地狐疑道:“你不是……”

“我不過是要試探一下你的決心!”梅兮顏冷哼道,“不過一個王位,手足相殘豈非要別國看笑話。”

羅啟心思急轉,一麵猜測梅兮顏的話有幾分可信,一麵側耳傾聽,想知道外麵是否發生了他難以掌控之事——如果自己放了柳朔雁和北山越,眼前這個稱霸莽林的鬼騎會不會即刻便殺了自己?程鐵鞍如果也是真正的鬼騎,白葉等四人此時是否已經遇害?

“回去吧,把雁子和北山送過來,傳位詔書我便給你。”梅兮顏擺出一副不再接受談判的強硬之態,不容羅啟再置喙。

羅啟皺著眉頭,仍按照自己的想法在快速地分析眼前的形勢。能兵不血刃地讓梅兮顏同意現在傳位,確實是他抱持的最好的結果,在他原本的計劃之中,他與梅兮顏必有一戰,場麵必定血腥。然而麵對梅兮顏,尤其是剛才舉手投足間便製服了他的兩個鬼騎侍衛的梅兮顏,羅啟心中懼怕,不自覺地生出打消了其他念頭的想法。

但這樣的結果,卻不能令羅啟今後高枕無憂。梅兮顏和他的鬼騎,實在是太厲害、太讓人不安!若不永遠消失,實在……

隻是,憑他現在的能力,又能如何……

心中想著,羅啟不自覺地便也歎了一口氣。

意識到自己在梅兮顏麵前失態,羅啟手心倏地冒出一層細汗,卻立即佯裝無奈地將目光從梅兮顏雪白的臉上移開。

就那偶然的一個別開目光的角度,羅啟借著房頂窟窿投下來的天光,看到了梅兮顏麵上晶瑩的閃光——是汗!一層汗!

上當了!

她隻是在虛張聲勢!

刹那間,羅啟渾身一熱,自信自腳底湧到後腦,湧遍全身。

微微後退一步,羅啟雙手疊在一起,施了一禮,颯然道:“羅啟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梅兮顏此時的痛楚已經彌漫全身,臉上的血色退得一幹二淨,見羅啟不走,且舉止有異,也擔心他已看穿自己的偽裝,隻得打起精神,淡淡地說道:“說。”

“大姐的鬼騎都是忠於大姐的勇士,羅啟不敢指使。”

“他們會與我一同離開。”梅兮顏早已有此打算,立即說道。

“大姐該知道,樞國鬼騎隻能忠於國主一人……但凡被淘汰的鬼騎……”

——但凡被淘汰的鬼騎,將會被處死!

樞國一直是這樣對待毒發將死的鬼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