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 使命使然(下)

梅兮顏聽到消息後心如刀割更急切如焚,在客棧床榻上輾轉徹夜,瞪眼看著天色仍舊漆黑一團,隻有微弱的光亮從窗中滲過來。

盼著天亮,又不希望天亮。

天亮了,樞國的困境便又增加一天。

一隻手忽然伸到眼前,雙眼徹底暗了,溫暖的掌心貼到了冰涼的眼皮之上。呂青野柔聲說道:“閉上眼睛歇一下,養一養精神。一會兒我們去永靖城,看看是否能從趙爭希那裏偷偷借一些兵,去抄單媖的後路!”

羅啟平定孟定衡叛亂後,鄭統為了表示對樞國的忠心,仍舊留用與梅兮顏關係交好的趙爭希、錢銘和賀生穀,也仍舊將他們安排在原來的永靖城,劫後餘生的永靖百姓也跟著他們回歸到永靖城中。

梅兮顏伸手覆在呂青野的手背上,低聲說道:“不可。現在趙爭希身邊的士兵都是鄭統的心腹,絕不可牽連他們。”

“趙爭希至始至終站在樞國的立場上,現在鄭統再次反叛,如何會留得他們。我們這幾人想要找出鄭統的行蹤無異於大海撈針,不若去聯係趙爭希,看看他手中有多少人,就地起事!如果他已經被鄭統約束或控製,身邊幫手又不多,我們也可以將他們救出。”呂青野將自己的計劃說出。

“即便趙爭希有心,永靖城也如四年前一樣,眾人以他為馬首,但今時不同往日,四周已然皆是鄭家的軍隊,在永靖城起事,不若飛蛾撲火。如果單獨救他們,隻憑我們幾人,也無法保證他們和小珃的安全。”梅兮顏緩緩搖頭道。

“不。”呂青野說道,“如果要趙爭希起事,則之前你要去一趟泛舟大營,與何求通個氣。不論他手中還有多少戰船,全部開出,作勢攻打孜州。趙爭希再配合起事,一鼓作氣衝到刈水邊,搶下鄭家戰船,吸引鄭家注意力,或者可以緩解鄭家對氿州的攻勢。”

稍微停頓,給梅兮顏思考的時間,片刻,呂青野又道:“若是他們沒有心腹,先前的永靖百姓也不想冒險,我們還是可以單獨救出他們,再擄走城外的守將,做出他們密謀的假象,故布疑陣,讓曹通濟或者鄭統懷疑永靖城外守軍生出異心。”

“四年前,正是趙爭希他們以幾千人拖住了孟錫的上萬軍,才使得鄭家借機遍地施放狼煙,狠狠算計了孟家一道!鄭家一定會顧忌趙爭希的能力,如此也同樣可以牽製住鄭家的注意力。”

“如果布下這種疑陣,那麽趙爭希等人便不能離開永靖,要如何安置。就藏在永靖城附近麽……”梅兮顏沉吟著說道,“鄭統此人心狠手辣,此舉可能會給永靖城百姓帶來滅頂之災。”

“為了牽製住鄭家,也隻能如此。”呂青野幽幽說道。

良久,梅兮顏才開口說道:“此法確實可行,但最終必然失敗。”

接著便解釋道:“鄭玉卓已經搶下三城,即便暫時不進攻,也足可利用這三城做犄角勢,互相支援。趙爭希的存在一直都是鄭家心頭的一根刺,但正如之前一樣,隻要趙爭希不動,鄭家也就不會動他,鄭統需要趙爭希的存在來向百姓彰顯他的大肚能容,使得百姓寬心。因此,趙爭希的現狀足以小幅度牽製鄭家兵力。”

“如果趙爭希反,隻要曹通濟調動永靖關的大批兵力,憑他幾千人,便是我們鬼騎全上,也不過就是兩敗俱傷的結局,之後鄭家再調動大軍鎮壓,足可一舉殲滅我們所有人。到時,南方再無隱患,鄭家更可放心大膽地進攻北方,反而得不償失。”

呂青野沉默了,他其實還有更深一層意思,梅兮顏沒有說,他在猶豫,是否要說。心中突然湧起一陣失落,沒了崇高的身份,無法一呼百應,竟有種舉步維艱的感覺。

喉頭動了動,正要說話,壓在手背上的梅兮顏的手便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別說。”梅兮顏聽到了他喉頭的輕微響動,黯然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計劃得好,可以用趙爭希拖住鄭統好長一段時間,減輕北方的壓力。”

“但是……”突然一頓,又道:“我們豁出命去,也隻是牽製住鄭統一時,卻不能完全解決問題,不劃算。即便要死,我也要和敵人同歸於盡,這樣才是真正的死得其所!”

不是她怕死,而是怕死得不值得!

呂青野知道梅兮顏的心意,便沒有說話,繼續將心頭上另一種方法提出來,暗自琢磨可行性。

半晌,梅兮顏輕歎一聲,說道:“我倒是有了想法,但可能會……”

咽了一下喉嚨,梅兮顏將要出口的話也咽進了肚子裏——此舉也很危險,她不想……

手指和掌根處有些濡濕的涼意,那是梅兮顏的淚。呂青野淺笑著將話頭接過來,輕輕地問道:“會讓我陷入險境?”

梅兮顏沒有說話。

翻手將梅兮顏的手握住,拉進棉被之中,覆在自己的胸膛上,呂青野竟也學著洛梒的語調,慢條斯理地說道:“記得你以前說過泛舟大營的何求和樞國船塢的守將鍾耿都是忠心之士,但從他們曾經參與的戰鬥來看,何求機敏靈活,鍾耿固執無畏,但他們都是水軍將領,從他們至今為止仍守在各自的軍營來看,一來不能擅離職守,二來該是缺乏陸戰經驗,不知如何從陸路救援善城——”

話鋒一轉,語氣竟有些調侃起來,頗有些自信地說道:“但我在你身邊從鐵壁城到駐雲山、桂花村,又到十丈山,耳濡目染倒是學習和積累了不少經驗,隻要他們可以接受我做個小小的幕僚,我想我可以為他們提供一些粗淺的看法。”

前麵倒是沒什麽錯誤,但十丈山並非梅兮顏一人計劃,呂青野才是真正帶兵滅敵之人,如此說不過是安撫梅兮顏此時紛亂的心緒。

梅兮顏“噗嗤”一聲笑出來,轉身側臥,將頭貼到呂青野臉頰處,揶揄道:“口氣那麽輕狂,轉頭又謙虛說‘粗淺看法’,你到底是行還是不行。”

長長的眼睫若即若離地掃著臉頰,呂青野覺得有一點癢,卻又帶著一些愉悅,輕輕捏了捏梅兮顏的手掌,說道:“我妻覺得我行,必然可行。”

雖然梅兮顏未將自己的打算說出口,但呂青野顯然已經猜到了,更是主動暗示梅兮顏,他可以為她分擔,令梅兮顏心頭更是痛楚。

她確實想分兵三路,路戰去朔州救康棣,呂青野去泛舟大營與何求匯合。

雖然樞國戰船已失,但水軍還有殘存兵力,與其守在大營等著薑國來進攻,不如主動從陸地趕去輕水大營,盡力斷掉薑軍這條糧道和後路。一旦切斷這條重要道路,可以讓樞國緩口氣,重新部署增援兵力,三線一起作戰。

而她自己,則去延城部署反擊。她相信延城太守為了不至重蹈善城覆轍,會接納自己在暗中做主將,組織防守反擊。她也相信,隻要給自己一城之兵,她一定會阻止單媖的攻勢,如同當年的鐵壁城一樣!

此事隻能她去,呂青野卻去不得。

隻是,呂青野若帶人去攻打輕水大營,很可能會受到單媖和薑國水軍的腹背夾擊,十分凶險。

想要力挽狂瀾,普通人的身份當真是舉步維艱——梅兮顏一邊感慨,一邊分心思考是否還有其他辦法對付單媖,突然門外傳來路戰的聲音:“小六,老幺來了。”

小六自然是按鬼騎排行稱呼梅兮顏,老幺是最小的苗華。

他本和北山越、張曳、魯柏柯在越國,竟尋到這裏來,必然有事。

梅兮顏與呂青野披衣而起,點起小油燈,將風塵仆仆的苗華迎進屋中,後麵還跟著路戰和羅珃。

接過羅珃塞過來的餅子,苗華不客套地從火塘上拎起溫熱的水壺,給自己倒了一大碗水,咬了一口餅子,將溫水一飲而盡後用衣袖抹抹嘴巴,含糊著說道:“六姐,六姐夫,康棣那不用擔心,沒事,四哥和狂車都和他在一起呢!”

見眾人都疑惑地看向自己,苗華快速嚼了嚼餅子咽掉,又喝了呂青野給他新倒的溫水,將餅子順進肚子裏,說道:“七哥當時穿針引線,讓尹扶思賣給康棣好多黑石,他軍中不缺取暖的,什麽凍死一半之說,四哥說是康棣的布局。”

四哥是顧曉,七哥是北山越。

聽苗華如此說,顯然是他已經與顧曉和康棣見過麵,知道內情,又怕自己在呂國境內著急,所以過來送信。

梅兮顏緊懸的心立即落到了肚子裏,隻要康棣仍舊活躍,樞國一時半刻還能支撐。

看他還在使勁往嗓子裏噎餅子,梅兮顏拉過坐椅將苗華按在坐椅上,靠著火塘,又伸手輕拍著苗華的背心,柔聲說道:“慢點吃,又沒人和你搶!”

呂青野看著苗華狼吞虎咽,半晌,壓在心頭的問題到底還是問了出來:“你是從呂國過來的麽?呂國……已經恢複了吧?”

“恢複”二字,即是指百姓對呂青原的懷疑,也是指飽經風霜的百姓是否回歸了平靜的生活。

苗華支支吾吾地嚼著餅子,梗著脖子順氣,帶著一些哀傷的目光落到呂青野身上,最終,輕輕地說道:“姐夫,十月下旬李續宗聲稱你帶人暗殺鄭統,忽又返回突襲粟城……粟城……已經落到他手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