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三章 鬥智鬥勇（下）
果然，戌正剛過不久，豆大的雨點便砸了下了。
早已等在山道上的呂青野、小鬼騎和渾身熱乎乎的百姓借著大雨的掩護向山下奔去。
隱蔽狹窄的山道通向西麵山腳，下山後正好可以直接向呂國進發，仿佛專門為呂國百姓所設。
首先奔下山的兩千百姓很快便消失在雨幕之中，但後續百姓卻像迷路似地遲遲不見下山來。
直到半個時辰過去，大雨轉為中雨，山上的百姓才又奔下山來。
這一次人數更多，黑壓壓一片，似乎山上所有人都已下來。
但這些人卻並沒有向西奔走，而是徑直向南拐去。
忽然西山腳下響起一串長長的呼哨聲，緊接著，無數的鄭家將士們出現在百姓身後，不僅斷掉了他們的後路，更是向他們追來！
“有埋伏，鄉親們，快跑！”呂青野沒有回頭，隻是像個真正沒有見過世麵、被嚇壞的土匪似的，驚叫著。
五個小鬼騎哪裏會錯過這種熱鬧，立即也跟著喊起來：“快跑！快跑！要追上來了！”
黑暗之中根本看不清後麵有多少人在追，但急促的腳步聲已經徹底掩蓋了雨聲，可見對方人數之多！
呂國百姓們哪裏敢怠慢，自然是能跑多快跑多快。饒是葛三徙帶的是正規的士兵，仍是無法及時追上呂國百姓。
這種情況，最好是弓箭手攔截，但弓箭手們卻都在百姓身後，如果停下來放箭，弓箭已經淋了雨，又是黑燈瞎火，準頭是沒指望了，其他將士們也不敢衝上去繼續追，以避免誤傷。這樣的話，耽誤了所有人的速度，還不如直接追。
明明提前埋伏，卻沒有弓箭手的用武之地，葛三徙抹了抹臉上淋漓的雨水，心中暗暗咒罵呂青野狡猾！顯然，他精心布置的陷阱被呂青野識破了，不僅毫發無傷地放走了第一批下山的呂國百姓，便是這一批，就這樣跑下去，也隻能等西南麵的騎兵們趕過來，才能做兩麵夾擊！
上當的根本不是呂國百姓，而是自己。
葛三徙是獵戶出身，十分熟悉山地，這條隱蔽的山路早在第一天便被他發現了。但他一直留著這個出口，隻派了士兵秘密把守，卻沒有暴露行藏——這是他為呂青野精心留的出口。
但他顯然高估了呂青野對山地的熟悉程度，一直過了三天，山上仍沒有一人發現這個出口，倒是有五個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傻小子鬼鬼祟祟地找到這條密道，上山去了。
葛三徙雖然不認識他們，但認定他們是來尋呂青野的，果然，第四天一早，山上的煙火味飄了下來。
呂青野他們被困三天，寧可淋雨也不敢生火，生怕泄露方位，現在卻不管不顧，顯然也是知道這條密道的存在，準備生火吸引他山上，他們再趁機下山。
葛三徙猜到呂青野意圖，更是期待他們自投羅網，興奮地調集大軍埋伏在這條山路出口處，卻耐著性子按兵不動，等他們自動送上門來。
從白天等到黑夜，一個下山的人影都沒看到，一直等到大雨落下，餓了一天的鄭家士兵各個成了落湯雞，更覺寒冷。唯一能安慰此刻低落情緒的，便是山上的“獵物”終於跑了下來。
葛三徙曾嚴令士兵聽他哨聲為號，沒有哨聲絕不可行動，以免“獵物”沒有全部下山，又被嚇得縮回山上，難以捕捉。
於是，第一批呂國百姓就這麽輕易又安全地下了山。
實則，葛三徙在距離西山腳下十裏的地方埋伏了二千士兵，為的便是預防呂國百姓分批下山，可以順利將第一批攔截住。
然而，第一批百姓卻沒有向西跑，而是直接向北跑去。北麵沒有葛三徙的伏兵，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的腳步聲消失在夜色裏。
雖然失算，但葛三徙認為第一批必然會在某處停留，等待接應第二批百姓，倒也沒有徹底失望。
而且，看起來第一批充當的是誘餌——呂青野行事果然謹慎——他料到自己會堵住返回呂國的道路，同時如果山下有伏兵，也會追著第一批百姓而去，第二批下山的便安全了。
葛三徙心中暗自嘲笑呂青野看輕了自己，他是獵人，有著獵人的睿智和耐性，自然看得出第一批百姓的作用，放棄無主的鼠民逃竄，他隻認準了後麵的呂青野。
隻要擒住呂青野，或者殺死呂青野，呂國的士氣會降低一半。
樸國在西麵進攻得緊，呂國水軍大部分被樸國糾纏著。他們在野芃關和雙峽口再加把勁，就可以將呂國吞進腹中！
但是，葛三徙的預想又一次落了空。
第二批呂國百姓下山後竟然筆直地朝著南方狂奔，儼然與前麵那些百姓背道而馳。此時前一批百姓已經跑了一個時辰了，再追已然不可能。
葛三徙這才驚覺自己徹底被呂青野擺了一道！
他一直認為呂青野不過一個沒本事的廢世子，如果不是梅兮顏一直在他身邊出謀劃策，衝鋒陷陣，僅憑他一人的能力，絕無法帶領軟弱無能的呂國百姓打到瑤城關。
然而，今夜這輕視卻令他一再錯失圍攻的良機，甚至現在還要追在敵人的屁股後頭跑，焦急地等待西南山腳下的騎兵來援，以免被這些狡猾的鼠民徹底逃脫。
一邊怒火攻心，一邊又忍不住感慨，這些鼠民跑得好快，每日裏訓練不輟的士兵竟然始終追不上他們。
心中這個念頭一起，葛三徙瞬間覺察到異樣——按說看前麵幢幢人影，能有三四千人的樣子，為什麽腳步聲聽起來卻似乎不到一千人！
雖然他身在上百個侍衛的保護之中，耳邊最先聽到的是自己人龐雜的腳步聲，但憑他的耳力，仍能清晰分辨出敵人的腳步聲。而敵人的腳步聲正在真真切切地告訴他——敵人的數量和看上去的相差巨大！
跑了小半個時辰，前麵出現了一條小路，方向偏向東南，沿著這條小路一直跑，就會走到這座山位於西南的出入口，那裏，有葛三徙留下的三千士兵，其中有五百騎兵。
此時，這些士兵已經聽到了西山傳來的紛雜聲響，正在向這邊包抄。
葛三徙停下腳步，俯身將耳朵貼在地上，聽出自己的騎兵即將與呂國百姓相遇，心中的懊惱減輕了一些。
如果他這次所料不錯，前麵的呂國隊伍大概也就一千人，雖然人少，但他們才是吸引自己的真正誘餌，呂青野必在其中。隻要殺了呂青野，這次圍山就算成功！
仿佛知道前麵有人攔截一般，呂國百姓跑了這麽久，竟然還有體力加速，很快便將葛三徙的隊伍甩在後麵。
葛三徙此時已經不敢再小瞧呂青野，迅速讓自己冷靜下來，分析呂國百姓加速逃走是否還有陷阱。
前麵隻有一條路，葛三徙親自探過。周圍都是溝壑縱橫的山地，荒草一人多高，人如果陷進去，既分不清方向，又看不出眼前的路將通向何處，隻有像他這樣有經驗的獵人，或者可以找出一條勉強通行的路來，但這樣黑暗的情況之下，也難保不會掉進深溝之中。
呂國百姓根本不了解樞國這片地域的地勢，如果呂青野當真帶著百姓衝進其中，隻能全軍覆滅！
如此想來，呂青野已經沒有活路了。
正沉思著，那些本來已經與他拉開了距離的呂國百姓突然又放慢速度叫嚷起來：
“葛將軍，我們人數太少攔不住敵人了！”
“小心些，不要讓那些泥腿子混進我們之中！”
“天太黑，敵我難辨就麻煩了！”
“援軍馬上就到，傳令給程將軍，弓箭準備，等我命令！”
葛三徙眼皮突突地跳了起來！心已提到了嗓子眼！
最後那聲音是自己的，但他卻根本沒有說話！
聽李續宗說梅兮顏極善於變聲，難道她沒有去攻打壽城，卻到了這裏來救人？
雖然緊張，但緊張之中卻又有些難以抑製的興奮。
五年前梅兮顏刺殺孟錫那一戰，知道內情的人都視梅兮顏為巨大的隱患，一日不除，一朝不安。今夜，他竟然有機會將梅兮顏圍堵住，再加上呂青野，這一戰若是贏了，將是他無上的榮耀！
想到此處，葛三徙放棄了與對方比拚嗓門的想法，而是立即下令放慢追擊速度，弓箭手上前，向著前方的人群亂射！
梅兮顏和呂青野既然想冒充他混出包圍，他卻偏要用弓箭攔住他們的腳步！
箭矢轉瞬飛出，淹沒在黑夜裏，隻聽到密集的沙沙聲，像是箭支穿過一片密密的樹林發出的摩擦聲。
“小心！他們也有弓箭！”對方用葛三徙的聲音大叫著，然後大吼一聲：“放箭！”
空中箭羽之聲不停，但葛三徙他們卻沒有受到攻擊。這在葛三徙的預料之中，他們被困在山上不過四天，哪裏就能做出趁手的弓箭來，不過是虛張聲勢，迷惑兩邊的鄭家軍罷了。
偏偏呂國百姓十分配合，“哎哎呀呀”的慘叫聲此起彼伏，也不知道是真中箭還是假中箭，更有不少人氣喘籲籲地喊著：
“將軍，他們人太多了，我們的弓箭不夠用了！”
“山上的敵人好像都下來了！”
“別急，程將軍來了！傳我令，大軍配合程將軍騎兵行動！弓箭手繼續！”
假的葛三徙一聲令下，呂國百姓仿佛要為騎兵讓路似地，呼啦啦向著沒有路的溝壑之中奔了過去。
幾乎是瞬間，馬蹄聲便如滾雷一般到了葛三徙的軍隊之前，箭矢撞在刀柄上發出錚錚的脆響，受傷的馬匹則嘶鳴著，聽起來分外急迫！
緊接著，彼此陣營中皆傳來士兵受傷的悶哼聲，慘叫聲和呻/吟聲！
葛三徙的心頓時猛地一抽！
又上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