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寧死不退

呂青野的回答讓梅兮顏又一陣暗喜,有第三方提出與她相同的處置方式,更讓她覺得自己的大膽行為值得冒險,於是又問道:“又該如何戰才能贏呢?”

“所以你故意放風說自己被伏擊受傷,激起百姓和將士的憤慨,以此達到哀兵必勝的目的?”

“算是吧。”有人繼續理解自己,梅兮顏有一絲共鳴的欣喜。

“你殺了屠一骨的愛將,隻怕對方比你更‘哀’。”呂青野忽地轉而諷刺道。

這是她早就料到的,也有對應辦法,可惜呂青野到底不是她,不能與她的所思所想完全相同。輕輕笑了笑,不願與他做這等無聊的口舌之爭,隻要有了結果,這些擔憂便成了多餘。

前方便是城門口。城門仍舊開著,通往外城的路上可以看到不少的士兵的身影。

募兵處就設置在內城門口一個簡易營帳內,營帳外臨時立了一塊牌子,上寫“募兵處”三個字,如刀刮的寒風在考驗著報名者的決心。

“大人,你就寫上我的名字吧。過了年我就十四歲了,鄰居十六歲的哥哥都打不過我。”一個小小的少年頂著烈風正在和營帳外的士兵打著商量,右手中握著一根木製燒火棍。

“小兄弟,申將軍有令,十六歲以下均不錄用,趕緊回家去。”士兵嚴格地遵守著命令,背對著西北風站定,伸手摸摸他的頭頂,還不到自己肩膀的高度,笑著勸他放棄。

“要麽我們過過手好麽?”少年不死心,竟後退一步,紮個馬步拉開架勢,雙手端起燒火棍,想讓對方試驗自己是否真有本事。

“小兄弟,天氣冷,回家吧。城裏一些儲備物資已經開始轉移,你可以去幫忙。現已是戰時,越國人隨時會攻過來,普通百姓也需做好任何時候皆可轉移避難的準備,才能讓我們放心地和越國死戰到底。”士兵不理會少年的胡鬧,卻仍舊耐心地勸導。

“如果你打贏我,我馬上回家。”少年騰出一隻手緊了緊腰帶,倔強地堅持。

“好小子!有膽色!我和你過招好不好?”梅兮顏走到少年麵前,接口問道。

士兵們看到她的裝束,立刻便要行禮,被她揮手免了。

少年聽到聲音,從上到下打量她一番,雖然不知道她的身份,但常年看到身著盔甲的戰士,那一身白色鎧甲極有氣勢,也知道一定是個更大的官,眼神立即亮了起來,點頭應道:“好。”

轉而又覺得哪裏不對,追問:“我贏了就要參軍,你能和申將軍說麽?”

“能。”

“他會聽你的麽?”過於幹脆確定的回答讓少年有了一些懷疑,問道。

“嗯,我想應該會的。”梅兮顏故意停頓,思索了一下才回答。

“如果不聽怎麽辦?”少年有些急了,追問道。

“我就和他打一架,誰贏聽誰的。”

“你一定打不過申將軍。”少年肩膀垮了下來,十分失望。

士兵們的臉色有些難看。

“為什麽?”梅兮顏倒是不以為忤。

“越國那個吐骨頭的大將軍都被申將軍擋在城關外麵了。”

呂青野聽著稚氣未脫的童言童語,不僅莞爾,強忍著沒笑出聲來。

“哎呀,是呀,這可怎麽辦?”

“你是昨天和國主一起進城的鬼騎將軍麽?”少年突然又想明白似的,眼神裏又透出熠熠之光,問道。

“是呀。”梅兮顏點頭。

“那你能和國主說麽?雖然聽說國主受傷了,但申將軍一定打不過國主。”在少年的認知裏,最厲害的人才能做國主。

“好,我和國主說,你贏了就許你參軍。”

“說話可算數?”

“算數。”

“好!”少年再次沉腰坐馬,端起燒火棍,斷喝一聲,倒也真有幾分氣勢。

“腰刀給他。”梅兮顏示意旁邊的士兵。

那士兵立刻拔出腰刀,倒轉刀鋒,把刀柄遞給少年。

少年雙眼一亮,接過刀柄,放下了燒火棍。

梅兮顏向旁邊移了兩步,使得她和少年都側對風向,誰也不吃虧。

少年握緊刀柄,大吼一聲,一個大步衝到梅兮顏麵前,舉刀便砍。

呂青野知道少年不是梅兮顏的對手,但小家夥麵對高他一頭、又自認為是將軍的人,竟然無一絲膽怯和避讓,真的就砍了過去,樞國人的彪悍性格,可見一斑。

梅兮顏側身避過,伸腿絆他。出乎意料的是,那少年的身體竟然十分靈巧,轉身跳開同時旋臂反撩,刀尖劃向梅兮顏腰腹。

梅兮顏含胸收腹,讓過刀鋒,上前一步,右手按住少年右肩,左手鉗住少年握刀的右腕,巧力一擰,將他手腕擰到後背上製住。

少年右臂一麻,腰刀脫手跌落,右邊身子也瞬間無法動彈。掙了兩下仍掙不脫,突然一低頭,用小腦袋狠狠撞向梅兮顏胸腹。

梅兮顏右手用力,扳住他肩膀將他身體整個轉了半圈,順勢用手掌扼住他纖細的後脖頸。略一用力,少年隻覺腦袋要和脖子分家,有些懼怕,卻又不肯認輸,像隻被拎住脖頸的小貓崽,不能反抗,悻悻地暗自倔強。

梅兮顏用腳尖將腰刀挑回給主人,鬆開少年的手腕,右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腦袋,語調柔和地安撫他,“輸啦,乖乖回家。”

少年低著頭不說話,也不動彈。

“怎麽,小小男子漢,輸不起?”梅兮顏繞到他麵前,麵對風向,半蹲下與他視線平齊,揶揄道。

“我不要當孬種,我不要避難逃跑,要死——”少年紅了眼眶,委屈卻又不甘地嘟囔道:“就死在這裏。”

“我們上戰場不是為了送死,是為了保家衛國。等你再長大一些,力氣更大一些,你就有能力保護自己,保護親人,保護國家,那個時候上戰場不遲。”梅兮顏正色道。

“我爹說了,鐵壁城就是我們的家,哪裏都不去。”少年抬起頭,整張臉透著倔強的堅持,幾乎咬牙切齒地說道:“要麽守住家,要麽死在家!”

如誓言般鏗鏘的話音伴隨著一顆豆大的淚珠落下,呂青野的心頭一震,竟覺得心口有些發熱,力氣上湧。

少年吸了吸鼻子,死死盯住梅兮顏的眼睛,說道:“越國有四萬多人,我們所有人加在一起還不到一萬五千人。除去年紀太大和年紀太小的,必須要一個頂四個才行。你是將軍,我打不過你,但我一定能打贏越國的小兵卒!”

“國主昨晚隻用十三騎就和越國一百多人廝殺,雖然受了傷,但是也把敵人全部殲滅,一個頂八個,我一個頂一個,正好平均。如果我還能多殺一個,就能守住鐵壁城!”少年輕輕屈肘抬起右手,用力地握緊拳頭,咬了咬牙,似乎如此便能咬斷一線河對岸那些越軍的骨頭。

呂青野看到少年的眼中光芒一閃,淚珠再次滑落,沒有了水光的阻擋,清晰的眼神熾烈得卻要燃燒起來。這個悲壯卻慨然的少年,不,這座城池,已經鐵了心,絕不容外敵肆意侵略。

“傻小子。”梅兮顏抑製住內心的激動,歎了一聲。隨即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說道:“我們去和越國人廝殺,保證他們不會踏入鐵壁城半步。你們留在鐵壁城裏,照顧老幼,為我們守城,讓我們沒有後顧之憂、全力殺敵,這才是你要做的事情。”

“他們說我們要避難。”少年一愣,抬頭看著之前那個和他說話的士兵,說道。

“對於合城老幼來說,當然是避難。但像你這樣能步戰的少年,都要站出來保護好避難的人。有人,就有希望,鐵壁城就是我們的。”

“你們——”少年頓了頓,似乎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才好。猶豫了片刻,才訥訥地低聲問道:“你們,會死嗎?”

他是從小在鐵壁城長大的孩子,從懂事起就知道鐵壁城是一座戍城,自大半月前屠一骨攻城開始,肅殺、緊張的氣氛便彌漫整座城池,在他記憶裏這是第一次。

大人們不說,他也看得出來,新國主雖然來了鐵壁城,但卻沒有帶來援兵,又受了傷,情勢對樞國十分不利。大家都抱著必死的決心來守城,已經做好了同歸於盡的準備。

“不會。我們都會努力活著。”梅兮顏正色回答。

“真的?”少年又吸了吸鼻子,問道。

“真的。”梅兮顏伸手把他眼眶裏滲出的淚擦掉,站起身來,說道:“回家吧,準備保護鄉親們避難。”

少年咧著嘴,破涕為笑,重重地點點頭,說道:“我一定好好保護他們。”

說完撿起燒火棍,轉身就朝家的方向跑去。跑出十幾丈遠突然停下來,轉回頭大喊:“將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等我長大了,我要當你的兵!”

“當兵去找申雲,當了將軍再來找我。”梅兮顏的回複也遠遠地傳了過去,“我姓梅,梅兮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