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 第一次跟著黑蜥蜴出任務的中島敦強忍著內心深處的恐懼。
“不要緊張。”那個自從他加入港口黑手黨後，就一直在照顧他的瑪麗小聲說道。
中島敦有些艱難地笑了笑，他已經過了最開始一驚一乍的階段了。港口黑手黨的人們和他想象中的不同, 沒有所謂的殺人不眨眼, 吃人不放鹽, 大部分人都很友善。
用瑪麗的話來說就是，他們殺人都是要錢的, 吃力不討好的事才不要幹, 盡管聽起來很牽強，但這句話很大程度地安撫了中島敦想連夜逃離的心。
距離九點還有一會，中島敦扭頭看了看不遠處隱藏在黑暗中的芥川, 又看了看和他一起躲在集裝箱後的瑪麗。
安靜的夜色下, 中島敦能聽到遠處海上船的鳴笛聲，還有潺潺的海浪聲, 除此之外一片寂靜, 沒有人說話, 埋伏在這裏的人們都在等待敵人的到來。
“你為什麽加入港口黑手黨？”中島敦有點無法忍受這份安靜，他盡量壓低聲音向瑪麗問道。
和港口黑手黨的其他人不同，瑪麗是一個和港口黑手黨格格不入的存在，哪怕體驗過瑪麗的怪力，訓練時也好幾次被瑪麗毫不留情地撂倒在地，但中島敦就是能感覺到瑪麗身上的違和感。
明明她就站在對麵，兩人之間卻像是隔了無數鴻溝一樣, 並不是說瑪麗對待他的態度高高在上, 而是一種很怪異, 中島敦無法描繪出來的隔閡感。
“為了愛與和平。”瑪麗笑了笑, 隨口回答道, 這個答案和她一貫的表現差不多，隨心所欲且不靠譜。
說完兩人之間的空氣再次變得沉默。
似乎是感覺到了中島敦的焦慮和不安，瑪麗四下張望一圈，朝中島敦附近湊了湊。
“其實是為了圓夢啦。”小姑娘把聲音壓到了最低，她用著氣音輕輕說道。
“為了不讓自己再有遺憾，為了改變既定的結局，為了熱愛和快樂。”瑪麗這句話說得真情實意，不管朝霧再怎麽喂屎，她對《文豪○犬》的愛是真的。她也好，其他玩家也好，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曾經隔著屏幕帶給她們感動的人們。
熱愛？中島敦錯愕地看向瑪麗，但看見她閃閃發光的眼睛後，把所有想說的話全部都咽了下去。
她說的是真的。
“真好啊。”中島敦輕聲說道，臉上同樣露出了笑，言語之間帶著淡淡的羨慕，難道說隻有他是被一碗飯騙來的嗎？
看著中島敦即使在笑，眼睛深處卻還是有著淡淡的恐懼和苦澀，像是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
不，他就是孩子。瑪麗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出來。她的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哽住了一樣。這一刻她忽然開始懷疑這一切究竟是對是錯。
中島敦真的想加入港口黑手黨嗎？港口黑手黨真的適合他嗎？
這段時間和中島敦接觸最多的人，大概就是瑪麗了。她每天都在盡力安撫著中島敦的情緒，第一天加入港口黑手黨的中島敦看著實在是太可憐了，簡直就把‘我很好欺負’這幾個字給寫在了臉上。
但那個時候的瑪麗沉浸在黑敦黑芥，全員惡人的快樂中，有意無意地忽略了中島敦本人的需求。
現在是八點五十，離任務開始還有十分鍾，瑪麗抿了抿嘴，用眼角餘光打量了一下不遠處的芥川，並在心裏估算了一下他們和芥川之間的距離。
“敦。”瑪麗十分艱難地拽了拽中島敦的衣袖，她要做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在白發少年的注視下，她用口型比劃著，一臉嚴肅地問道。
——要逃嗎？
你，要離開港口黑手黨嗎？
看懂瑪麗的口型，中島敦錯愕地瞪大了眼睛。這幾天他一直在思考這件事，要不要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地逃走。
但每次都因為心中的恐懼，以及當時確實是他說出了‘隻要請他吃茶泡飯，會答應對方的任何條件。’這句話，從而放棄了逃跑。
問出口後，瑪麗舒了一口氣。她在心裏默默道歉，對不起宰宰，我要放生你的大貓了。她沒有催促中島敦，而是在心裏思考著，帶著中島敦逃走的話要逃到哪裏。
日本肯定是不能待了，這事也不能告訴其他玩家，說出去她就走不了了，遊戲裏的過激宰廚絕對比她想象中的要多。
去意大利或者美國？
感覺都不太安全啊。意大利有熱情和彭格列，美國有組合和FBL，英國有鍾塔侍從和M16，俄羅斯有陀總…………
思索一圈後瑪麗哽住，偌大一個遊戲世界，居然沒有她和中島敦的容身之處。
一旁的中島敦同樣在思索，他沒想到瑪麗會問他要不要離開港口黑手黨。
在他看來，所有人都可能背叛港口黑手黨，隻有芥川和瑪麗這兩人不會，他們兩個人都對太宰幹部有著奇怪的執著。
至於為什麽是背叛，因為一旦加入港口黑手黨就沒有退出這個選項。想要離開港口黑手就隻有叛逃和死亡這兩條路可以選。
盡管再驚訝，中島敦的直覺依舊在告訴他，瑪麗剛剛說的話是認真的。
要不逃吧？中島敦的心裏升起了一絲雀躍，就在他準備做出決定的時候，他看見了瑪麗眼中的自己。
熟悉又陌生的白發少年身上穿著嶄新的黑色外套，頭發也被細心的打理過，不再是以前那樣亂糟糟的……
中島敦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上麵有著最近在港口黑手黨練習槍械留下的痕跡，此刻他的腰間甚至還配備著黑蜥蜴發下來的槍，口袋裏放著這次任務發下來的子彈。
一股挫敗感湧了上來，中島敦低垂著眼，喃喃自語一般的說道，“我走了，今天的任務怎麽辦？”
都什麽時候了，你小子居然還想著任務，瑪麗有些無奈地說，“沒事，交給芥川，他一個頂倆。”
“那我要去哪裏呢？”從孤兒院出來以後，中島敦就一直在流浪，在他被芥川帶到港口黑手黨之前，他身上穿的一直是孤兒院裏帶出來的衣服，甚至從沒有吃飽過。
恍惚中，中島敦的耳邊又響起了孤兒院大人們的唾罵聲。
‘你這個廢物，孤兒院容不下你這種人。’
“去哪裏都可以。”看著中島敦蒼白的臉，瑪麗歎息著拍了拍他的肩膀，用著略帶鼓勵的語氣說。“你的人生有著很多可能，你有什麽夢想之類的嗎？”
夢想？他好像並沒有什麽夢想，對於中島敦而言隻要能活著就好了。
明明他一開始隻是想活著，為什麽現在變得這麽貪心了？能每天吃飽，有新的衣服，有自己的房間，甚至還有了朋友……他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港口黑手黨帶來的，他有什麽資格拒絕呢？
“不了，現在就挺好的。”發現自己離開港口黑手黨也沒有地方去，而且認真思考一下，他最近生活得還不錯後，中島敦對著瑪麗擺了擺手。
“在港口黑手黨就挺好的。”
男人心海底針，明明剛剛還一副要連夜逃離港口黑手黨的模樣，怎麽現在又拒絕了？
“真的沒關係嗎？”為了防止中島敦是在強顏歡笑，瑪麗又問了一遍，這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做出的艱難決定，錯過這次可不會再有機會了！！！
“嗯。”不過是克服自己的恐懼罷了，中島敦覺得自己沒有任何問題，他對瑪麗肯定地點了點頭。
一旁默默地聽了許久的芥川緩緩收回了羅生門，既然不打算背叛港口黑手黨，那就放過他們一次好了。
哪怕中島敦做足了心理準備，但真正麵對戰場的那一刻，他還是無法抑製住自己內心的恐懼。
任務結束後，麵對著一地的屍體，中島敦扶住一旁的欄杆，吐了個徹底……
這就是死亡嗎？
好可怕。
金色的瞳孔顫抖著，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走了一樣，小腿發軟。
他不想死……
“不想死的話，就去殺死別人。”
是芥川的聲音，中島敦朝著芥川看去，然而他隻看見了芥川離去的背影，他張了張嘴想要叫住芥川，卻控製不住胃部的翻滾，再次吐了出來。
“沒事吧，要不要喝點水？”瑪麗從遠處的自動販賣機買來水，她擰開瓶蓋遞給了中島敦。
接過水，簡單的漱了漱口後，中島敦整個人緊繃著的神經緩和了許多，至少那種惡心的感覺壓了下去。
“我送你回宿舍吧。”仍舊不放心中島敦的瑪麗說道。
“不用了，我想自己走走。”中島敦搖了搖頭拒絕，“今天已經麻煩你很多了，我想自己冷靜一下。”
行吧，看著中島敦堅定的態度，瑪麗沒有強求，她知道中島敦確實需要自己一個人冷靜一下好好想想。
夜晚的街上空無一人，路燈下隻有中島敦一個人的影子越拉越長。
“喂，少年。”
一道陌生的聲音打斷了中島敦紛飛的思緒，他頓住腳步，朝著街角依靠在牆上的男人看去。
男人半個身子都隱藏在黑暗之中，中島敦看不真切對方的長相，隻能模糊地看見對方略帶卷曲的黑發。
猶豫了片刻，中島敦說，“有什麽事情嗎？”
“你想退出港口黑手黨嗎？”男人輕聲問道。
“你是誰？”並不認識對方的中島敦警惕起來，是港口黑手黨的同事嗎？但他並沒有見過對方。
男人並沒有把中島敦的警惕放在眼裏，隻是依舊用著毫無波動的聲音說道，“所以你要離開嗎？”
中島敦抿了抿嘴，“……不了，現在就挺好的。”
聽到中島敦的話，男人側過頭盯住他，半晌，意義不明地說。
“這樣啊。”
直到這時中島敦才看見男人臉上纏繞著的繃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