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鸝不知道。

她的眸, 慢慢冷下來。

柳愔愔那些話,又開始在她腦海中回**。

她知道柳愔愔說的不對,甚至毫無道理。但是因為這個人是殷予懷, 她甚至想...沒道理一次。

她看不得他如此模樣,看不得他蒼白的臉頰和佝僂的身子。

那個她記憶中意氣風發的少年, 那個廢院之中溫潤和煦的殿下,如今變成了這般模樣。梁鸝第一次開始審問自己, 她一步步設下的局, 真的對了嗎?

即便她不承認, 那些恍若蟻蟲噬咬的疼痛, 也在一遍遍提醒她。

此時此刻,她在為對麵的那人,心疼。

那扇緊閉的窗,在梁鸝的眸光中, 開始模糊,她靜靜地站在原地...

*

殷予懷自然是不知道對麵的一切的。

待到漱完口, 他看著動**的瓷盤,突然又有了嘔吐的衝動。

那些葷腥,恍若在他身體之中遊**,殷予懷痛苦地閉上眸,手緊緊地抓住軟榻上的薄被。一旁的藥爐,還在嗚咽著熬著藥,一股草藥的苦澀彌漫到整個房間之中。

明明是清晨, 殷予懷卻已近困倦了。

他靜靜地靠在軟榻之上,眼眸緩緩地垂下。他的痛苦, 恍若化在了漫天的平靜之中, 他開始逐漸聽不到聲音, 看不見事物,慢慢失去意識。

是小二送來午膳時,發現躺在地上的殷予懷的。

推開門,看見殷予懷失去意識,躺在地上,小二忙放下了手中的飯盒,上前將人扶起來。推搡了幾次,都不見殷予懷睜開眼,小二猶豫了一瞬,去外麵的藥堂尋了個大夫。

大夫施了半個時辰的針,殷予懷才悠悠轉醒。

看見麵前的藥箱和一旁焦急的小二時,殷予懷頓時明白了,這才不過幾天,他的病情竟然已經嚴重到了如此地步。

他抬眸,先是對大夫和小二都道了謝。

隻是萍水相逢,小二能夠做到如此份上,已經讓他有些不知道說什麽了。

感受著來自陌生人的善意與美好,殷予懷有些怔然。大夫的話並不好聽:“公子,病情如此嚴重,就該好生修養...隻是老夫,也不知道,這世間,還有什麽藥,能夠...”

殷予懷抬眸,他的脖頸處,蒼白得能夠看見青筋:“沒事,在下知曉自己的身體,今日,是在下麻煩兩位了。”

大夫見殷予懷如此說話,也知曉無可奈何,歎了口氣,就離開了。

殷予懷在房中等著小二,他掀開被子,寒風湧入那一刹那,他不由自主地咳嗽了起來。但他沒有太在意,再破爛的身體他也經曆過了,如今不是過當初的再一次重現,他其實,真的,已經習慣了。

尋了一包銀兩,小二再次進來時,殷予懷將手中的錢袋子遞了過去:“給小哥添麻煩了,還望小哥收下。”

小二忙搖頭:“公子上次給的銀錢,已經足夠掉了,小的拿在手中,一直不安心,如今也算是用在了公子身上,小的,小的不需要公子再給銀錢了。”

殷予懷淡淡笑笑,將手中的銀兩放入小二手中:“是在下麻煩了小哥,小哥先收下吧,如若下次,再有這種情況,可能還需要稍稍麻煩小哥。”

小二握住錢袋子的手,輕輕地縮了一下,隨後擔憂著問道:“公子,您家奴仆呢?這般的身體,身旁沒有人照料,太凶險了些。”

殷予懷搖搖頭:“在下隻是偶爾來幽州,不會呆太久的。隨行的奴仆有些事情,所以沒在在下身邊。等到他將那邊的事情忙完了,可能,可能回來幽州吧。”

小二捏緊手中的銀錢:“那不若,小的去為公子買個奴仆,這些銀錢,還能多出來不少。”

殷予懷繼續搖頭:“多謝小哥好意,但是不用了。在下不會在幽州呆太久的,等到時間到了,在下就離開了。”說著,殷予懷輕笑了起來:“在下喜歡船,如若小哥不嫌麻煩,可否為在下買一隻小小的船,這是銀兩,如若有多的,小哥拿著就好。待到在下將幽州這邊的事情做完,便乘著這輛小船,離開...”

小二接過了殷予懷遞過來的又一包銀兩,認真地問:“公子想要什麽樣的船?需要小的為公子再尋一個船夫嗎,還是,公子想自己劃船?”

殷予懷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輕笑著說道:“一隻小小的船就好,不用船夫,在下一個人,便足夠了,麻煩小哥了。”

小二看著手中沉甸甸的兩包銀兩,說道:“公子給的銀兩實在太多了,日後小的每日為公子送來餐食吧。”

剩下的話,小二沒說,但是殷予懷已經明白了。

小二是擔心他的身子,為他送來膳食,也是想默默照料他一番。

殷予懷本是要拒絕的,但是想著身子不能太瘦削,也就還是點頭了:“那便,多謝小哥了。”

小二為殷予懷盛起熬煮好的湯藥,放在了殷予懷身前:“公子,如若有什麽事情,你喚我便好。”

殷予懷點頭:“多謝。”

小二轉身,欲走,突然聽見身後傳來很溫柔的一聲:“能否麻煩小哥為在下買些飴糖,最簡單的飴糖就好。”

小二忙應下,隨後便關上了門。

殷予懷怔怔地看著關上的門,隨後靜靜地垂上了眸。

待到藥冷了些,殷予懷拿起藥碗,一口飲下。藥的苦澀感在口中化開,殷予懷卻沒有感覺了。他推開半開的窗,望向對麵的迎春亭。

他是特意選的這方客棧,就在迎春亭的對麵。

隻要他一推開窗,就能看見街上來往的人群,如若有一天...

殷予懷閉上了眸,隨後意識不清地倒在了軟榻上,他麵色平靜,隻是毫無生氣。

小二買完飴糖,回來的時候,看見殷予懷又睡了過去。小二走近,探了探呼吸,見到手指尖還有溫熱感,一刻提起的心,才放回去。

小二拉起被子,輕輕為他蓋好,隨後將買來的飴糖放在桌子上,轉身離開。

而昏睡中的殷予懷,眼眸時不時顫動,額頭滿是細碎的冷汗。

他像是輕聲呢喃著什麽,但隻是唇輕輕張開,聲音一點都未發出來。

*

楊三守著那封信,兩日就到了江州。

他擔憂殿下的身體,隻想快些將那信件送到掌櫃手中,待到完成了殿下交代的事情,他就回雲城。

是在到江州的第三日,楊三才發現不對的。因為,他根本尋不到,殿下所說的那間鋪子。他原以為是殿下記錯了,所以前兩日,他將整個江州都尋了一遍。但是,江州沒有一家布料鋪子,門前有兩個石獅子。

尋完最後一條街道最後一間鋪子的時候,楊三怔了一瞬,那種縈繞在他心間幾日的奇怪感,開始無限地蔓延和擴散。楊三幾乎是在一瞬間,打開了殿下給他的那封信。

可是...

楊三眼眸顫抖,幾乎是一瞬間,就向碼頭奔去。殿下給他的信封裏麵,哪裏有什麽信,隻有一張空白的宣紙。

到了碼頭的一瞬間,楊三就抓住了一個船夫:“有今日去幽州的船隻嗎?”

船夫愣住,忙搖頭:“沒,沒有的,客官,隻有,隻有明日的了。”

或許是楊三的神色太嚇人,船夫一直搖著頭,楊三眸色有些發沉,從懷中掏出一包銀錢,直接全部塞給船夫:“現在去,幽州。”

船夫怔了一瞬,楊三又是從懷中去尋。

船夫連忙握住:“不用了,客官,夠了,現在就啟程嗎?”

聽見這話,楊三翻找的動作才停下來,他沉默了一瞬,隨後點頭:“嗯,現在就去,去幽州,最快要幾天?”

船夫猶豫了一瞬:“去幽州,有些遠了。我看客官如此急,如若客官不介意,我再去尋一個船夫,我們兩個輪流劃船,四五日應該可以到幽州。”

楊三低頭,聲音低沉:“多謝。”

船夫去尋夥伴,期間向後看了一眼,楊三就那樣,沉默地坐在地上,手上捏著一張空白的紙,還有一個沒有寫字的信封。

船夫搖搖頭,他不懂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總歸,不會太好就是了。

*

頹玉正在房間內,突然外麵響起了敲門聲。

他原以為是青鸞,一句諷刺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就看見了門口的紅鸚。

她的眸很清冷,此時直直地看著他。

頹玉要說出的話,突然就卡在了嗓子中,許久之後,他也隻是向後退了一步:“是紅鸚啊,怎麽來了,進來吧。”

紅鸚眸微微地彎了一下,隨後進了門。

頹玉眸怔了一瞬,關上門的手,有些僵硬。

紅鸚在桌前坐了下來,聲音很平靜:“頹玉,你不用這樣。”

頹玉還未轉過來的身子頓了一下,隨後僵硬地笑了一聲:“我怎樣了。”

紅鸚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隻是淡笑著,望著頹玉:“沒怎麽。”

最後,還是頹玉忍不住,他頓了一下,推過去剛剛斟好的茶:“是,青鸞讓你來的嗎?”

紅鸚接過頹玉手中的茶,但她的指尖,隻是輕輕地在茶杯壁之上,沒有與頹玉接觸分毫:“是,也不全是。”

頹玉諷刺地笑了一聲:“青鸞,她如何不自己來。剛剛那些話說的如此順口,如今卻讓你來了。”

紅鸚沒有同頹玉閑聊的想法,抬眸,望向頹玉:“所以,你的答案呢?”

“什麽答案?”頹玉低下頭,手緊緊地捏緊茶杯,指骨都發白。

紅鸚聲音很淡:“頹玉,你知道的。”

頹玉猛地抬起眸,望向紅鸚,卻隻能看見紅鸚眸中淡而靜的一片,他像是一瞬間失去了力氣,那些還未說出口的話,也一句都說不出口。

作者有話說:

今天應該有五更,或者六更(鳶鳶有沒有很棒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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