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俗坊的南坊門挨著永通大街,冬月時分極其熱鬧,烏泱泱的一大堆男女老少在那裏排隊。除了正俗坊的,還有街對過仁和坊的住戶。

“別搶別搶,都有,都有啊都有。這凡是正俗坊的啊,都有,都能領十斤,領十斤啊領十斤”

扯開嗓子狂喊的漢子抹了把汗,冬月雖然冷,可一旦幹活,人堆裏照樣熱。一邊擦汗一邊從板車上卸貨,板車上堆著一筐又一筐的煤餅,蜂窩煤也有,不過是另外一撥人才有得領。

“這憑什麽隔壁能領蜂窩煤?這一排就隻能領煤餅?”

“哎喲我的哥哥,隔壁那是認購了股票,那能一樣嗎?”

“甚麽股票?是三證畫押的還是沒名沒姓的?”

“這當然是三證畫押啊!”

漢子一邊抓著煤餅,往天平上一放,手指點了點,“十斤煤餅,高高的啊哥哥。”

“受累。”

“哥哥您請。”

“這‘您’是出何典故?”

“哥哥你有心,‘上你下心’,尊稱一聲‘您’。”

“嘿……”

拎著十斤煤餅的漢子也沒直接回家,而是好奇地站到另外一邊,看著那些個排隊領蜂窩煤的:“仁和坊那邊也有人發股票?這不是亂發的吧。”

“‘龍尾堂’管氏,能亂發?”

“‘管寧割席’那一家?”

“對,就那一家。”

“那稱煤餅的漢子,說是有三證。是華潤號、忠義社的作保?”

“華潤號幫著發賣,‘忠義社’京城輪值的公子作保,還有前大理寺卿孫公親手寫的條文,票本上有孫公的私印。”

“那這管氏有點厲害啊。”

“聽說是六七個小郎拜在李江北門下,年長的兩個,一個在《揚子晚報》做采風文書,一個在《洛陽日報》做編輯。”

“謔……”

一聲感慨,聲調拉得老長,拎著煤餅的漢子思索了一會兒,又問道:“那現在管氏發賣的股票,還有份子麽?”

“也不是管氏一家發賣的,幾十家一起發賣的。聽說還有,不過永通大街這一塊,那肯定是都沒有了,前頭李狂人走了一遭,全賣光了。要是有,南市那邊去看看興許還有,不過那價錢可高了去了。”

“多高?”

“多高?你問多高?比文宣王廟還要高!當天就有人把到手的股票轉手賣了,十貫的票本,翻了一番。到我了,告罪告罪……”

“您請您請……”

打著招呼的漢子連連點頭,現學現用了一個“您”,跟人告辭之後,回到正俗坊的家中,見妻子都在,便問道:“娘子,仁和坊管氏發了股票,此事你曉得?”

“曉得啊,管氏二房的四嫂時常來串門,聽說管氏這會子要分家,他們家的老大,把仁和坊的房子都抵押了出去,借了很多錢。她說得艱難,妾便幫了一把,從她那裏,買了二百貫的票子,也不知道是個甚麽東西,隻當是幫忙一把,也好讓她家渡過難關。”

“渡甚麽難關!她家那是……嗯?娘子買了股票?”

“股票?那是個甚麽?是些票子,妾隻認得幾個字,上頭蓋了好些個印。”

“你不知道是甚麽還買了二百貫?!”

“四嫂說是跟華潤飛票一樣的物事,也能轉手出脫的啊。”

“……”

漢子愣了一會兒,又出去轉悠了一下,溜達到仁和坊,就聽到那邊有掮客在那裏拉客。

“這位哥哥,給您請安則個。”

“甚地事體?”

“哥哥是本地人?有‘天竺票’在手上嗎?要是沒有,家裏有人手上有‘天竺票’嗎?”

“‘天竺票’?甚麽物事?”

“天竺股份會社的股票啊,怎麽,哥哥不是本地人?”

“我就住在永通大街,怎麽不是本地人?”

漢子瞪了一眼掮客,倨傲地揚了揚下巴:“一百貫的票子,你那裏抬多少價?”

“昨日翻一番,今日還是看漲。也不瞞哥哥,有了前大理寺卿的私印,這票子可比廣利坊的‘陳氏票’強多了。”

“幾個價?”

“一百貫的……小弟願意出這個數。”

掮客伸出三根手指,然後抖了抖,堆著笑,“小弟也就是跑腿賺個辛苦錢,能吃個把月飽飯即可。”

“三百貫……那我得思量思量。”

神色雖說淡定,心中卻是狂呼:我的好娘子好老婆,二百貫變了六百貫,真是娶妻娶賢的典範,我這是要發呀。

“哥哥若是願意,去裏仁坊或者南市尋小弟即可,這是小弟的名片。”

說罷,掮客摸了一張名片出來,上麵寫了南市和裏仁坊的地址,典型吃江湖飯的市井人物。

隻不過,能在京城市井之間廝混的,沒點根腳淵源,也是不太可能。

“阿郎適才出去作甚?”

回到正俗坊的家中,漢子忙不迭把家門關了起來,衝過去一把將老婆抱在懷中,“好娘子,那二百貫票子著實不虧,大賺了一筆啊。不過咱們得先等等,說不定還要漲價!”

“甚麽漲價?哎呀,你作弄個甚麽,快些說說,四嫂那些個票子,是個甚麽物事?”

“你識字少,卻不知道上頭有前大理寺卿孫公的私印,聽說這票子,將來要成文立法,外邊街坊裏傳得沸沸揚揚。眼下這二百貫票子,已經漲到六百貫了!這價錢,我尋思著定然不是個高價……”

“六百貫!”

婦人手指掰扯了一下,“四百貫……淨賺?這才兩天?!”

“哎呀,善有善報,善有善報啊。娘子就是想著幫襯一下四嫂,豈料這是撿了大便宜。”

“這紙片還能再漲?”

“外間街坊都說還要漲,這‘天竺地’萬裏之外,就是再如何賺錢,難不成還能把金山銀山搬回來不成?”

“有漲就有跌,這萬一跌了呢?”

“對哦,跌了怎麽辦?上何處去叫賣?”

夫婦二人一時又惆悵起來,隻不過惆悵隻是片刻,一想到兩天賺了四百貫,簡直跟吃了鹵汁牛肉一樣,回味無窮。

“‘天竺地’的金山銀山,可比東瀛州多得多!玄奘法師前頭拆了的那座廟,光坑裏刨出來的金器,就有三百斤!”

“金山銀山頂個屁用,能吃?‘天竺地’今年能產多少香料出來?”

“香料都是‘廣交會’和‘西秦社’在做,他們在捂盤子。”

“這是瘋了?大冬天的捂這個盤子?”

“誰知道呢。”

“孫公當真要把這股本成文立法護持起來?”

“當真,孫公當年的門生故吏,都在忙活。除了孫公之外,下個月入京的長孫公,同樣也在聯絡門生故吏。”

“這個年,還真入娘的熱鬧。”

“誰說不是!”

冬月吃火鍋的極多,因為調味料的豐富,加上飼養技術管理技術的提升,秋膘待宰的牲口比貞觀朝之前的曆朝曆代都要好得多。大貴族的圈子裏,已經吃了有小十年的肥牛火鍋,入冬之後,還有肥牛卷,口感質感都是頂級的好。

至於普通階層,牛羊肉消費就有些艱難,但京城之中,本地市民階層,一個月飽餐一回牛肉,還真的有去處。

入秋之前,秋糧押送的最後一波漕運熱鬧,就是牲口運入河南府。北運河、南運河各有特色,南運河主要運送鴨、羊、狗,北運河主要運送鵝、雞、牛。

北運河運送的牛,都不是耕牛,而是原定襄都督府、幽州都督府地區的食用牛。除此之外,還有一條“牛”貿易線,是從河套過來的,做這個生意的,主要是鐵勒人。

因為“兩門神鎮殺牛王”的緣故,權貴們極為喜愛牛,加上突厥可薩部至粟特人和鐵勒人的範圍內,有大量的牛生存,捕殺這種野牛,也就成為當地探險隊的重要收入之一。

而且為了保證牛的種群,契部專門請了賈氏高人,把牛在培育在了河套、河東還有河北。

參一腳的勢力不少,除了匈奴呼延部之外,還有鐵勒斛薛部,也就是現在的薛州。除了雜胡,漢家老世族中,太原王氏、溫氏,河東張氏、柳氏,河北名宦高門……都從中分一杯羹。

實際上若非沒有法律層麵的背書,這些雜七雜八的勢力,早就湊了一個股份商號出來,好安安穩穩地收錢。

對於海外的冒險,他們這些勢力不是不想染指,而是手伸不了那麽長,跟沿海的地頭蛇碰撞,基本沒有勝算的可能。

同樣的,東南豪族想要在草原上搞點風雨,可能性也不大。

而且相較風險和收益,草原上的皮草、木材、藥材、礦石、寶石等等收益,也是不差。

加上五都及北地各大城市的肉類消耗每年劇增,大宗物資的生意,才是真正的金山銀海。

隻可惜殺牛這個事情,至今還找不到突破口,隻能通過迂回的方式來解決吃牛肉問題。

比如牛自殺了,比如吃牛的人是蠻子……

不過隨著“天竺票”的發行,北地豪族也尋著味道過來,感覺這時候,似乎就是他們等候已久的一個機會。

冬月下月,張德約談了名門薛氏之後,北地豪族紛紛找上薛氏,打聽內情,然後在冬月結束之前,悄悄地在北市掛了個“漠北股份”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