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孤燈,陪伴著紀無情、無我和尚和常玉嵐三人。

他們在石室中已經整整度過三天三夜了。

在這三天裏,東方綠珠不曾再來過,紀無情和無我和尚也不敢隨便亂闖。

常玉嵐一直陷入迷失神智之中,除了可以進些飲食,多半都在昏睡,醒來時則不住傻笑,連話也不曾講過半句。

直到第四天清晨,東方綠珠才慌慌張張的跑來道:“算你們運氣好,我師祖已經出關了!”

紀無情由石凳上一躍而起,道:“她老人家可知道了我們求她的事?”

東方綠珠道:“我自然要放大膽向她稟報,她老人家起初很生氣,當場把我訓斥一頓,後來總算消了氣,要我把你們帶過去。”

紀無情喜出望外,扶起常玉嵐,望著無我和尚道:“大師,快些一起去吧!”

東方綠珠直把三人引進第一進中間的敞廳。

隻見正中的藤編圈椅上,坐著一位年約五十上下但麵目卻十分姣好的黑衣婦人。這女子神態莊嚴,有種不怒而威的懾人氣質。

她身後肅立著兩名青衣小婢。

紀無情曾聽無我和尚說過,千手觀音東方霞目前年紀至少已在七八十歲之間,而東方綠珠又說老穀主在十幾年前已度過八十壽誕,如此看來,她現在該是九十以上的高齡了,麵前這黑衣女子,分明不是千手觀音東方霞,一時之間,竟愣在當場。

卻見東方綠珠躬身謹聲道:“啟稟師祖,三個人全帶到了!”

紀無情這才慌忙深施一禮道:“晚輩南陽紀無情拜見東方老前輩!”

無我和尚也緊跟打個稽首道:“貧僧無我,參見東方女檀越!”

千手觀音東方霞並未還禮,兩道清澈如水又似冷電般的眼神凝注在紀無情臉上良久,才緩緩問道:“你可是南陽世家紀飛虎的二公子麽?”

紀無情心頭一震,連忙再度躬身道:“不敢,晚輩正是。”

千手觀音東方霞視線又停向無我和尚,不動聲色的問道:“這位小師父雙目雖盲,但骨奇神清,必是大有一番來曆?”

無我和尚雙手合十道:“出家人不談俗家事,但請女檀越休得怪罪!”

千手觀音東方霞搖了搖頭,似笑非笑道:“十年前司馬山莊的少莊主司馬駿曾經皈依三寶,剃度少林,小師父可認識此人?”

聽這位被困揮旗山不歸穀五十年的一代女魔頭的語氣,分明已認出無我和尚是司馬駿,這使無我和紀無情都不覺大為吃驚,可見她對穀外的江湖中事,不但並不陌生,而且了如指掌。

千手觀音東方霞見無我和尚麵有難色,垂頭不語,再問道:“小師父為什麽不回答老身的話?”

紀無情生恐惹怒了這一代女魔頭,連帶著常玉嵐也無法得救,隻得輕咳一聲,搶著說道:“稟東方老前輩,這位小師父正是十年前司馬山莊的少莊主。”

東方霞哼了一聲道:“十年前可以做少莊主,十年後為什麽不可以做少莊主。”

“司馬長風死了,應該是名正言順的莊主才對,放著榮華富貴不享,偏偏去過那暮鼓晨鍾的孤獨生活,實在教老身不解。”

無我和尚麵色肅穆,隻高誦了聲佛號,並未回答什麽。

東方霞再看著隻顧傻笑的常玉嵐道:“這位該是少年得誌,目前已在武林中領袖群倫的桃花令主又兼司馬山莊莊主的常三公子了?”

紀無情點了點頭。

東方霞臉上滿是不屑之色,繼續說道:“紀公子,司馬山莊目前可曾改過名稱?”

紀無情不由一怔道:“據晚輩所知,目前仍舊稱做司馬山莊。”

一陣嘿嘿冷笑聲過後,東方霞道:“司馬山莊原屬大司馬嶽撼軍所有,所以才稱做司馬山莊,後來為司馬長風所占,因他複姓司馬,自然不必再改莊名。”

“目前常玉嵐身為莊主,與大司馬嶽撼軍以及司馬長風扯不上半點關係,為什麽仍以司馬山莊為名?”

這幾句話,說得紀無情和無我和尚也都頗感茫然,因為他們從未想到這個問題,而這問題又的確甚為費解。

許久,紀無情才似有所悟的道:“據晚輩猜想,這可能是常玉嵐為敬重大司馬嶽憾軍,不便擅自更名。”

“另外,他的夫人藍秀姑娘,是大司馬嶽撼軍的親生女兒,和‘司馬’二字,仍然攀得上關係。”

東方霞又是一陣攝人心魄的冷笑,滿麵嚴霜道:“胡說,巫嫣紅那賤人盜名欺世,你們都受了她的騙,藍秀丫頭如果是大司馬親生,為什麽姓藍而不姓嶽?”

紀無情呆了一呆道:“據晚輩所知,藍秀姑娘是在當年大司馬抄家時,百花夫人偷偷把她交給內院侍衛藍天倚帶出逃生,所以她才改為藍姓。”

東方霞再度冷笑道:“既然如此,在十年前你口稱的那位百花夫人,為什麽不為她改姓歸宗?”

紀無情頓時為之語塞,這照樣也是他從未想過的問題。

東方霞似乎越說火氣越大,聲音冷得像冰碴子,接道:“你們

都受了巫嫣紅那賤人的騙!”

她頓了一頓,帶些無奈的歎口氣道:“其實豈止你們,中原武林,包括八大門派在內,哪個沒受她的騙?她假大司馬嶽憾軍之名,行男盜女娼之實,博正大光明之名,十年前目的已達,終於真正做上了太上女皇。”

紀無情茫然問道:“東方老前輩所說的巫嫣紅,晚輩敢問此人是誰?”

“這人你不但見過,而且受過她的利用,也許在你心目中,到現在還把她視為神明,欽佩不已,她就是被你們稱為百花夫人的那賤人!”

“百花夫人十幾年來,一直受武林同道敬仰,晚輩自是並不例外,不知東方老前輩為何對她如此痛恨?”

“你們隻看到她那故意做作出來光明的一麵,當然不大容易接受我說的話,不過,事實真相,很快你們就會明白的。”

紀無情腦際閃電般一轉,想起十年前和常玉嵐加入百花門時,當時百花夫人是以美色為餌,使他與一名美婢一夕風流之後,身中奇毒,從此必須服用解藥,為了活命,不得不接受控製。

而百花大人手下的五條龍和八朵名花,也大多並非善類,尤其已死的那名暗香精舍總管樂無窮,與百花女人之間,似乎頗為曖昧。

想到這裏,終於覺得千手觀音東方霞的話,並非空穴來風,隻是她被困揮旗山不歸穀五十年,如何對江湖事如此熟悉,而且能知人之所不知,卻又大感難以思解,甚至不可思議。

東方霞喝了口茶,似乎怒氣已稍稍平息,繼續說道:“老身明白,十年前,你們兩人和常玉嵐都列名武林四大公子之一,但十年後卻際遇各別,如今你們不但不生妒恨,反而在他身受毒傷之後舍命相救,足見二位重情重義,連老身也深深為之感動。”

“啟稟東方老前輩,常玉嵐並非壞人,他現在身受無名奇毒,救人要緊。縱然彼此間昔日有什麽恩怨過節,也應當暫時放在一邊。”

“老身明白,常三公子不但不是壞人,而且還是武林中年輕一輩的傑出人才,可惜他不該甘願受巫嫣紅欺騙,更不該娶巫嫣紅與藍天倚所生之女為妻,聽說那丫頭長得不錯,不少人看著眼紅,將來也很可能是人間禍水。”

這幾句話,正說到紀無情心眼裏去,不由對千手觀音大為敬服,這女人雖然比自己年紀將近大了兩倍,在他來說,卻頗有知心之感。

東方霞再望向無我和尚道:“小師父,你的法號怎麽稱呼?”

無我和尚躬身合掌道:“貧僧無我。”

東方霞搖了搖頭,似笑非笑的道:“你根本就不會忘我,而且七情六欲,與一般常人無異,所不同的隻是穿了一襲僧裝而已。”

這話無疑是對出家人的一種莫大侮辱,連紀無情都擔心無我和尚會當場頂撞。

豈知他絲毫不曾著惱,隻是紅著臉垂下頭道:“小僧自知修行太淺,東方女檀越教訓得是,小僧慚愧!”

東方霞神色沉凝,一字一句的道:“既無法遁出三界之外,何不重回五行之中,小師父,老身一向看人不差,你根本俗緣未了,將未必可大富大貴。”

無我和尚不願表示什麽,索性低頭不語。

但紀無情卻聽得暗中搖頭,無我和尚雙目已經失明,縱然棄僧還俗,也是無家可歸之人,能無凍餒之憂,已屬難得,哪裏來的大富大貴?

豈知東方霞卻像看透了紀無情心裏在想些什麽,帶點兒神秘的微微笑道:“你是否不相信?慢慢我的話必會靈驗的,說不定將來這位小師父仍會恢複少莊主身份。”

紀無情隻得附和著道:“東方老前輩慧眼識人,出言必有所本,晚輩怎敢不信,隻是他縱然棄僧還俗,也是無家無業,無親無友,又怎能再做少莊主呢?即使真能如老前輩所說,老莊主又是何人?”

東方霞忽然神色一變,長長籲口氣道:“天機不可泄漏,老身方才說得太多了。”

紀無情扶著已站立不穩的常玉嵐道:“老前輩救人要緊!”

東方霞道:“老身既然答應救他,豈能反悔,你先把他放倒地上,解開他的上衣!”

常玉嵐倒是十分的聽話,要他倒下就倒下,為他解開上衣也不反抗。

東方霞起身緩緩走下位來,凝眸仔細瞧了一陣,蹙著雙眉道:“奇怪,這種撞穴截脈手法,絕非中原一十三省武林所有,莫非?

……”

她語氣稍歇,微一沉吟,問道:“你們可看到那人?”

紀無情道:“晚輩所見,是個年輕女子,至於常三公子是否為她所傷,卻無法斷定,因為晚輩看到他時,他已躺在一頂轎中昏迷不醒。”

東方霞仰起頭來,像在思量一件往事,許久,才自言自語的道:“莫非是雲貴八貢山阮家……”

紀無情心中一動,問道:“雲貴八貢山阮家,晚輩好像從未聽說過?”

東方霞仍像自說自話般的道:“八貢山阮家從未進入中原,若當真阮家的人進入中原,說不定武林之中,又要麵臨一次浩劫大難了!”

她似乎光說不練,觀察了半天,卻並不動手救人。

“老前輩!”紀無情有些等不及的道:“三天前多蒙少穀主出手相救,使他得以不死,但卻又未能完全恢複,如今一切全仗老前輩了。”

“若常三公子得能痊愈,你老人家就是他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連晚輩也感激不盡!”

卻聽東方霞冷冷笑道:“像這種甘願為巫嫣紅那賤人驅使,為爭奪藍秀那丫頭而不擇手段的無情無義之人,還留他活在世上做什麽?”

她話未說完,右手並起食中二指,閃電般直向常玉嵐小腹“氣海穴”上戳去。

紀無情大驚之下,想出手阻止來不及。

“氣海穴”在臍下一寸五分,再往下半寸即是丹田,堪稱人身要害,苦被人猝然下手點中此穴,不論被點的人內功多麽深厚,半個時辰內必死。

東方霞突施辣手,分明有意置常玉嵐於死地,因為紀無情心裏有數,解穴救人從沒聽說有在“氣海穴”上下工夫的。

“老前輩,你這算何意?”紀無情氣急敗壞的出聲大叫。

“老身早就想殺這姓常的,隻是一直不得機會,如今你們自動把他送上門來,我又豈能錯過機會!”

敞廳內充滿了千手觀音東方霞的嘿嘿笑聲,曆久不絕。

看常玉嵐時,果然已直挺挺的躺在那裏,麵色慘白,氣如遊絲,似乎隨時都有斷氣的可能。

紀無情一向性情剛烈,正要不顧一切的亮出刀來豁出性命和東方霞拚個你死我活。

不想東方霞早已坐回原位,神色也變得像若無其事一般。

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轉頭吩咐身後的兩名青衣小婢道:“把他抬到神壇左邊那間空房去!”

接著又吩咐站在一旁的東方綠珠道:“每日三次為他各服下一粒丸藥,第一次服‘消毒五分散’,第二次服‘冷僻天玄丹’,第三次服‘凝碧返元丸’。”

東方綠珠應了一聲,隨在抬著常玉嵐的兩名青衣小婢身後,剛走出幾步,身後又響起千手觀音東方霞冷峻的聲音:“回來!”

東方綠珠止步回身道:“師祖還有什麽吩咐?”

東方霞麵色凝重的道:“我馬上就要離開不歸穀,歸期不定,三日後常三公子痊愈後隻管放他走。”

東方綠珠怔了怔,有些不安的道:“師祖又要到哪裏去呢?”

“不必多問,你隻管好好看守不歸穀,別在這段期間出事情就成了。”

東方綠珠不敢再問,躬身施禮而去。

東方霞再望向紀無情冷冷笑道:“年輕人,在事情未弄明白前,還是稍安匆躁為妙!”

紀無情這才明白東方霞方才並非殺害常玉嵐,而是出手救人,但這種救人之法,卻是在武林中罕見罕聞。

“老前輩請恕晚輩愚昧無知,隻是不知常玉嵐什麽時候方可痊愈?”

“方才老身已經對綠珠說過,常三公子三日內必能完全複原,紀公子不必擔心。”

“那麽老前輩又要到那裏去呢?”

“老身去的地方,就是你們去的地方。”

這句話似乎語含玄機,紀無情茫然問道:“老前輩此語怎講?”

東方霞十分慎重的道:“因為老身要帶你們兩人到一處不知名的地方去。”

紀無情神色一緊道:“可是晚輩並沒要求老前輩帶我們到什麽地方去啊?”

東方霞哼了一聲道:“這在你們算得人生最難得的一次奇遇,隻要你們隨我見到這位無名老人,你們的人生際遇,必可進入另外一種境界,這在別人是千載難求的,不過能否見到這位無名老人,還要看你們的造化!”

紀無情搖搖頭道:“老前輩的話,晚輩是越聽越不懂了?”

東方霞不動聲色的道:“老身本想帶你們同行,但又不敢過於冒昧,必須先請示過無名老人才成,所以我必須比你們先到。”

說到這裏,她蹙眉沉吟了一陣道:“現在我跟你們約定好,五日後日落時刻在鄢陵城西五裏處一座關帝廟前見麵。”

紀無情偷偷望了無我和尚一眼,想看看他有何反應,但無我和尚根本沒有任何表情。

隻聽東方霞冷聲道:“老身為了你們,不惜破例出山,長途跋涉,若你們不肯赴約,老身絕不勉強。”

無我和尚高誦佛號,搶著答道:“小僧謹遵諭命,按期赴約就是。”

東方霞微微一笑道:“看來你這小師父必定大有造化,老身這就動身,你們也該走了,否則無法依約定之期相會,老身屆時絕不久候。”

紀無情略一猶豫道:“晚輩們是否可去看看常三公子?”

東方霞麵現不悅之色道:“不必,常三公子三日之後方可痊愈,現在仍在昏迷當中,看了等於不看。”

“那麽晚輩就謝過東方老前輩,這就離穀赴往鄢陵了!”

兩人離開揮旗山不歸穀,一路西行。

紀無情道:“大師,今日得見東方前輩,才知傳言不實,她居然要和我們在鄢陵相會,可見她並未遵守一生一世永不踏出不歸穀的約定,這就難怪她對眼下江湖中事知道得如此清楚。”

無我和尚淡然笑道:“依貧僧猜測,她這次根本並非閉關,很可能是不歸穀發生什麽變故,所以才在外麵耽了三天。”

“如果說不歸穀發生了什麽變故,那該是你我帶著常玉嵐無故闖進去的事了!”

“貧僧自然不是指的這個。”

正說到這裏。

忽然一匹黃色駿馬,迎麵急馳而來。

馬上人也是一襲黃色勁裝,長發披肩,姿色頗為秀麗。

紀無情早看出這人正是數日前在官渡渡口相遇的江上碧。

十年前,他受司馬山莊莊主司馬長風的擺布,曾在巢湖青螺峰狂人堡擔任過一段短時間的堡主,並由江上碧的哥哥江上寒擔任副堡主。

那時他的瘋癲症正在時犯時愈,江上碧曾對他十分照顧,就像妹妹對待兄長一樣。

後來江上寒被司馬長風派出的血鷹燒死,自己也離開狂人堡,直到數日前才在官渡巧遇,而且得知她已做了狂人堡堡主。

隻是她因何與那劫持常玉嵐的銀衣女郎相識,而且似乎又聽命於那銀衣女郎驅使,卻至今成謎。

這時已離開揮旗山很遠,正走在一處官塘大道上,紀無情不等那匹馬臨近,便和無我和尚打個暗號,橫身攔住去路。

她欲待勒馬回頭已來不及,隻好在馬上襝衽一禮道:“紀堡主和司馬少莊主別來無恙,小妹這廂有禮了!”

“江姑娘!”紀無情拱拱手道:“狂人堡的堡主據說現在是你了,方才對在下這種稱呼,實在不敢當!”

無我和尚也單掌立胸道:“司馬山莊少莊主早已死了,貧僧法名無我,還望女施主改口相稱。”

江上碧漲著臉道:“小妹有急事要到風台去,但請二位讓路放行!”

紀無情道:“江姑娘,十年前在下在貴堡時,曾蒙你殷勤照顧,內心感激不盡,當時姑娘一派純潔天真,想不到十年後竟有這大改變?”

江上碧怔了道:“小妹不知改變在什麽地方,但請紀公子明言?”

紀無情神色一正,問道:“那天在官渡的銀衣女子是誰?你目前好像已聽命於她,在下擔心你雖是狂人堡堡主,卻一切都做不了主。”

江上碧轉了轉眼珠道:“現在門主不在,小妹就對紀公子實說了吧,不過小妹所知道的也是有限。”

“不妨知道多少講多少!”

“小妹隻知道她叫阮溫玉,有個外號飛天銀狐,是遠由雲貴八貢山而來,因為小妹聽到有人稱她門主,所以也跟著叫她門主,至於她是什麽門的,就又一概不知了。”

“你為什麽要以她之命是從?難道是受製於她?或者有難言之隱?”

“小妹確有難言之隱,不得不聽她驅使,但盼紀公子不要深究,否則小妹寧肯一死,也不想再吐露實言。”

紀無情不願*她過甚,語氣稍緩道:“江姑娘可否告知那阮溫玉目前人在什麽地方?”

江上碧搖搖頭道:“她的行蹤飄忽不定,今天一早是在蒙城,現在到了什麽地方,小妹也難預料。”

“那你又如何和她連絡呢?”

“她要小妹五日後在鄢陵相見。”

紀無情幾乎要失聲叫了出來,莫非千手觀音東方霞和飛天銀狐阮溫玉暗中也有聯係?否則時間地點如何會這樣巧呢?

這一來他反而不想再問下去了,為的是避免因而被對方識破,因為他已決定在到達鄂陵後,暗中加以探查,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獲。

誰知江上碧卻頓了一頓,反問道:“紀公子,你們把常玉嵐帶到什麽地方去了?”

“江姑娘問這個幹嗎?”

“小妹是擔心他的安全,據阮門主說,常三公子的穴道在中原一十三省,任何人都無法解開,小妹是擔心他這多天不飲不食,餓也給餓死了。”

紀無情故做神色一緊道:“既然如此,在下反而不解了,那天飛天銀狐並未戰敗,她為什麽任由我們把常玉嵐帶走而不追襲?”

江上碧道:“這道理很簡單,她知道你們在無法為常三公子解開穴道後,必定再把人送還她,又何必追襲呢。”

紀無情帶著打破沙鍋問(紋)到底的口氣道:“她為什麽要擄走常玉嵐?”

江上碧不經意的微微一笑道:“據小妹所知,阮門主對常三公子並無惡意,也許是情有獨鍾吧!”

江上碧這句話隻是隨口而出,豈知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在紀無情來說,不亞一柄利刀刺進心肺,隻感腦子裏嗡的一聲,兩眼一陣發黑,幾乎要昏厥過去。

他一向逞強好勝,事實上不論那方麵,也從不輸人,即以當年和常玉嵐較技論藝,兩人三日三夜未見勝負,北刀南劍之名,在江湖上傳為美談,不脛而走。而北刀南劍,在排名上又無疑北刀在南劍之上,因為很少有稱他們為南劍北刀的。

誰知在情場上兩人的際遇卻有如霄壤之別,他竟做了大大的敗將,一往情深的意中人,早為常玉嵐捷足先占,而此刻偏偏江上碧又大不知趣,更說阮溫玉對常玉嵐情有獨鍾,這對他是何等難以忍受的刺激。

難道他紀無情在情場上就永無抬頭翻身之日?

“江姑娘,難道常玉嵐真有什麽特別之處,值得女人如此喜歡?”紀無情一臉憤然之色,語氣冷得像從冰窖發出來的。

江上碧那能看不出紀無情的心意,故意撇撇嘴,冷笑道:“依小妹看,未必如此,論文才、論武功,紀公子處處都在他之上,他不過是機會起得好而已,這一點連小妹都為你不平!”

這幾句話,使得紀無情頓把江上碧引為知己,不覺心胸為之一爽,積壓在內心的怨氣,也出了不少,隨即輕咳一聲道:“江姑娘這話隻怕是在安慰紀某吧?”

江上碧正色道:“小妹有事實為證,譬如你喜歡當年的桃花仙子籃秀,本來可以和常玉嵐公平競爭,但偏偏在緊要關頭你卻得了瘋癲之症,試想那藍秀怎肯嫁給一個瘋癲之人?”

“而現在你的瘋癲之症雖已全愈,卻又邊幅不修,還自稱什麽恨海狂蛟,紀大哥,人家好好的姑娘,誰會喜歡一個什麽恨海狂蛟,除非她自己也發了狂。”

江上碧一番話說得不疾不徐,但聽在紀無情耳朵裏,卻如聞梵音警鍾,她說得實在不錯,誰願意愛上一個瘋癲之人?誰願意喜歡一個蓬頭垢麵的恨海狂蛟,女人跟了這種人還會有好日子過麽?

這時的紀無情,對江上碧不但不惱,反而充滿一片感激,因為在這十幾年來,她是第一個能說出使自己幡然有所警悟的話。

江上碧見紀無情默然不語,茫然問道:“紀大哥,小妹的話不對麽?”

紀無情連忙拱手齊眉道:“教誨之言,紀某感激不盡,江姑娘,在下不敢打擾,你可以走了,但願後會有期。”

江上碧剛要策馬加鞭,卻又一蹙翠眉道:“紀大哥,可否告知小妹,常三公子哪裏去了?”

紀無情內心悚然一震,他想到若說出實情,飛天銀狐阮溫玉必然會找到不歸穀,目前不歸穀隻剩下東方綠珠和幾名小婢,很難應付意外變故,若常玉嵐再度落於飛天銀狐之手,那麽自己和無我和尚的一番辛勞,豈不是完全白費了。

想到這裏,隻好黯然一歎道:“實不相瞞,常三公子已經死了!”

“死了?”江上碧如聞晴天霹靂,臉色大變:“他是怎麽死的?”

江上碧的驚慌失色,反而使得紀無情內心大大不是滋味,因為他不願意常玉嵐的光芒蓋過自己,他想不出當有一天自己的死訊傳入江湖時,是否也有人如此震驚失措?

其實,他心裏又何嚐不明白,眼下的常玉嵐,不但是大名鼎鼎的司馬山莊莊主,更是領袖武林的桃花令主,自己則早已隨著時間的飛逝而逐漸為人淡忘。

當年和常玉嵐並駕齊驅北刀南劍的時代,早已成為過眼雲煙了。即使自己真有死訊傳入江湖,也掀不起半點波瀾。

“紀大哥,你快說,常三公子是怎麽死的?”江上碧再度失聲追問。

紀無情聳了聳肩,哼了一聲道:“人吃五穀雜糧,沒有永生不死的,他是不喘氣而死的。”

這回答,聽得江上碧簡直啼笑皆非。

其實,正因為常玉嵐沒死,所以紀無情才會表現出如此漠不關心的神色。若常玉嵐真是死了,他照樣也輕鬆不起來。

“紀大哥,既然常三公子已經死了,你就不該還有心情開玩笑,我早就知道,十年前你們是最相交莫逆的好友,北刀、南劍,在江湖上傳為美談,雖然十年前彼此間曾有過誤會,你也不該如此無情無義!”

紀無情漠然笑道:“人已經死了,再傷心也無法挽回他的性命,江姑娘認為要紀某怎樣表示才對呢?”

江上碧搖搖手道:“不必再談這些了,小妹是想知道他是怎樣死的?”

紀無情道:“他被那位無名姑娘不知用的什麽手法,傷了奇經八脈,在下和無我大師百般救濟無法救活,最後就隻有眼看他死了,不然我們怎會丟下他不管。”

江上碧凝著臉色道:“阮門主曾說過,她的傷脈截穴手法,在中原一十三省根本無人可救。”

“這樣說她是存心製常玉嵐於死地了?”

“不,小妹方才說過,她是料定你們救不了他,必定把他再送回去。”

“可是她行蹤飄忽不定,我們又到哪裏去找她呢?”

“她在官渡仍然留了兩名屬下,你們隻要把常三公子送到官渡就行了。”

“可是現在常玉嵐已死,說這些話又有何用?”

江上碧不住的眨動著眸子道:“不可能,常三公子不可能死得這麽快。”

紀無情道:“難道江姑娘對在下的話還心存懷疑?”

江上碧沉吟了半晌道:“阮門主說過,她製住常三公子,並未傷到他的奇經八脈,常三公子縱然不飲不食,生命也必能支持到半月以上,尤其他內力深厚,說不定可以一月不死,你說他現在已經死了,小妹總是感到奇怪。”

紀無情不由豁然笑道:“莫非姑娘是懷疑紀某和無我大師把他害死了?”

江上碧搖頭道:“那倒不太可能,不過……”

“不過什麽?”

“這一來你們兩位的處境就十分危殆了,阮門主對常三公子已心生愛慕,她擄住他是另有企圖,如今你們破壞了她的好事,她怎肯善罷幹休!”

紀無情仰天打個哈哈道:“常玉嵐並非我們所害,她為何要把這筆賬算在我們頭上?我紀無情和無我大師並非怕事的。”

“剛才江姑娘曾說她五日後要和你在鄢陵相見,正好紀某和無我大師也要到鄢陵去,現在就約定好,要她在五日後日落時刻,在鄢陵城西五裏處一座關帝廟前等候我們。”

“好,一言為定,小妹告辭了!”

紀無情眼看江上碧走遠,才望著無我和尚道:“大師,我們也繼續趕路吧!”

無我和尚長長籲口氣道:“紀兄,你剛才不該約那姓阮的女人五日後在鄢陵相見。”

“可有什麽不對?”

“這樣一來,咱們與千手觀音東方霞之會,豈不被她得知,即使東方女施主也難以諒解。”

“不過,”紀無情似乎有他的看法:“以在下預料,姓阮的姑娘和東方老前輩可能已經相識,否則為何東方老前輩約咱們到鄢陵去,偏偏那姓阮的女人也要到鄢陵去?”

無我和尚不以為然,道:“依貧僧看來,她們不可能相識。”

紀無情道:“就算她們不相識,讓她們藉機見見,也未必是件壞事。”

“紀兄可曾想到,那樣一來,若姓阮的女子把常玉嵐再從東方女檀越手中弄走,咱們豈不等於前功盡棄?”

“常玉嵐三日後痊愈,必已離開不歸穀,和姓阮的女子約會是五日後的事,她縱想再擄走常玉嵐,也來不及了。”

無我和尚搖了搖頭,雖不同意紀無情的看法,卻也不願再表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