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壺香茗品罷,士公子意猶未盡。

周重霄向來不會在公眾地方呆超過一盞茶的功夫。茶水既然已經飲畢,便起身準備離開。

“對了,粱兄。”推開房門的瞬間,周重霄回過頭來朝士公子說,“粱兄印堂發黑,今日之內恐有血光之災。”

說完便瀟灑離去。

聽到他此番話語,士公子先是一愣,隨即丟下磕得正香的瓜子,整了整衣裳,大步朝下樓的樓梯走去。

周鐵嘴都開口了,他哪裏還呆得住,隻想著趕緊回家去避難,卻不料他自認為安全的家裏麵,正有著一場血雨腥風在等待著他。

漫步在黃昏的街道上,夕陽的餘光將身旁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周重霄輕輕搖著折扇,一臉的悠閑。

突然,從腳下的影子裏睜開了一雙冰冷的眼睛,一個黑衣人慢慢從影子裏站了起來,附在周重霄耳邊說著什麽。

報告完,黑衣人如同突然出現一般,又融進影子裏,突然的消失了。

周圍來來往往的人們卻仿佛沒有看見這驚人的一幕。

淮桐山山腳下,三間草廬成鼎立之勢坐落在一處山坳裏。

門前是整齊的田畦,種滿了長勢喜人的各類蔬菜;屋後則是參差的林地,一棵棵果樹枝頭上都是沉甸甸的果子;樹林間還可看到一小塊一小塊的藥田,培植著不少的藥材。

這裏,就是周重霄的家。

在最靠近路邊的一間草廬,屋前的空地上三五成群的站滿了人,每個人都翹首眺望著那扇緊閉的門。

咿呀一聲,門扉開啟,一個唇紅齒白的小童子走到了門外,迎接他的是眾人更加熱切的目光。

小童子一點兒不膽怯,在眾人灼灼的目光之中,很是淡然地走到了路邊的一根木杆前,掛上一盞風燈之後,雙手攏在袖子裏,眼睛看向宛陽城方向,似乎在靜靜等候著什麽。

風燈的光芒在黃昏的夜色之中顯得那麽溫馨。隨著時間流逝,終於,人們看到了在小路的盡頭,一抹身著月白色長衫的身影慢慢清晰了起來。

“公子,您回來了。晚飯已經準備好了,您是先吃飯,還是先看相?”待周重霄走近身前,小童子就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

話音一落,隻見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盯在周重霄臉上,卻連一點兒聲響都不敢發出來,隻等待著他的回答。

“先看相吧。”今日周重霄的心情很好,而且已經在茶樓裏喝了茶,還不想這麽早就用晚飯。

聽到明確的答複,眾人的臉上不禁都露出了喜色。

周鐵嘴乃是遠近馳名的神算,自從他開口斷命以來,那是鐵口直斷,從無繆差,據說就連當今聖上都讓他算過命。

每一天,慕名而來的人們都會在他家門口等待著機會。然而,周鐵嘴的個性也是叫人捉摸不定,有時候會一整天都為人斷命,有時候則是連續數日不見人影,讓很多人撲了個空。

走到左側的草廬裏,喝了一口小童子剛剛沏好的茶,周重霄朝門外輕輕招了招手。

一位身穿錦袍的中年人突然身不由己地朝著門口跑了過來,衝到周重霄身前一丈遠的地方才又猛地站住了身子。

在場眾人紛紛倒吸了口涼氣。雖然早就對這位周鐵嘴的神異之處有所耳聞,但這等親眼所見,親身體會,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他的臉上滿是驚駭的表情,當看到周重霄平靜的麵容之後,才慢慢平緩了自己震驚不已的心情。

原本他看到周重霄是一個文弱的年輕人的時候,還有些懷疑傳言是否可信,但是眼下這簡簡單單的一手,就足夠讓他一輩子印象深刻。

“郝樂誌見過周先生。小小敬意,還請周先生笑納。”他恭敬地將自己帶來的銀票全部放在了桌麵上,厚厚的一疊。

“郝老板想找的人,已經不在人世了。”周重霄看都沒有看那銀票一眼,隻淡淡的說著。

郝樂誌的心一顫。

他這一趟確實是要來問問自己失散多年的母親究竟身在何處,沒想到還還沒開口,眼前的周鐵嘴就已經道破他的來意。

就在他想要追問母親遺體所在的時候,周重霄已經將一張寫好字的紙張放在了他的麵前:“到這裏去吧。為人子,為母親風光大葬是應該的。”

顫抖著雙手接下那張薄薄的紙張,郝樂誌隻覺得手中的分量重逾千斤。眼淚已經止不住,他無聲的哭著,轉身離開。

小童子掀開旁邊的門簾,用溫熱的濕布替周重霄擦了擦臉和手,然後換上了一杯新茶。

這一次,周重霄卻並沒有急著飲下,隻是輕輕地掀開了茶碗蓋子,看著那嫋嫋升起的水霧。

輕輕招了招手,又一個人身不由己地衝到了他的麵前。他抬眼看對方,淡淡地說著對方的願望。

一個接一個,隨著明月高升,屋子前麵的空地終於再無半個人影。

“公子,該吃飯了。”送走最有一個人,小童子再次為周重霄送上溫熱的濕布。

站起身來的時候,周重霄的身子明顯的晃動了一下,臉色有些蒼白。

小童子上前準備去攙扶的時候,他擺了擺手。

斷命乃是與天鬥,此時的周重霄意識有些恍惚。他心知今天是一時逞強,斷了太多人的命的緣故。

“周兄,救我!”

一聲驚呼,緊跟著一道狼狽的身影撞進門來,瞬間帶來了滿室的血腥味。

周重霄的胃一陣翻騰,急忙捂住口鼻,強壓下嘔吐的衝動。

士公子梁柏看見了他,猶如溺水之人看見了一塊浮木,哪裏還顧得上其他,衝過來死死抱住他的大腿,隻不住的喊著救命,同時也將滿身的鮮血沾到了他的身上。

周重霄正欲擺脫梁柏的糾纏時,兩個蒙麵黑衣人提著沾血的大刀已經闖進了屋中,舉刀便砍。

呼呼風聲之中,鋒利的刀鋒眼看著就要將周重霄的腦袋一分為二的瞬間,兩個蒙麵黑衣人的眼前卻突然失去了周重霄和梁柏的身影。

他二人一驚,發現四周的景物竟變成霧氣迷蒙的一片,而眼前則是站著一個唇紅齒白的小童子,正笑眯眯地看著他們。

明明那小童子看起來可愛至極,但是兩人的心底卻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股子涼意。常年在刀口上討生活的他們,對於危險的感應早就是一種特殊的本能。

“粱兄,沒事了,你先放開我。”將兩名蒙麵殺手送進幻境之後,周重霄這才將梁柏從自己的身上扒了下來。

驚魂未定的梁柏,捧著熱茶,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地麵,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回到家之後,一家人正和樂融融地吃著飯,不想一夥蒙麵人突然從天而降,不由分說便大開殺戒。

他因為周重霄的預警而心存警惕,在蒙麵人出現的第一時間就拚命逃跑,卻不想還是在半路上被追上了。

幸虧當時追著他的殺手隻有兩個人,他是拚盡了最後的力氣才逃到周重霄這草廬來的。

而直到此時此刻,他仍然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突然遭此滅門慘禍。

換了一身幹淨衣裳的周重霄,指揮著小童子趕緊把滿屋子的血跡擦洗幹淨。至於梁柏這個闖進來的不速之客,他也隻能暫時先收留著了。

“粱公子,您的傷勢不輕,請先抹藥。”另一個小童子拿出幾個藥瓶子,替梁柏處理傷口,換上幹淨衣裳。

還未等周重霄腹中翻騰的感覺消下去,草廬外麵又傳來了細微的響動。

他微微皺眉。

血洗了梁府的殺手們見追殺的人久久不歸,就追蹤著血跡追到了這裏來。看來他們沒看到梁柏的屍體是不會罷休的。

“粱兄,這下子你欠我的,可是還不清了。”輕輕歎了口氣,周重霄手臂揮動間,一柄玉尺飛出了袖口。

同時,在三間草廬周圍,一道屏障升起,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潛伏在暗處的殺手們正蠢蠢欲動,一道白光閃過,就一個接一個地倒了下去。他們連自己究竟是死在誰的手上,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隔日,整個宛陽城震動了。

先是城中梁府滿門被殺,唯有士公子梁柏下落不明。

隨即有人在城外發現了二十幾具的黑衣人屍體。

宛陽城城主滿麵鐵青,下令徹查,查了許久卻查不到蛛絲馬跡,最後也隻能不了了之。

“唉!”這已經不知道是梁柏的第幾次歎氣了,“我說周兄,你就真的不食半點葷腥,好歹也添點油水吧!”

他用筷子戳了戳麵前那盤白水抄青菜,再看著碗裏的白米飯,真是一點兒胃口都沒有了。

別說油水了,就連鹽、醋這等基本的調味料都沒有放,隻是將青菜葉子丟到水裏燙一下就撈起來,叫人怎麽吃得下去啊。

周重霄慢條斯理地吞下最後一口飯,淡淡掃了某人一眼:“若不是某人讓周某沾染了一身的血腥,周某也不至於會如此苛待他呀。”

站在一旁的兩位小童子也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自知理虧的梁柏隻能默默地閉上了嘴,認命地扒飯。

根據以往的經驗,如果他繼續糾纏這個問題的話,等下就連米飯都沒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