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好心人勸道:“二位,這幾位差爺其實人最好不過,你們的路引雖然有瑕疵,但外鄉人千裏迢迢地來到這裏也不容易,差爺斷不會為難你們,你們好言好語地求求他們,請差爺們喝幾碗好酒解一解乏,他們多半會高抬貴手的,你們自然也沒事。二位還有事要辦,不要因小失大耽誤正事呀。”

“正是,正是,二位快些軟聲求求差爺,送上贄敬,免得誤了貴主上的生意。”

“差爺守在此地風餐露宿的十分辛苦,二位表示一下敬意原也應當。”

“好漢不吃眼前虧,這些是例錢,貴主上應當早有安排才是。”

旁邊的其他人紛紛你一言我一語地出言解勸。

但袁歐兩人顯然長了兩顆沒開竅的榆木腦袋,任憑別人怎麽說就是不肯服軟,更別說出錢打點。

幾名官差被他們惹得火氣上撞,拿出鐵鏈子往兩人脖子上一套拉回衙門處置。經過這麽一鬧,眾公人的心情大壞,對其他經過路卡的人更加嚴苛,弄得氣氛緊張兮兮。

不多久後,三個遊方道士模樣的人來到路卡前。三個道士一老二少,年紀大的道士相貌和派頭頗有些仙風道骨、飄然出塵,一看就像個出世的得道真人,兩個年輕的道士也都清逸不群,尤其年輕最輕的那個道士,長得極白、極俊俏。

幾個守卡的差役緊盯著小道士瞧得走神,被老道士咳嗽一聲驚醒過來,心裏暗暗道:“好俊俏的道童,真想捉到懷裏……呸呸呸,我怎麽喜歡那個調調啦?出門撞太歲,真他娘的晦氣!”

公人們雖然心情不好,卻不敢亂對道士發脾氣,當今皇帝祟道那可是出了名的,宮裏養著一大群真人、上人、真君不說,還滿天下興建道觀,禮敬有名氣的修道之人。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各地方官員對道觀、道士皆禮敬有加,當官的如此,當差的自然不敢造次。

一個衙役換上春風般的笑臉問道:“三位仙長,您幾位要到哪裏?”

老道士遞上三塊度牒,公差接過驗看,驚叫出聲:“原來三位都是龍虎山天師宮的仙長。”

龍虎山天師宮被當今皇帝奉為道教祖廷,多次下旨加封天師的尊號、賜予其大量金銀和種種特權,每年都要委派欽差代自己上山降香,可說聖眷之優渥無出其右,天師宮出來的道士在全國都是橫著走的。

李冬平聽到後趕緊起身小跑過來,接過度牒仔細驗看。度牒絕對是真貨,年長的道士名叫符元堇,道號淩蒙子,其他兩個是他的徒弟邵伯清和龍伯煬。他恭敬地將度牒還給三人,臉上堆滿了笑容向他們請安問好,目光、語氣充滿諂媚,不過瞟向龍伯煬的目光裏似乎隱隱多出一絲曖昧。

那個俊俏的道士臉色微酡,肚子暗罵:“該死的牛鼻子,叫什麽名不好,非要叫龍什麽(煬)陽。”

李冬平恭敬地道:“老仙長,您仙蹤到此一路勞頓,弟子是秋垣縣司吏李冬平,鬥膽請三位仙長到縣衙奉茶,本縣縉紳對聖宮最崇敬不過,務必請仙長仙駕在鄙縣多盤桓些時日。”

“不必了,貧道奉命到蜀山采辦藥材,路過貴地,差使要緊,不能耽擱,日後若修行雲遊至此,再行叨擾吧。”符元堇正眼也不瞧他們,帶著徒弟大搖大擺地走過路卡,忽回身道:“要不要交納過境稅?我們雖然是方外人,卻也不能壞了貴縣的規矩。”

李冬平忙不迭地雙手連搖:“不敢,不敢,符仙長過境,鄙縣奉迎不及已是罪過,豈敢再收仙長的錢。”

“那貧道等就不客氣啦。”符元堇轉身走出幾步,再一次回轉身來,衝李冬道:“李大人,貧道瞧你印堂發暗,恐怕你近期要觸黴頭,勸你一句,人做事天在看,凡事不可虧心呐。”

李冬平心頭一驚,很有些著惱,不敢表露出來,無可奈何地看著三人揚長而去,在肚子裏暗暗罵幾句晦氣。看三人走得稍遠,他忽然一下回過神來,招手喚來一名差役吩咐道:“你快跟上去盯緊他們,看他們去了哪裏。”

“是!”差役應了一聲,一溜小跑跟過去。

可前麵三個道士實在很奇怪,從後麵看明明走路顯得不緊不慢,可不知為什麽一會兒身影就消失在遠處。

等那差役追到鎮裏,三個道士早就沒了影,他茫然在鎮裏轉了幾圈,向路邊的店鋪行人打聽,沒有得到半點信息,隻得悻悻地回去了。

澮溪樓是枰澮鎮唯一也是最大的酒樓,兩層樓的建築在小鎮裏顯得氣勢恢宏,此店主要為行商服務,由於價格不貴、環境不錯,很受過往商旅的歡迎。

符元堇坐在二樓臨街的酒桌旁看著跟蹤的差役回去,回頭輕輕地向邵伯清道:“還是老爺厲害,知道那個司吏會派人跟蹤。”

邵伯清不滿地道:“讓你以師徒相稱,怎麽叫老爺了?”

符元堇心虛地掃了龍伯煬一眼,道:“沒人的時候老奴不敢亂了尊卑。”

龍伯煬不耐煩地道:“叫你怎樣就怎樣,囉嗦什麽。”

符元堇嘿嘿幹笑兩聲,又道:“老……嗯,伯清,怎麽不準小袁、小歐兩個反抗呢?”

“我正要看一看刑獄裏的真實情況如何,故順勢讓他們混進去探一探,調查民情有我們三人已經足夠。”

這三個道士是陶勳、丁柔和孫思正所扮。離開竹雲穀之後他們追上了先行的車馬,陶勳想微服赴任並順道體察民情,正好他們從噬魂魔君幾個下屬身上繳獲的物品裏有天師宮的度牒以及空白路引條等物,便決定分頭假扮道士、行商提前入境,安排老王夫婦趕車馬到緊鄰秋垣縣境的平沙鎮客棧等候。

“嗯,那個,伯清妙計安天下呀。”符元堇拍了句馬屁,又問:“你怎麽知道這裏吏治有問題?”

“我在京城的時候曾經聽說,前任知縣周介真本是禮部小官,後來靠走靖寧侯的門路才得外放到此,本省的省、府不少官員都有靖寧侯黨羽,吏部檔案裏有關於他的考績,我悄悄調閱過,被寫得有言過其實之嫌,所以想先看看這裏的實際情況。剛才在等候過卡的時候聽百姓講,最近官府的盤查突然得嚴格起來,你們看是怎麽回事?”

丁柔問道:“師兄,我們出來的時候,你有沒有發紅諭到縣裏?”

陶勳一拍腦袋,恍然大悟:“父親大人原來要代我發的,我怕勞擾父老鄉親不許送,現在應當還在馬車上。”

按官場的規矩,得缺的州縣正印官剛一起程離京,或離開督、撫駐地,就會派一長隨先期趕到任所衙門,傳送新任正堂的一張“紅諭”,上麵一般要這麽寫:“新任某府某縣正堂某姓,為公務事。照得本縣擇於某月某日出京,由某路上任。迎接書吏、各役俱在某處伺候,不許遠迎。上任日期另行知會。來役不得雇替,執事務要嚴明,衙門應各修整,必須清潔,勿許泰侈。六房科職掌事宜須知冊,各房吏先行齎投查閱,勿得違錯取究。須至諭者。右諭六房書吏準此。”得到這張紅諭後,全衙門就要動員起來,將衙門打掃粉刷一番。

官場上新官上任,哪個不是擺足了排場,象陶勳這樣輕車簡從、悄無聲息赴任的簡直就是個異類,秋垣縣衙不知道他的行蹤,難怪要如此緊張了。

陶勳輕笑道:“他們越緊張,我越要好好看看秋垣縣是不是真的那麽好。”

一個酒樓的夥計上來看見三位道士,顯然一愣,酒樓早上的客人主要為住店的客人,大都集中在樓下,他一直在樓下招呼,竟然也不知道這三位道長什麽時候上的樓,連忙上前招呼。

孫思正點了幾樣素點和茶水,順口問道:“小二,貧道師徒三人雲遊到貴縣化緣,借問一句該到哪裏才好呢?”

“道爺,您可算問著了,本縣的士紳大多是出了名的善人,對大道觀的道長個個禮敬有加,象樊安鄉的張員外、李員外、鄒員外,還有水靜鄉、曲裏鄉、楸坪鄉、麓陽鄉,全縣的幾個大善人、大居士有三十幾家。不過您三位最應當去的是懷澮鄉的鄧員外那裏,他老人家是致仕的朝廷大官,全縣差不多兩成的田地、縣城裏一半店鋪都是他的,連縣太爺都要看他的臉色行事才行。”

陶勳知道小二指的是前南昌知府鄧宏景,致仕前就跟靖寧侯走得近,其子現在京中為官依附靖寧侯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