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朝廷的製度,知縣任期為三年,三年任滿後考滿優異的可以升遷,然而實際執行中並不一定如此,立國以來第一次便能如期升遷的州縣長官是少之又少的,總要再到其它州縣再去做三年甚至更長的時間才可以升官,朝廷公卿重臣亦沒有一個從州縣官起家的,這幾乎成為一個定律。

陶勳第一任任滿後因為考績出色,居然順利升遷了,此為本朝官場近十數年來僅有。

朝廷對官員有一套相當完備的考核和考察製度。各州縣長官自己被知府考察,而他們也對自己下屬的佐雜官進行考察,每月州縣長官將對下屬佐雜官的考察情況上報知府,知府則按季將對所屬州縣長官的考察情況上報到省布政使,省布政使司每年匯總本省所有在職官員的考察材料。每隔三年省巡撫會同巡按禦史一起,對本省所有官員三年來的情況進行總甄別。

考察的標準是“八法”:年老、有疾、浮躁、才力不及、疲軟、不謹、貪、酷。“年老”是指年事已高,不適合擔任州縣長官;“有疾”也是指身體狀況不適合再擔任州縣長官;“浮躁”指性情不定、性急暴躁;“才力不及”是指處理政務經常出差錯,沒有辦事能力;“疲軟”是指州縣長官主政態度不積極,得過且過,司法案件積累、財政稅收拖延;“貪”指收受賄賂;“酷”指虐害百姓。

按律,在考察中評為“年老”和“有疾”的要強製休致(退休);“浮躁”、“才力不及”、“疲軟”、“不謹”的都要予以彈劾或者降級調用;“貪”、“酷”要革職治罪。陶勳早非當年遊學之初的愣頭青,更不是太迂腐之人,一直安排有專人替他打點省、府各級長官,巡撫、布政使、按察使、知府、巡按禦史等等,都得到他無數好處,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自然每次都給他作出上等以上的評價。

州縣長官任滿,要進行考滿,第一個三年任期滿後為“初考”,第二個三年任期滿後為“再考”,第三個三年任期滿後為“通考”,通考合格者可以上京朝覲皇帝,政績考核列為稱職、平常、不稱職三等。

考滿時,由上級作出一個總的評語,考核的主要目標號為“四格”,即“守”(道德操守)、“政”(政務治績)、“才”(政治才幹)、“年”(任官年齡)。“守”隻要是在任內沒有發生什麽醜聞就算是可以過去;“年”是自然因素,年紀過大就沒有辦法再轉官,沒有辦法改變;“才”主要是指在解決重大案件或上級交辦臨時政務時的應變能力;最重要的考核目標是“政”,“政”主要看司法審判是否有錯案,自理詞訟案件上控的情況多不多、上報複審的案件遭到上級駁詰的多不多,財政上賦稅征收及解送是否及時,行政上主要看境內的治安情況,風化、人命、強奸、竊盜等重大案件的案發率等等。

各個指標中尤其以賦稅的征收和解送是最硬的指標,如果征收未足額、解送不及時,就純然作為“不稱職”降級。陶勳的“年”、“守”絕對沒問題;他曾經圓滿地辦理過許多重大案件,“才”方麵亦是優異;秋垣縣每年的財政賦稅均提前完成任務,並且金額逐年上升,賦稅解送總是第一個送達,地方上案發率全省最低,他判過的案子從沒有被上司駁詰過,自然在“政”考方麵也是優異。莫說他時時打點上司,就算從來沒打點過,上司也挑不出毛病來,加上考滿時巡撫大人親自幫他向他的上司打招呼,所以他考滿時的“考語”被評為上上等。

除了考滿的考語為上上等外,陶勳在任期內立下了一大堆功勞,按朝廷慣例立了功勞可以抵過,累滿三件功勞可以加一級,他立的功勞即便按立功五次加一級的最高標準亦足以加級無數。當然,這也隻是一個方麵,實際上影響吏部授官的最重要因素是皇帝本人對當年的應兆秀才一直格外關注,而那批人中目前為止仍然隻有陶勳考取進士做了職官,所以皇帝每年總會親自調閱他的考績禦覽,曾朱批可免回京銓選擢升。各方麵因素綜合在一起,吏部打破慣例升任他為池屏州同知,直接上任。

接到任命文書,陶勳並無絲毫升官的喜悅,知縣是地方正印首官,同知雖然在品秩上上升了一級,但卻是個佐貳之官,就象一縣的縣丞,等於是個閑職,是個做受氣包子的官,顯然朝廷有人看不慣他升得過快,采取這種明升暗降的辦法來打壓他。

池屏州是個什麽樣的地方,陶勳不但從邸抄裏看到過,而且太平門的探子也將池屏州的情況詳細地匯報給了他。那裏屬秋垣縣西北的鄰省,地理環境惡劣於秋垣縣數倍,是山區與丘陵的交匯地帶,位置更加偏僻,土地極度磽瘠;百姓生活極端窮困,連年天災人禍,人們流離失所;據說那裏外來的流民人口超過戶籍人口一倍還多,因而治安混亂、凶案連連;最可憂的是白蓮教在當地的勢力異常龐大,蠢蠢欲動,隱隱有起兵造反的跡象。

這些都還不要緊,最要命的是現任池屏州知州張臻是一個極為剛愎自用之人,是出了名的性格暴躁、殘酷刻薄、刁難下屬的酷吏,若非因池屏州實在是太窮、太亂而無人願意到那裏做官,張臻絕對坐不長知州的位置。

不難看出,強壓吏部調陶勳“升任”池屏州同知的幕後之人正是想利用這個機會打擊他,使他無法延續優異的考績,甚至於在任上犯錯、引禍上身。

前來秋垣接任的人名叫杜甄仁,據太平門的情報,此人為早兩科的同進士出身,做過兩任知縣,因為為人木訥、不善逢迎而一直得不到升遷,此人在他縣為官的時候還算清廉自守,但性格軟弱、禦下不嚴,常常受縣衙一眾吏役擺布。

其實,現在的秋垣縣富庶遠近聞名,秋垣縣正堂位置早成為肥缺,本來這樣的肥缺是萬萬輪不到杜甄仁,隻是由於爭奪的各方鬥得太激烈,吏部哪一邊都不願意得罪,於是這個沒靠山的好好先生便撿到個現成的大便宜。

杜甄仁雖然木訥、軟弱,但並不太笨,他拿到吏部的任命文書後立即星夜兼程提前半個月趕到秋垣縣,到了秋垣也不講上任的排場,悄悄地拜訪陶勳。他也曾做過功課通過各種渠道了解陶勳,知道陶勳是一個愛民如子的人,他料定陶勳既然將秋垣治理如此出色必定不願走後被人破壞。他的算盤是,秋垣縣本來就治績優良,他隻要能守住三年任期,必可借此東風實現多年來升個一兩級職官的宿願,守成之策最好的辦法就是向陶勳討教治縣之術,並且求他將心腹的得力人手留下來幫他,而陶勳多半會同意,這樣他隻需做一個甩手掌櫃就成了。

陶勳見杜甄仁說得誠懇,以前沒有什麽劣跡,最主要他的確不願自己花大力氣治理得好好的秋垣縣在他離開後被接任者迅速破壞掉,便和陳子軒、潘達飛商量,懇請兩位師爺留下來做杜甄仁的幕佐。

畢竟池屏州同知隻是任佐貳官吏,要不要師爺都無所謂;而且池屏州偏遠窮困、局勢不穩,陶勳不願兩位年紀漸長的老師爺同他一起去那種地方吃苦受累、擔驚受怕。

三班衙役方麵王、袁、歐三人已經培訓出了幾個不錯的接班人,能夠放得下心來,有陳、潘兩位師爺幫忙照看,縣衙應當能夠照老樣子運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