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頭罩自然擋不住陶勳的眼睛,他一邊走一邊觀察左右,暗暗記下進山的路徑,一邊裝作跌跌撞撞的模樣跟隨大隊。

一行人在太陽落山前回到鳳屏山蓮台寨,這裏是西部白蓮教的秘密總壇,山寨建在山道要衝,兩側均是萬丈絕壁,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寨城修得氣勢恢宏,周長達兩裏,寨牆高三丈,盡數用石頭砌成。寨內建築物布局嚴謹,殿舍儼然,錯落有致,空地處多種百年參天大樹,使整座山寨很好地掩蓋在樹蔭之中,遠遠地極難用肉眼分辨出來。

慕容焙回寨時,寨門大開,數百全副武裝的士兵在從寨外到寨中彌勒大殿前的道旁擺出刀陣。取下了頭套的瑞王被趕下軟轎,由兩名士卒押著穿行於其中,亮晃晃的鋒利刀刃幾乎挨著他鼻尖分開,再貼著的後腦勺落下。

可憐瑞王自小養尊處優慣了,哪見過這陣仗?森森寒氣嚇得他兩腿發軟,偏偏怕站立不穩時被刀傷到,隻得強打著精神支撐住,一段不長的距離受盡了煎熬,渾身大汗淋漓,幾乎要虛脫。

李幡見狀,掙紮著想衝上前為瑞王解圍,被兩邊的人死死按住,連嘴也給他堵上了,陶勳則是一副身不關己的模樣冷眼旁觀。

慕容焙略帶鄙夷地看向陶勳,譏諷道:“陶大人身為兩榜進士出身,見到主子受辱,連屁也不敢放半個,這就是你的臣子氣節嗎?連個武臣都比不上,幸虧你沒有正式上任,不然本州的天恐怕要再高上一尺半尺的吧。”

“瑞王殿下是皇子,從來沒有經曆過這些,能有如此表現已屬十分難得,未見得有損皇家尊嚴。文死諫,武死戰,動武的事正該李大人出頭,我是文官,各安本份罷了。”陶勳頓了頓又說:“你們製住我的穴道,喂我服下毒藥,我根本無力反抗,這個時候作徒勞的掙紮隻徒取其辱,反墜了朝廷的威風,有本事你解開我身上禁製試試。”

“解了又如何?我還怕你不成?”

“慕容師兄,萬萬不可,你不知道陶同知武藝精湛、劍法如神,我們十幾個人也拿不下他,是老神仙出手才製住他。”張鏟趕緊勸說。

“哦!文武雙全,倒真是難得呀。”慕容焙嘴角一撇:“你別以為能對我用激將法,那沒有用。”

“吾固知之。”陶勳微微一笑:“然來日方長,不是麽?”

白蓮教以彌勒佛為佛主,是以彌勒大殿是山寨的主要建築,規製堪比京城白塔寺正殿,在寨城內占了很大一塊地麵。大殿外布置了彩台,百餘精兵布置在外圍警衛,彩台兩邊安排了十幾個鼓樂手吹奏樂器,彩台上正中擺香案,香案上用大盤盛牛、羊、豬頭各一,供奉在一尊彌勒佛金像前,香案兩側各站著五個人,分別著文武服裝,其中一個穿紫袍的文官大聲指揮其他人。

瑞王、陶勳、李幡三人的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從彩台的布置、太牢、鼓樂手所奏的樂曲、紫袍人的吆喝聲中,他們已經看出這些人擺出的是獻俘之禮,他們是一個是堂堂親王、一個是朝廷命官、一個是大內侍衛武官,要是受此大辱,哪還有臉麵活見世人。

慕容焙先上前單膝跪見紫袍人:“屬下慕容焙奉軍師軍令,已護送張師弟將俘虜押回,現來交令。”

紫袍人生得白白靜靜,模樣十分精明,臉上隱隱露出傲氣。他是餘顯儒的軍師,名叫靖侑堂,原是個舉人,屢試不第,後來投入白蓮教門下,以狡詐多謀深受賞識,地位漸漸超過教中老一輩,餘顯儒不在時,多半指令他主持寨務。他抬起手和氣地道:“慕容將軍辛苦了,快請起。”

張鏟也上前施禮:“屬下間事堂張鏟奉法主法旨擒拿妖朝瑞親王,賴佛主保佑,法主洪福,幸不辱命,不但順利擒獲瑞親王和他的侍衛李幡,半路上更捉住了前來本州赴任的同知陶勳,平安歸來,請軍師示下。”

“張副堂主辛苦了,你完成任務外還別有收獲捉住陶勳,真是大功一件。佛主保佑,擒到陶勳可要省卻我們不少事,待法主回山,必定要加倍封賞諸位。法主定下後天回山,到時要由他主持獻俘之禮,今日天色已晚,明天再排演獻俘的禮儀。張堂主將瑞王請到偏殿暫歇,慕容將軍安排人到下麵再準備兩間囚室,須將他們三人分開關押。大家各自忙去吧,半個時辰後在慈濟殿開宴,一則為大家慶功,二則為瑞王殿下洗塵。”

三人被押往寨東邊的一座大殿,路上瑞王魂不守舍舉步艱難,全靠李幡挽扶著。陶勳的心裏也很矛盾,當初被俘是他自願,況且動手的於滇是地仙,不算丟了麵子,但是被白蓮教的妖人獻俘就是個奇恥大辱了,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他打定主意盡快摸清楚山寨的虛實,趕在餘顯儒回來前脫身。

張鏟把他們關進慈濟殿的東廂房,換上另一批人在外麵看守。守衛的人大約一輩子也沒見過皇子,時不時有人從窗口向裏麵張望,嘲笑聲、怒罵聲、威脅聲不時地從窗子外麵傳進來,這讓裏麵的人更加如坐針氈。

瑞王軟軟地癱坐在太師椅上,麵色蠟黃,沒精打彩,陶勳和李幡侍立在旁都不說話。半晌,瑞王才悠悠地說:“李幡,要是白蓮妖眾真拿我獻俘,你馬上殺了我,太祖的子孫不能受此侮辱。”

李幡臉上肌肉一陣**,張了張嘴說不出話,好不容易才擠出幾個字:“臣但有命在,絕不讓殿下受此大侮。”

陶勳這個時候終於對瑞王有了一絲好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總算還有一點點骨氣。他開口說道:“李侍衛以死護主,忠心可嘉,不過你要是死了,殿下終不免被妖人脅迫受辱,為人臣者隻顧自己盡忠,卻陷主上於不義,殊不可取。”

李幡一肚子火正沒處發,當即怒罵道:“我陷主子於不義?那你這個做臣子的呢?兗州城外我示意叫你馬上逃走去搬救兵,你卻偏要自投羅網,要不是你,我們或許不至於落到這步田地,剛才在寨門外你居然有臉說出‘文死諫、武死戰’的屁話,虧你還是兩榜進士出身,連白蓮教的妖人也比你有見識。”

“李侍衛,住嘴。”瑞王有氣沒力地製止了他的謾罵,向陶勳問道:“聽亭淵的話中似乎有辦法脫困?”

“臣還能有什麽辦法,身陷賊藪,唯有死社稷以報皇恩而已。”

“我以為你有多高明,不過如此。”李幡憤憤地道。

“但事情並不是沒有轉機。”陶勳向李幡以目示意外麵有人偷聽,然後高聲道:“聖朝氣數正隆,殿下乃是嫡親的皇子,自有百靈相護,天降救星或未可知。”

李幡點頭會意,繼續對陶勳破口大罵不休,瑞王不明就裏,連聲訶斥也禁不住他。

過了片刻,外麵監視的人大約聽得無趣便走開了,陶勳方自轉身背對窗戶自袖中摸出三粒丹藥,低聲道:“殿下對老神仙於滇有賜藥之恩,臣於他亦有轉贈之義,他送了殿下畫軸和救命符,臣半路上也向他要了三粒丹藥,不但能解開白蓮教妖人給我們服的毒藥,藥力還能衝開受製穴道。”

李幡目光大亮,接過一粒就要吃下。

陶勳趕忙攔住他:“現在不能服,等會兒還要赴宴,白蓮教賊人有妖法,我看那個狗頭軍師靖某人、慕容焙、張鏟等人都不簡單,隻怕會被他們看破,不如留著等明晚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