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蒯月朋反倒撫須笑了:“東翁若為此擔憂則大可不必。”

“夫子有以教我?”

“東翁,駐京各衛大營,裴黨雖然撤換了大批將官,然則千總、百夫長一級的校佐並沒來得及調換,這些人當中絕大部分仍然忠於皇帝,而且原各衛的將官在軍中素得人望,無故被撤換已惹得軍心不服,新上任的逆黨黨羽多輕浮淺薄、跋扈飛揚之徒,但知貪賄,輕賤士卒,很不得人心。”

陶勳眼睛一亮。

“隻要東翁救出皇帝,拿到禦筆親書的聖旨,京畿各大營的駐軍傳檄可定,軍隊穩了,那些隻懂得念幾句子曰詩雲的輕賤文人豈能成就大事。”

“夫子和嶽城似乎頗做了些準備?”

“嶽城在遭逮捕前曾與學生為此事計議甚多,學生辭幕出來後調用太平門的力量和一些老朋友的關係,一直居中在籌劃反擊準備,對於京畿各軍、政大小官員的動向十分關注,暗中同被罷職的各衛將官、校尉聯係過,打探他們的心思。頗有些收獲的。”

“哈哈,夫子真乃再世孔明也。”

“嗬嗬,東翁過獎。學生根據搜集到的情報擬了個名單,包括許多下犾、罷官、置閑的官員,將皇帝救出來後立即釋放、起複這批人,當可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京城、朝廷的局勢穩定下來。”

丁柔在一旁傾聽,此時亦道:“要想救嶽城出來,必須先救下皇帝,事不宜遲,我們立即進宮,見機行事。”

陶勳下定決心,道:“勞煩夫子速與劣徒董思焉會合,這時節須好好借用她那七、八十名仰慕者的力量。”

說著他拿出一枚玉簡,往裏麵灌進不少內容,將它和一隻乾坤袋一塊遞給蒯月朋,囑咐道:“今晚如何行動盡在其中,請先生審慎行之。”

蒯月朋快速看過,大喜道:“東翁如此妙手,京城妖邪死期到矣。”

計議已定,陶勳帶兩人悄悄離開洞府潛入京城,入城後各自分頭行事。

陶勳和妻子悄悄靠近紫禁城,經過翰林院的時候他停下腳步,凝望著靜謐的宮室院落默默出神。

“怎麽了?”丁柔拉拉他的袖口。

“二十年前,我中進士後做的第一任職官便在此中。”

“時間還早,蒯先生、思焉他們尚未布置妥當,我陪你進去走走看看吧。”

“也好。”陶勳和丁柔牽著手飛進官署。

時光荏苒,倏忽二十載,翰林院進進出出的天之驕子不知凡幾,官署裏的建築、陳設卻幾乎沒什麽變動。

陶勳對裏麵的一切仍然熟悉,領著妻子在裏麵遊覽,替她講解各個房間、院落的名稱、來曆以及當年發生在裏麵的逸聞趣事。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仍不見他有離去的意思,丁柔實在忍不住問道:“你真打算整晚上領我遊覽故地?”

“嗬嗬,你以前不是說想要我帶你逛逛翰林院麽?怎地我領你來了你卻好似不耐煩一般?”陶勳打趣道,然後在丁柔變臉之前笑著解釋:“到這裏來自然有要緊的事需辦。”

“嗬嗬,我就知道,你有何妙術要在此施展?”

“記得三年前我離開仙雲山的時候白眉掌門對我說了一句話。”

“什麽話?”

“浩然天地,正氣常存。”

“嗯,這是我峨嵋派的傳世警句。”

“京城之局光憑武力並不能妥善解決,自古邪不勝正,乃顛撲不破的真理,要想一舉**滅邪道一年多聚集起來的邪氣,我們必須借一點天地正氣。”

丁柔有些明白了:“翰林院的翰林官都是大比中選拔入朝的書生,素來稱為清流,凡事多以大義為先,算是胸中正氣一時尚未泯滅盡,前朝和本朝無數忠介之士都曾在此苦熬過一段日子,你是想借這裏百餘年來積累下的浩然正氣與邪道鬥法麽?”

“正是。”陶勳此時已經帶著她來到翰林院供奉萬世師表的大殿前,麵對著奉祀神位的正殿道:“百餘年來曾在此地祭拜過的儒生中有許多成為國之肱股,他們當年在此留下的念力既不失天地浩然之正氣,亦不失朝廷匡正之運勢。靖寧侯雖然一時得勢,任命大批趨炎附勢之徒占據朝堂高位,到底根基淺薄,豈能比得了這裏百餘年的積澱。”

“自古天下分分合合、治亂更替,曆朝曆代從馬上得天下,還須書生治天下才得穩固,你此舉也算是借勢而為。”

“然也。”陶勳已經找到適合的地點立定,讓丁柔稍稍站開一點,然後口中念咒,脖頸、肩頭忽有青煙飄出,迅速地凝成一首、雙臂。

丁柔看到他變化出雙首四臂的法身,便笑道:“變作三頭六臂豈不更神氣。”

“嗬嗬,如此足矣,過猶不及。”陶勳口中說笑,手上不停。

他四手如電幻起千重臂影,用幾十枚玉簡飛快地在地上布置出一個玄奧的陣法,同時兩口誦咒語不絕,四目金光閃爍,包括兩隻腳也在一起動作。

須臾之間,一個令人眼花繚亂的仙陣便出現在地麵。隨著他吐出真言,打出十數團白光進去,仙陣裏無數複雜的花紋交錯起伏地亮起來。

“這是用來凝聚浩然正氣的仙陣嗎?”丁柔靠得近,能感應到仙陣帶來的奇異仙力氣息,迥異於她目前所接觸過的任何一種陣法。

“不錯。”陶勳收起法相,手上卻不停,催動著仙陣繼續變化。

很快,整個仙陣包括裏麵的一切全都化成一團氤氳紫氣,凝而不重、聚而不散,靜靜地飄在空中。丁柔雖然參不破內中玄奧,卻能明顯覺察到,這翰林院裏比之前似乎少了點什麽。

“這一團就夠了嗎?”

“此氣采集不易,這一團足矣,伺**平邪道後我還須將它們還回此地。”

“你打算怎麽用它?”

陶勳抬手托出一物:“將它和它一塊用。”

亥時過去,皇宮大內隱隱傳出值守太監巡更報時的聲音。

紫宸殿是皇帝多年來起居的寢宮,宮殿外步步崗哨、禁衛森嚴,幽暗的燈火和明裏暗裏的甲兵顯出肅殺之氣;宮殿四周的宮室院落都成為了一百多名敕封大天師、天師、真人們的居所,如眾星拱月般將紫宸殿“保護”起來。

不光外圍有邪道修仙高手重重警戒,殿內也有道行高深的邪道高手守在皇帝身邊,幾乎到了寸步不離的地步。

殿內香爐青煙嫋嫋,室內異香撲鼻。

皇帝穿著繡五爪金龍的道袍盤腿在雲**打坐。

“皇上,該服丹藥了。”一名內侍聽見外麵的報時聲後小聲地提醒。

“朕覺得午時服下的丹藥似乎藥力尚未化盡,倒也不急著再服。”

隔壁房間裏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皇上,仙丹需按時服用效果才最好,若不按時服食,恐怕反而對龍體不利。”

皇帝眼中一絲慍怒一閃而過,語氣溫和地道:“玄微大天師,朕說了現在不想服丹,過一會再說。”

“哼,過一會再服時恐怕皇上要吃些苦頭了。”

皇帝猛地捏起雙拳,旋即輕輕鬆開,神態頹喪地對剛才那名內侍道:“你去將丹藥拿過來,朕服下金丹後想到殿外走走。”

玄微大天師的隔壁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皇上聖明。”

這人話語帶笑,語氣毫無尊重敬畏之意,更毫不掩飾露骨的譏諷和輕蔑。

皇帝在內侍的服侍下服下一枚黃豆大小的紅色丸子,略休息一下便起身,幾個內侍、宮女過來服侍他整理裝束,添加衣服,前呼後擁地走出紫宸殿。

殿外已經得到皇帝將要出來的消息,甲兵、護衛撤到暗處保護,住在周邊宮室的一些天師、真人走出居所走近參拜聖駕,肅穆的宮殿一時變得熱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