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林嘉言被長輩念叨,被同袍追問,薑修的處境也一樣,隻性子強硬,就是父親武城侯也奈何不得。唯獨宋灩秋一事總在折磨他,別的與之相比,實在是無關痛癢。

幸好已想到法子,薑修坐在順天府的後衙,與府丞譚瞻民說話。

“你幫我找一個人。”

譚瞻民翹著二郎腿道:“找什麽人?”

“姓宋。”

“名字?”

“沒了。”

譚瞻民白他一眼,“隻有一個姓就要我找人?薑大公子,我不是神仙,神仙掐指一算,什麽人都能給你找著。”他隻是交遊廣闊,擅於尋人罷了。

薑修了解他,從懷裏掏出一塊包著幾層細布的巴掌般大小的東西。

此物一出,譚瞻民的眼睛就瞪大了,而後薑修將細布解開,堂中立刻滿溢濃鬱的奇香味。

“你哪兒弄來的?”譚瞻民上前要搶,薑修往回一收,“找不找?”

譚瞻民就一個愛好,喜歡收集沉香,薑修手中這塊乃是極品,他聞過心知,憑他的本事怕是沒辦法買到,隻好屈服:“找,你薑大公子開口我能不找嗎?不過隻一個姓確實太難,這是男是女,家住何處……”

“是個男子,此人的兄長與嫂嫂於十一年前在岷縣楓林遇害。”宋灩秋服侍他時,曾提過家事。

他要找的人乃宋灩秋的叔父,是她唯一的家人。

“十一年前啊,岷縣……”譚瞻民猶豫。

薑修站起來:“不行就算了。”

“別別別。”譚瞻民一把扣住他手裏的沉香,“這岷縣知縣我有辦法認識,一定替你查出來。”

“要快。”薑修鬆開手,看譚瞻民貪戀的摸著沉香,“如果在今年就能找到的話,我再送你一塊。”

始終是久遠的事情,譚瞻民也不敢誇下海口:“一定盡力。”

薑修心情愉悅的離開順天府。

騎射服做好了,繡娘拿來給林紈紈看,林紈紈十分滿意,等到與陸昭約定之日,挑了一套枚紅色繡孔雀翎紋的穿在身上。

尋常這種服飾極為貼身,若是曲線玲瓏的,則很惹眼。

但她這年紀穿不出此等美感,林紈紈拉一拉繡娘故意留出的寬敞之處,忽地有點懷念前世的身段——雖說瘦了些,但也是嫋嫋婷婷啊。

宮中禁軍早已得了令,見到林紈紈,立刻放行,林紈紈識得路,也不用宮女引領,自己就去了東宮。

陸昭與張少淮都在,看到小姑娘出現,前者無甚反應,張少淮卻是噗嗤一聲:“原來你穿騎射服是這模樣。”

“這模樣是何模樣?”林紈紈皺眉,覺得他這是貶義之詞。

其實很可愛,張少淮笑而不答。

林紈紈朝陸昭行一禮:“殿下,是不是現在就教臣女?”

男兒家著裝方便,何時何地都能騎馬,陸昭看一眼林紈紈:“老夫人同意你學騎馬了?”

居然記得她胡謅的事,林紈紈露齒一笑:“嗯,父親也同意了,不止如此,哥哥也讚同。”

隻是問老夫人,居然還說起林首輔,林嘉言,陸昭感覺到林紈紈是話裏有話,莫非她是暗示,林家是站在他這一邊的?可轉念一想,她才九歲,應不至於想得那麽深。

“走吧。”陸昭朝外走去。

林紈紈又看到刀劍架上最頂端的那把劍,詢問道:“殿下,此劍可有名號?”名劍在鑄成時,有些鑄劍師會給予名字。

“沒有,”陸昭腳步一頓,“這是母後的佩劍。”

已故皇後張蕣華的佩劍!

難怪外表看起來如此樸實,也被他這般珍藏,林紈紈感覺自己不該去問,這可能會觸痛到陸昭,她抱歉的道:“是臣女多嘴。”

張少淮卻眉飛色舞:“此劍是我祖父傳下來的,本該傳給父親,但姑姑用得更好。”

他一點都不傷悲。

“姑姑在天上。”張少淮往上指指,“我有日夢到姑姑,她在天庭做神仙。”

陸昭以前隻當表弟是為安慰他,但沒想到他是真的這麽認為的,一時也不知說什麽。

五年前,許州水澇,餓殍遍地,官員治水無方,張蕣華為此親自去了趟許州,誰料治水治得七七八八之時,有日坐船竟遇到漩渦,船上之人無一生還。得知噩耗,許州百姓嚎啕大哭,在河邊放燈悼念張蕣華。

此事是母親說與她聽的,林紈紈年紀小,三四歲時曾見過張蕣華,可惜想不起她的容貌了,隻記得聲音似乎極為清冷。

“皇後娘娘當年救人無數,天上神佛都看在眼裏,許是真派小仙將娘娘接了去。”

林紈紈安慰陸昭。

可他已經能接受所有的事情了,陸昭揉揉她腦袋,沒有說話。

有了第一次,果然就有第二次,不過林紈紈這回沒有躲開他的手。

摸就摸了,其實隻有對她親近的人才會如此,她本來就想跟陸昭打好關係,所以這算什麽。等她長高了,他自然就不會這樣了。

林紈紈隨陸昭去馬廄。

張少淮跟在後麵道:“我給你挑馬,一定給你挑匹最合適的。”

比起陸昭,他真是話多啊,林紈紈回過頭,彎眼一笑:“多謝張公子!”

碧霄宮,皇貴妃剛剛伺候好皇帝,腰背酸軟的躺著,身上香汗淋漓,但男人已經出去了。想起曾經他會抱著自己,說辛苦愛妃這種甜言蜜語,如今是很少提了,皇貴妃癱了會兒扶著宮女的手去洗浴。

唯一覺得欣慰的是,至今宮裏沒有哪個妃嬪能越過她。

隻是,她到底不年輕了,還能得幾年愛寵?將來他再納妃,進來些年輕小姑娘,自己未必還有多少底氣。

外麵那些小蹄子手段高明的也不少,她隻有坐上皇後的位置才能一勞永逸。

可惜有個太後在前麵擋著!

皇貴妃閉著眼睛,銀牙暗咬。

出來後,她親手寫了一封信給徐彥輝。

這信乍一看是家書,但其中卻暗藏著隻有徐彥輝能看懂的暗句,她讓徐彥輝去聯絡紀珂。

紀家子嗣單薄,膝下唯有兩個孫子,陸昭殺得是最小的孫子,雖然不著調,但卻是紀珂的心頭肉。皇貴妃想著嘴角一挑,說起來,這母子倆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太子殺了紀珂的孫子,而張蕣華多年前殺了幾名武將,其中之一便是紀珂的二女婿。

紀珂沒有道理不跟他們聯手。

看著信被宮女帶出去,皇貴妃的心情略好了些,她不提的話,其實兄長也有可能早就行動了。

陸璟過來請安,皇貴妃略微不滿:“璟兒,你之前是怎麽跟林紈紈說話的?她竟讓太子教她騎馬,你的騎術不也很好嗎?”

她一直覺得自己這兒子很是出色,但沒想到卻拉攏不了一個九歲的姑娘。

倘若陸昭與林家走近了,那就算有紀珂又有何用?紀珂已經致仕了,林鏡清才是當朝首輔。

母親的埋怨讓陸璟頗為自責,他本也以為是輕而易舉之事,誰料林紈紈與他的關係比之前還不如。

“我會再想想辦法。”

皇貴妃提醒:“小姑娘個個都喜歡聽好話,你順著她的意就是……對了,嘉善公主那邊你也抽空去看看,皇上一定會準許。”

“是,我明日便去。”

離開碧霄宮,陸璟朝跑馬場走去。

遠遠見林紈紈騎在一匹棗紅色的小馬上,發出銀鈴般的笑聲,馬前是張少淮牽著韁繩,陸昭則騎馬與她並行。

隨著風聲飄來的,還有陸昭的叮囑聲,叫林紈紈不要急於求成。

這位皇兄從雲城回來後,表現的好像什麽事都不曾發生,陸璟心想,膽量也真是夠大的,不過也太魯莽了吧?父親不過是讓他查一查案子,哪裏就讓他判刑了,居然將那些官員全數斬首。

若是他的話,睡覺都難以安生,誰知哪日會遭受報複。

陸璟眼裏閃過一道冷光,很快又調整表情,打算上前與三人寒暄,順便看看林紈紈到底為何會願意接近陸昭。

可隻走了兩步,不知怎麽忽然就想起林紈紈的話。

“有些宵小之徒,成日將個人私利掛在心頭,藏頭藏尾,盡做些見不得人之事……二殿下想必不是這種人。”

從沒有人在他麵前這樣說過。

自他懂事起,母妃就教導他,不要對任何人懷有真心,不要將喜怒露於人前,身為皇子,為這一張龍椅,原本就當不擇手段。所以他學會了隱藏自己,他確實做任何事都是抱有目的。

陸璟停下了腳步,莫名的竟是不想再往前。

他前腳離開,皇太後後腳就到。

瞧著三個孩子其樂融融,皇太後臉上也是爬滿了笑。

芸香說道:“這下太後放心了,看林姑娘很喜歡殿下呢。”

“是啊。”太後欣慰的點頭,“她能過來,你知道還意味著什麽?”以前她請林紈紈來永安宮,隻是關乎她自己,但林紈紈讓陸昭教騎馬,那是不一樣的,林鏡清倘若反對,他一定會有辦法阻止。

可見林家對這儲君也是滿意的。

芸香則道:“莫非是要林姑娘以後嫁給殿下?”

太後笑了。

“紈紈才幾歲,等到她能嫁人,昭兒都二十好幾了。”當然能成親最好,隻是相差七歲,恐怕陸昭會在之前就成親了。

這樣的話,早些給她生個重孫,太子之位更為牢固,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