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貴妃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冷落,一時難以忍受,又生了一個主意,與陸璟道:“我這幾日必會得病,到時你不用擔心。”

一聽就是要裝病,陸璟扶額:“母妃,你不要亂了方寸,你越是這樣,越是會將父皇推遠。你聽我的,安靜一陣子吧!”他如今倒是有種勝券在握之感,因那日聽林紈紈說得話後,沒幾日就看到了陸昭去世,他與林紈紈說‘等皇兄喪事過後,馬上與她定親”的畫麵。

可見林紈紈沒有騙他。

皇貴妃奇怪:“你為何如此鎮定?你沒發現,如今朝中局勢都變了嗎?”

陸昭立下大功,儲君位置更為牢固,投靠徐家的官員隱隱都有異心,這是兄長讓母親入宮時傳的話,加之她又失寵,豈能不擔心?

可陸璟卻不好明說,便是說了隻怕母妃也會當他失心瘋,這是他跟林紈紈之間的秘密。

“母妃,你相信我,不要衝動。”陸璟扶著皇貴妃坐下,“父皇是因上回的事對母妃起了疑心,如今母妃頻繁動作隻會令父皇厭煩。母妃獨寵多年,難道對父皇為何喜歡母妃,一無所知嗎?”

她當然知道,故而這些年也一直在演戲。

可終究是有疲累的時候,她隻想兒子能早些被封太子,那麽,她也能輕鬆一點。皇貴妃歎口氣:“是我思慮不周,且再等等看吧。”

陸璟鬆口氣:“母妃,我陪你用午膳。”

“好。”皇貴妃笑著點點頭。

傍晚,皇上批閱完奏疏後,將陸昭請去文德殿。

雖然之前兩年未見,可他這父皇的態度並未有任何變化,是以陸昭隻當是有什麽要事。

誰料皇上竟指著禦案上一張姑娘的名單道:“都是待嫁的閨秀,朕看你也該成家,選個太子妃了。”

之前皇祖母如此便罷了,誰想到父皇竟也打起了主意,陸昭有些頭疼,頓一頓道:“兒臣回京都不久,請父皇給兒臣一些時間……”

“你莫非是想說水土不服?”皇上淡淡一笑,“你在京都住了十幾年,便是離開兩年又如何?”招手讓他走近,“你過來看看。”

陸昭無奈,走上前去。

將名單瀏覽一陣後,他注意到這些姑娘的姓氏,便知不是什麽重臣之女,想必父皇是擔心他立下軍功之後,又與顯赫家族聯姻,對皇權產生威脅。陸昭這瞬間不免悲涼,想他這些年,雖是不喜父皇對母後不公,但對大魏,對這父皇,卻從未生出過異心。

他甚至都沒有期望過,父皇對他能有一絲真正的關心!

可他仍一直在忌憚自己。

怕他這兒子奪他皇位,亦或者是怕他像母後一樣,深受萬民擁戴?

陸昭自嘲的笑了笑,淡淡道:“父皇,兒臣對這些閨秀毫無興趣。”

皇上一怔,隨即皺眉道:“這些閨秀個個都是品貌雙全,你都未曾見過,便否決了嗎?”頓一頓,“過幾日,叫你皇祖母都請入宮,你挑一個,朕給你賜婚。”

“兒臣恐怕挑不出來。”陸昭直言。

皇上就有些惱火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曆朝曆代,哪一個皇子不是如此?便是朕也……你要實在難以選擇,朕給你選!”

就因為他娶了不喜歡的母後,所以要讓自己也這樣嗎?陸昭一時也控製不住了:“那煩請父皇給兒臣選一個如母後這般能文能武,有雄才大略的女子。”

像張蕣華?

皇上臉色頓變,冷冷看了陸昭一眼:“是嗎,那倒是世上少有了。”

母後確實是世上少有,若是男子必為名臣名將,可惜嫁予父皇,竟被視為洪水猛獸,陸昭道:“故兒臣若得之,必當做珍寶。”

皇上聞言,心頭如翻江倒海,猛地將名單一擲,喝道:“給朕退下!”

陸昭也不道歉,躬身告退。

走出宮門,吹到冷風,他方才有一絲後悔。

那是父皇的逆鱗,他本不該碰觸的,隻當時不知為何竟是一點都難以忍耐。

許是想到母親,終究是為她不平。

父皇為此必定又對他添了幾分不滿吧?

不過,多幾分不滿少幾分不滿又有多少區別呢?陸昭心想,他並沒有做錯任何事,他身而為人,又怎麽能做到一點情緒也無?他不是聖人。

陸昭轉身返回了東宮。

下個月,便是端午。

太後不知陸昭與皇上之間的事情,興致滿滿,要去看龍舟賽,但也不想大張旗鼓,弄得街道擁堵,隻是輕裝簡車,帶上林紈紈與陸昭去玉河觀舟。

是以巳時派了轎子去接林紈紈。

林紈紈正在兄長那裏抱著侄兒玩,而林嘉言則與陳蓮珠在畫畫。

夫妻倆有說有笑。

林嘉言道:“這裏添一筆更有韻味,你看是不是?”

“顏色要淡一些,濃了不好。”陳蓮珠將毛筆在墨上一沾,然後落下,如羽毛輕盈。

林嘉言讚許道:“是可開私塾了。”

“再過幾年吧,我想多學學。”陳蓮珠看兒子一眼,“簡兒再大些,我要去禹州。”

林嘉言吃味:“就不想想我……”

林紈紈聽得吃不住,果然哥哥在,她就不該過來,正要把簡兒放下,小孩子緊緊抱住不放:“姑姑,別走。”

“哎呀,你也看不下去了是不是?”林紈紈打趣哥哥,“那我們一起走,等哥哥出門去了,我們再回來。”

簡兒三歲了,越長越像林嘉言,眉清目秀,小腦袋跟搗蒜似的:“姑姑帶簡兒去街上。”

“好呀,走!”林紈紈抱著簡兒要出門,結果宮裏的轎子來了。

林紈紈仍是精心裝扮一番,去坐轎子。

看著女兒離開,薑玉真到底是有些憂慮了,與林鏡清道:“原先紈紈小倒是好說,如今都這年紀了,太後還總是請進宮,相公,我怕紈紈將來……”

後麵的話沒說,但林鏡清聽出來了。

做皇家兒媳雖是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可其中的苦想想也知。他這女兒千嬌百寵的,哪裏能忍受皇家的規矩?便是嫁給太子陸昭,往後他有三宮六院,女兒又能承受?

林鏡清明白:“下回太後再請,讓紈紈不要去了,太後那裏,我會去應付。”

薑玉真鬆了口氣。

林紈紈到得宮裏,卻見皇上也在,太後正與皇上說話:“帶十名禁軍就夠了,我也不想弄得眾人皆知,到時一個個來拜見可要累死我,我就想安安靜靜看龍舟賽……”看向林紈紈,笑著道,“就同紈紈,昭兒去。”

這想法也是太明顯了,不過陸昭的心思太後又知嗎?皇上目光落在林紈紈身上,見她穿一件寶藍色纏枝紋的妝花褙子,下麵一條十二幅杏白色湘裙,梳得頭發雖還是孩子樣,可美眸櫻唇,身姿挺拔,已是有種令人驚豔的高華氣度。

皇上當做沒在意,與太後道:“前幾日朕與昭兒說起他的終身大事,母後怕是想不到,他竟要朕選一位虎門將女,能文能武,可陪他去打仗的。”

太後心頭一驚,暗道不可能吧?這孫兒怎麽看都是喜歡林紈紈的。

“你沒聽錯?”

“朕怎麽會聽錯,朕是把京都的閨秀都讓他選了,他一個都瞧不上。”

他聲音不低,林紈紈一字一字都聽入耳中,手指在袖中慢慢捏緊。

難怪陸昭對她不曾動心,原來他喜歡這種女子。

也不怪,去世的皇後便是能文能武,這些年,她與陸昭相處,能看出他對他的母後十分敬愛,他有此想法也是常理。是她笨,一直都沒有發覺。

是她自作多情了。

林紈紈心頭泛起苦澀,暗道她就不該喜歡陸昭,她的眼力看來跟前世一樣,總也找不到合適自己的男子。她就該跟之前想的那樣,讓父親母親給她挑選夫婿。

那一刻,林紈紈的情緒低到穀底。

她都不知皇上何時走得,倒是太後見她一直在吃同一隻粽子,笑著道:“紈紈,你來之前可是吃飽了?”

林紈紈低頭看去,才發現那粽子已被她吃了許久,她是在一點點的啃。

林紈紈臉色微紅:“是吃了些東西過來的。”

太後怕剛才皇上的話引起誤會,解釋道:“紈紈,昭兒我最是清楚了,他可從來沒在我麵前說過喜歡虎門將女的。”

林紈紈並未聽進去,她覺得太後也不了解陸昭,前世陸昭可不就是一直沒娶妻嗎,許是要求實在太高了些,京都的閨秀哪裏有一個能像張皇後的?

正說著,陸昭與張少淮一同來請安。

太後驚訝:“少淮你怎麽也在?”

“回太後,臣是打算同表哥去看龍舟賽,聽說今年的龍舟隊十分實力相當,到時比拚一定會非常精彩。”張少淮眉飛色舞,又看到林紈紈,“徒兒,你也跟我們一起去吧!”

林紈紈現在都不想看到陸昭。

去什麽去。

她道:“我是來陪太後說話的。”

太後就笑了:“說什麽話,我也是想讓你去陪我看龍舟賽。”她站起身,“走吧,馬車,還有畫舫都備好了,就我們四個人去。”小姑娘反正也跟張少淮很熟,看看,都成師徒關係了。

林紈紈一怔。

她以為今年的端午跟往常一樣,誰想到太後竟然要出城,可也不好拒絕,林紈紈跟在太後身側。

小姑娘裙裾飄飄,被風一吹,細腰顯露出來,盈盈一握。

陸昭想起前陣子做得有關林紈紈的夢,忍不住捏了捏眉心。他從來沒做過這樣奇怪的夢。

莫非他是……

張少淮湊上去道:“表哥是不是也發現紈紈變化大?她那日來我家,我差點沒認出來。”

陸昭不知回他什麽,隻嗯了一聲。

兩輛馬車直奔城外。

畫舫已停靠在河邊,中間有小小木橋聯結兩處,太後由芸香,木樨扶著過去。輪到林紈紈,陸昭想起她在雲光樓時的膽怯,見這畫舫也高,木橋搭在水麵上,往下看十分嚇人,便道:“孤帶你過去。”

若是之前,她定是心頭如小鹿亂撞,如今卻知他的關切不過是因往前情誼,並不參雜別的,淡淡道:“多謝殿下,臣女自己可以走。”

她提起裙角,如蝴蝶輕盈,轉瞬就走了過去。

陸昭看著她的背影,一時都沒能從被拒絕中回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