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了不知道安叔來找陸邀有什麽事,隻知道他上樓沒多久,安叔就離開了。

他坐在窗戶邊看著安叔走遠,天氣陰了兩天,路麵是幹燥的,簷下兩排青苔一直隨著道路往前延伸。

沒有風,銅鈴也不響了,他伸手過去撥弄了一下,鈴鐺晃起來聲音清脆。

“別把身子往外探。”

虞了聞聲低頭,是陸邀出來了,拿著苕帚在掃門口稀疏的幾片落葉。

“知道。”虞了收回手:“摔不下去。”

陸邀將落葉倒在門口大樹底下的泥麵,抖了抖苕帚,進去之前給他留了句:“西瓜給你切好了,自己下來吃。”

“來了!”

虞了起身之前朝遠處望了眼,意外發現一道嬌小的白色身影正往這邊跑過來,眯著眼等人近才看清長相。

安小雅?

怎麽表情有點不對勁?挨罵了?

虞了轉身下樓,沒在廚房灶台和桌子上看見西瓜,就想去找陸邀問問他把西瓜放哪兒了,不想剛靠近門口,就被小姑娘一嗓子吼得定在了原地。

“我才不信你喜歡男人!你是為了拒絕我才故意這麽對我爹說的對不對?”

虞了咋舌,所以剛剛安叔是過來,提親……?

可是小雅不是才18麽?

“不是。”陸邀聲音聽起來有些無奈:“是實話。”

安小雅:“可是,可是之前明明從來沒有聽你提過,而且你也沒有交過男朋友啊!”

陸邀:“但我也沒有過女朋友不是嗎?”

原來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一腔真情最難拒絕,虞了聽這走向,沒有親眼看見,也知道陸邀現在多棘手。

講不明說不通,鄉間鄰裏的,怕話說狠了落人麵子傷人心,偏偏又實在無法接受,換他他也為難。

水財在窩裏汪汪叫了兩聲,虞了回頭,看見大黃睡眼惺忪從水財窩裏出來,也看見了槐花樹底下裝著西瓜的筲箕。

陸邀很頭疼,對著滿眼固執怎麽也說不通,話重一些就要掉金豆子的小姑娘,他是真束手無策。

“小雅,你還小——”

“我不小了!”

安小雅梗著脖子:“就知道你會這麽說,所以我以前才把心思藏著從來不告訴你,但是現在我已經成年了,我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了!”

她抽了抽鼻子,眼睛紅紅盯著陸邀:“陸大哥,你就直說,你是不是嫌棄我小?”

“小雅,這跟你的年紀無關。”

陸邀歎了口氣:“我是同性戀,你的時間不應該浪費在我身上。”

“可你自己都說你沒談過戀愛,你怎麽就這麽肯定自己對女人不會有感覺?”

安小雅:“陸大哥,我喜歡你好多年了,你現在可以不喜歡我,但是不能用一句無處求證的喜歡男人就把我打發,反正我要追你,我已經決定了!”

“……”

陸邀無言以對,索性轉身離開。

安小雅跟上去:“感情的事情誰也說不準,既然你沒有喜歡的人,那我就可以——”

“陸邀!”

女孩兒的聲音被打斷,陸邀看見虞了在夏日的盛光中笑容燦爛朝他跑過來,下意識想開雙臂,將一躍跳進他懷裏的人穩穩接住。

“做什麽?”他仰頭去看虞了。

安小雅愣在後麵,一時不知道該不該繼續。

虞了夾著陸邀的腰居高臨下,手裏還拿著一片西瓜,怕水沾在陸邀身上,就隻用一隻手抱著他,另一隻手小臂撐在他肩上。

“老實交代。”虞了手指尖點在他背脊:“是不是偷吃我西瓜了?”

陸邀喉結滾了一圈,淡定否認:“沒有。”

“哼哼,有沒有你說了不算,我自己檢查。”

虞了說完低頭,鼻尖在距離陸邀嘴角不過毫厘的地方仔細嗅。

陸邀坦然抬著臉任他檢查,隻是悄然之間亂了呼吸,手臂也在緩慢收緊。

“好吧,確實沒有。”

虞了又笑起來,把西瓜拿到前麵:“獎勵你吃一口。”

陸邀笑了笑,果真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清爽甜香的汁水瞬間浸滿味蕾。

虞了這時才像剛發現還有個人,越過陸邀看向已經呆住的安小雅:“哎,你是?”

安小雅看看他,又看看陸邀,明白了什麽,眼眶唰地紅透,扭頭一聲不吭跑了。

虞了伸長了脖子去望,見人跑出客棧了,有些抱歉地飛快吐了下舌尖。

再低頭去看陸邀,得意剛上眉梢,結果一望進陸邀眼睛就怔住了。

那雙眸子蘊著墨,淡淡的,懶懶的,風吹不化,漣漪之下,似乎還藏著別的他看不懂的情緒。

托著他的一雙手壁存在感忽然變得很強,強到方才還演得如魚得水的虞了忽然拘謹起來。

抓著陸邀肩膀衣料的手緊了又鬆,略帶不自然地移開目光,努力讓自己聲音聽不出異樣:“牛吧,不打算謝謝我?”

陸邀嗯了一聲,把問題拋回給他:“你想要我怎麽謝?”

虞了把周圍的什麽都看遍了,就是不看他:“這是你的事了,我怎麽知道。”

陸邀發現他的躲閃,有意沉默了幾秒,見他實在沒東西可看了,方才開口:“怎麽了?”

虞了已經扛不住了,紅著脖子:“其實你這樣一直抱著我我有點不好意思,要不你先把我放下來吧?”

陸邀彎了唇,依言將他放下。

踩著地麵,腳底下踏實了,虞了就感覺自己又可以了,想了想,指著院子:“那就給我蒸盤槐花吧,上次嚐還挺好吃的。”

陸邀應下,將被他咬過一口的西瓜從虞了手裏接過來:“不過得等晚上,這會兒我還有事。”

虞了表示沒問題:“不急,我先吃西瓜。”

陸邀點點頭,轉身回廳堂時對著西瓜咬上了第二口。

還涼著,就是甜味兒遠遠比不上第一口了。

-

虞了原本覺得自己對陸邀的各項技能已經解鎖全麵了,當他看見陸邀坐在屏風後頭給葉寶補課講作業時,就知道自己的認知還是過於狹隘了。

“你是機器貓真傳嗎?”他說完停了一下,又改口:“不對,機器貓是靠黑科技,你是真的厲害。”

“謬讚了。”陸邀笑笑:“葉寶才念三年級。”

三年級?

那虞了就有點兒躍躍欲試了,他還沒教過小孩兒呢。

“可是我的作業陸大哥已經講完了呀,就剩這最後一個了。”

葉寶想了會兒,從小書包裏掏出一本作業本翻開遞給虞了:“這個給你。”

虞了接過:“這是什麽?”

“是哥哥不會的作業。”葉寶說:“哥哥拍下來發給媽媽了,這是媽媽抄下來的,讓我來幫哥哥問問怎麽做。”

虞了看題前信心滿滿,看題後心如死灰:“……你哥哥念幾年級?”

葉寶:“高二。”

虞了尷尬地咳了兩聲,灰溜溜將作業本推到陸邀麵前:“陸老板,還是你來吧。”

在他眼裏難上天的數學題在陸邀那裏變得毫無難度,三兩下就全部解完了。

幫著葉寶收好小書包送人出門,虞了以為到這裏就結束了。

然後他就眼睜睜看著陸邀從快遞裏拆出了十多張高考模擬數學卷。

“……”

虞了嘴角抽了一下:“您還刷高考真題呢?”

陸邀一看就知道虞了在想什麽,不覺好笑:“不是我的,是我妹妹,她下學期高三。”

虞了訕訕哦了一聲,問:“你是幫她寫作業?”

陸邀:“這些是她複印了寄過來的,我隻是幫她整理一下思路。”

他從裏麵翻出張空白的草稿紙遞給虞了,又給了他一支筆,讓他無聊可以畫著玩兒。

虞了:“你不用嗎?”

陸邀:“我沒有打草稿的習慣。”

虞了無言以對,學霸的世界他不是很理解。

廳堂清閑,穿堂風攜著槐花的香氣淌過一陣又一陣。

虞了隨手畫了個人身,又給它三兩筆描了件衣服,描完了一看,自己都覺得挺意外。

是一種全新的風格,不成熟,卻頗有特點,他在裙擺的地方添了兩朵槐花紋路,整件裙子頗有種鄉間野趣的味道。

收腿時不小心踢到了桌子底下的袋子,虞了低頭一看,裏麵似乎裝著一件黑色衣服。

他問:“新買的?”

“不是。”陸邀將試卷翻頁:“一件舊上衣,衣擺破了點兒,我打算去找隔壁陸姨幫忙補一下。”

“縫衣服。”

虞了雙手握著筆敲敲桌子,難得碰上一件他會而陸邀不會的事情,有點得瑟了:“我會啊。”

陸邀抬起頭。

“不用麻煩跑一趟了,我幫你吧。”虞了放下筆起身:“你針線包在哪兒?”

陸邀:“櫃台後左起第二個抽屜。”

虞了拿了針線包過來,將陸邀的衣服拿出來放桌上,習慣性摸了摸布料:“這麽硬?”

“嗯。”陸邀:“穿著幹活的,料子硬些耐磨。”

也是,虞了找到破口的地方,尋了跟衣服同色係的線穿好,將破口處整理一下,開始熟練走線。

陸邀不知何時停了筆,筆頭壓著試卷,從刷題模式無縫切換到欣賞虞了幫他補衣服模式。

虞了瞥了他一眼:“你寫完了?”

陸邀手底下壓著五六張空白試卷,神色坦然:“快了。”

虞了對自己吃飯的手藝很自信:“你信不信,等我縫完了你都不一定找得到破口在哪兒。”

陸邀:“信。”

“……”

虞了無語:“你這麽回答我都不好往下接了。”

話音剛落就滑了一針,他飛快縮了下右手,蹭蹭手指根,嘀咕:“我去,差點兒紮死,還好我反應快。”

陸邀指尖點了點,想到什麽,起身去櫃台後取了什麽,很快回來重新坐下:“手給我。”

虞了不明就裏遞出右手:“做什麽?”

陸邀握住他的手,將金頂針穩穩戴上他食指。

被頂針穿過的地方像小蟲子爬過酥酥麻麻,虞了眨了眨眼睛,不大自在,玩笑道:“幹嘛呢,怎麽搞得像求婚一樣?”

陸邀眼底有細光閃過,抬頭卻隻餘下漫不經心的淡笑:“那你嫁不嫁?”

虞了在他掌心裏伸直了手,也不是不會說笑的人:“我這都戴上了,你說呢?”

陸邀視線在他手上停留片刻,垂下眼簾:“別耍無賴,隻是借你用一下,用完記得還。”

虞了笑起來,縮回手繼續幹活:“小看我,我是那種賴賬不還的人?”

正當最後收尾打結,虞了放在一邊的手機響了。

見備注是晏嘉,虞了直接滑下接聽開了免提:“喂,幹嘛?”

“程西梧的訂婚儀式提前了你知道嗎?”晏嘉語氣有點兒古怪:“提前了兩天。”

虞了動作一滯,很快若無其事繼續走針:“哦,那關我什麽事。”

晏嘉:“本來是不關你的事,但我聽說他想搞個現場連麥視頻的環節,好讓那些想要去卻又去不了的親朋好友也能見證訂婚現場,親口送祝福。”

虞了心頭一沉,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然後呢?”

晏嘉語氣有點不忍心:“我看了眼那個名單,你在第一個。”

虞了:“……”

晏嘉:“不出意外程西梧這兩天就會聯係你,你自己想好怎麽回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