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邀靜靜看著他。

眼前這張精致到堪稱藝術品的臉在綿軟溫和的燈光下蒙上了一層朦朧的光暈。

冷白下透著輕薄的釉紅, 嘴角有些忐忑地抿著,眼微低垂,魅惑又溫順的弧度, 瞳仁泛著琥珀色的細光,乖巧, 恍惚,猶豫,大膽,以及……滿當當裝著他的模樣。

一些心思生了就藏不住, 一些念頭起了就壓不下。

陸邀扯斷了線, 反扣住虞了的手,一把把人拉了起來。

身後就是桌子,虞了後退半步後腰就被抵住了,纏滿了紅線的右手被陸邀握著,他隻能用左手去撐桌沿。

陸邀離他很近,比那日在簷下幫他擦手時還要近。

呼吸交纏間, 他忽然覺得自己像隻忘了分寸胡亂蹦躂的兔子, 一不小心紮進了一頭獨狼的轄區。

要被叼回狼窩,要被舔舐肚皮上的白毛, 要在狼餓極了的時候被一口吃掉。

而更大的問題是, 他居然一點也不排斥。

“嗯。”陸邀低著頭,耐心十足地幫他解著纏在手指間的紅線:“你酒品不錯。”

醉了後除了太粘人, 沒有別的毛病。

對了, 還有愛哭。

是介於少年與成年人之間的嗓音,幹淨, 通透。

在意識模糊中被推向高峰時又生澀黏軟,夾著細弱的哭腔, 又像生下不久還不能睜眼的小獸,純卻欲,每個尾音都像是一把小勾子,勾得人理智失控。

他垂低了眼簾,以長睫做遮掩,藏住了眼睛裏洶湧翻騰的暗色。

陸邀的手指在虞了指縫間慢條斯理來回盤繞,指腹每觸及到一次皮膚,虞了指尖就忍不住一顫。

幾次,他都以為那隻帶著厚繭骨節分明的大手會擠進他的指縫,與他掌心相貼,心跳快蹦出喉嚨。

可紅線一繞出手指,那隻手又退了回去,像是故意在吊著他,叫他滿腹心緒不上不下。

直到紅線全部退完,眼看那隻手就要收回,虞了也說不清為什麽,隻是下意識地,飛快抓住他的指尖。

“陸邀。”虞了小聲叫他,可叫完了又不知道要說什麽。

陸邀任他抓著,低聲應:“嗯,我在。”

外麵的雨聲忽然大起來,砸得耳朵裏都是刷啦啦的響聲,將歌聲尾韻掩蓋了大半,隻隱約留下一句“……代表我的心”。

火苗被澆熄,虞了心口的溫度也悄然沉底了,喉結上下滾動,慢慢鬆了手:“下雨了。”

陸邀,下雨了。

陸邀無聲彎唇,收了手,摸摸他的腦袋:“虞了,早點休息。”

從虞了房間出來回到自己房間,陸邀沒有做哪怕一秒停留,拿上幹淨的衣服今晚第二次進了浴室。

半個小時後,他光著腳從不帶一絲熱氣的浴室出來,懶懶靠在臨著走廊的牆邊用手背抬了下窗,目光望向斜對麵的房間。

房間已經關了燈,黑漆漆一片,看起來是已經睡了的模樣。

隻是本應該早就進入睡眠的人此時此刻正捂緊了耳朵,臉趴在兩個枕頭的縫隙裏,腦袋冒煙,心口發燙。

-

“這裏是私人客棧,是民宿,不是鍾點房,也不是被你們包下的情侶賓館。”

陸邀站在陳法麵前,語氣淡得沒什麽情緒:“談戀愛可以,但是記得注意不要影響到別人。”

陳法麵無表情點頭,身後的門被打開,王文嫣穿了一件小吊帶姿勢慵懶地倚在門邊,微卷的長發散在腦後。

“陸老板,怎麽這麽……傳統?”

王文嫣嬌笑道:“我們乖乖呆在自己房間呢,也不算影響到別人吧?誰知道這房子這麽不隔音。”

她無所謂的態度讓陸邀臉色沉了兩分:“影不影響不是你說了算,再有下次,我不介意連夜將你們扔出客棧。”

他的視線不鹹不淡略過王文嫣:“不信的話,盡管試一試。”

王文嫣無所謂地聳聳肩,沒說話。

陸邀轉身下樓,王文嫣眼看著人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又看了眼陳法,哼笑一聲,拉上滑落的一邊肩帶也回了房間。

陸邀到了樓下,一眼就看見站在樹底下仰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麽的虞了。

他緩下臉色,腳步一轉,走過去:“在看什麽?”

虞了其實自己也忘了在看什麽,隻是盯著滿樹的花,一不小心就大腦放空了。

陸邀一開口,他就回了神,不好意思說自己在發呆,便將正好趴在樹上睡覺的大黃拉出來擋槍:“你看,大黃好像卡住了,下不來了。”

大黃:“……”

陸邀:“……”

水財:“……”

陸邀:“放心,他不會卡住,下得來。”

“是麽。”虞了隨口胡說:“可是我看它剛剛試了幾次想跳都沒能跳下來,也許每隻貓體質不同,它今天就格外膽小。”

陸邀似笑非笑:“可以,那就當做它今天膽小吧,你打算要怎麽解救它,抱它下來?”

虞了目測一下距離,是他束手無策的程度,悻悻道:“算了,我高度不夠,你這兒有那種家用的棚梯嗎?就是換燈泡時經常用到的那種。”他試圖用手跟他比劃。

陸邀:“隻有竹梯,前幾天被趙姐借走了。”

虞了哦了一聲:“那就沒——”

陸邀:“別的梯子要不要?”

“?”虞了話音一頓:“別的什麽梯子?”

陸邀沒有回答,隻是在虞了詢問的眼神中忽然彎下腰將他抱了起來。

猝不及防雙腳騰空,虞了嚇了一大跳,忙不迭緊緊抱住陸邀脖子生怕摔死:“我去!你做什麽?!”

“給你湊身高。”陸邀拍了拍他膝蓋:“睜眼。”

確認了沒有臉著地著陸的危險,虞了慢吞吞直起腰睜開眼睛,滿樹的槐花從一個奇異的角度呈現了他眼前。

就像是一直在地上仰望煙花的人忽然坐著無人機飛進了煙花裏麵,他被蔥蘢繁茂的樹蔭和成串的白花包裹在其中,入眼非青即白,鬱鬱蔥蔥,好不驚豔。

大黃就睡在最粗的那枝樹杈上,聞見動靜懶洋洋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似乎一點也不驚訝他的突然入侵,很快又閉上了繼續睡覺,隻剩尾巴尖垂下了在輕搖輕晃。

虞了一低頭,愕然發現自己如今正穩穩坐在陸邀肩膀上。

所以梯子是,這個梯子?

陸邀的肩膀比他以為的還要寬闊結實,他一個一米八的大男生,瘦是瘦,但也不輕,竟然被他輕而易舉托了起來,坐在上頭穩當得完全不用擔心會跌下來。

這個人真是,再次刷新了他對他實力的認知!

無論是無聲而堅實有力的征服感,還是幾乎爆棚的安全感,都讓虞了心跳砰砰,一時之間無所適從。

他僵硬地挪了幾下屁股,腦子裏不受控製浮現出一個難以啟齒想法——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坐在陸邀身上了。

至於第一次,真是……難以啟齒!

陸邀適時提醒他:“發什麽呆,不是要救大黃?”

“啊,喔。”虞了趕緊甩甩腦袋呼出一口氣,在心底默默道了一聲對不起,硬著頭皮動手去“解救”睡得正舒服的大黃。

真是不好意思小貓咪,擾你清夢了,下次你來我房間,我給你擾回來。

王文嫣不慌不忙收拾好了從浴室從來,看見站在門口等他的陳法,眯眼笑了笑,走過去輕車熟路抬起手臂抱住他。

清風**漾中,她笑著抬起臉,用手指輕輕勾住他的衣領:“山上就是比城裏好,你有覺得嗎,昨夜的雨好輕,風也好涼快。”

下一秒,手背就被一把握住。。

她一愣,很快皺起眉頭不滿地拉開距離,冷眼看著眼前的男人。

“文嫣,收斂些。”陳法說。

王文嫣明知故問:“收斂什麽?”

陳法:“你知道的。”

王文嫣臉色沉下:“怎麽,陳法,你還真被他給嚇到了?”

陳法耐著性子:“文嫣,這裏不是我們的地盤,確實不應該太放肆。”

王文嫣:“我做了什麽過分的事,怎麽就叫放肆了?”

陳法沒說話,無聲堅持。

王文嫣盯著他看了幾秒,見他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斂了笑毫不留戀收回手,冷冷吐出一個字:“滾。”

廢物男人。

陳法深深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轉身下樓。

王文嫣嗤笑,從櫃子上摸了根女士香煙點了火叼在嘴裏,施施然挪到欄杆邊坐下,吐出煙圈向下一望,正好看見虞了坐在陸邀肩膀上抱下橘貓的一幕。

她挑了挑眉,香煙夾在指間輕輕掂了掂,視線如同欣賞上好油畫一般從陸邀的肩膀一寸一寸滑動。

空氣裏漂浮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她想起方才陸邀臉色沉下時淩厲冷冽的眼神,一聲輕笑,枕著手臂再次望向樓下。

果然,這才叫男人。

-

虞了抱了貓,陸邀便將他放下,順手摘去落在他頭頂的一片樹葉:“大黃看起來很想謝謝你。”

虞了踩著地麵心裏就踏實了,看著懷裏飛快甩著尾巴麵無表情盯著他的貓,幹巴巴扯了扯嘴角:“是啊。”

確實,感謝得都想送他一爪子了。

“陸老板~”

脆生生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兩人一貓同時抬頭。

王文嫣悠悠吐出一個煙圈,笑得風情萬種:“你穿黑色很好看~”

女人無論是眼睛裏還是語氣裏,都透著一股玩笑的輕挑,陸邀恍若未聞。

麵對這樣的活色生香,在他眼底也沒有絲毫為她而生的波動,跟看著一塊石頭一截木頭沒兩樣。

但虞了有點破防了。

他抱緊大黃,憋著突然不知從哪兒竄起的一股無名火無從發泄:“陸邀。”口吻裏帶著情緒。

“嗯?”陸邀收回目光看向他。

虞了木著一張臉:“大黃的指甲刀在哪?它剛差點撓到我。”

“在櫃台,我去拿。”

陸邀不疑有他,轉身往廳堂走,過道才走了一半,後衣領被一根手指輕輕勾了下,回頭發現虞了抱著大黃跟過來了。

他有點喜歡這種身後有隻小尾巴的感覺,眼底晃著笑:“不用過來,就在院子裏等——”

“我不喜歡她用那種眼神看你。”虞了神色不愉。

陸邀笑容一凝,緩緩收起:“你說什麽?”

此時虞了的煩躁都寫在臉上,自己的情緒都管不住了,又怎麽能注意到陸邀幾經湧動的眼神變化。

“我不喜歡她那樣看你!”

王文嫣的眼神**裸的,就像是貓盯上了一盤香噴噴肉,不顧主人在場就開始摩拳擦掌,試圖等著合適的時機往上撲。

又像是,把陸邀當做那種那些她隨便勾勾手指就會暈頭轉向的男人一樣。

無論哪個原因,都讓他極度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