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醫院沒什麽人。

陸邀找到值班醫生,檢查開藥一套進行得很快,等把人在病房裏安置好了,陸邀守著床邊坐下,才算緩了口氣。

檢查出來的毛病都不嚴重,就是BUFF疊得有點多。

疲勞和風寒引起的感冒,不知什麽導致的過敏,最後還有個低血糖,人病得不清醒,得輸葡萄糖。

上山一路顛簸,原本是想等他洗個澡好好休息一下再叫他吃飯,怪他考慮不周。

進來打退燒針的是個年輕護士。

明知虞了如今沒有意識,陸邀還是讓他偏過頭靠在自己手掌心裏,拉下一邊領口露出肩膀後,擋著他眼睛。

病房裏燈光敞亮,某些隱秘的痕跡無所遁形。

護士落在虞了身上的視線明顯一頓,隨即抬頭飛快看了陸邀一眼,臉有點發燙,打完針循得飛快。

怕點滴打得太快虞了手會腫會疼,陸邀把速度調到最慢,為了虞了睡得舒服些,又把病房裏燈關了,他靠著從走廊透進來的燈光勉強能夠視物。

一瓶葡萄糖走完至少得一個小時,陸邀從手機上下載了助理發給他的文件,一邊看,一邊時不時碰碰虞了額頭,感受他的體溫有沒有下降。

途中虞了腦袋左右動了動,隱約有要醒來的跡象。

陸邀摸摸他的臉,放輕聲音安撫:“沒事了,繼續睡吧,睡一覺就不難受了。”

虞了果然很快安穩下來,靠著他的手再次陷入沉睡。

從早上七點開始,醫院裏人逐漸變多,醫生護士也忙碌起來,走廊外麵來來回回的腳步聲吵醒了虞了。

他睜眼盯著白茫茫的天花板,聞到了空氣裏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卻沒有反應過來自己身在醫院,意識還停留在昨夜裏動彈不得那會兒。

這會兒發現能轉頭了,看見陸邀從他床邊抬起頭都沒惦記著問他為什麽在這,自語一般:“我能動了,鬼走了?”

簡明扼要一句話,很難讓人猜不出他將自己昨夜的經曆定義成了鬼壓床。

陸邀眼底閃過笑,竟也沒反駁,順著他的意思嗯了一聲:“走了,身上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頭暈不暈?”

“沒有,不暈。”

他說完,走廊外麵忽然有位護士高聲道:“3號病房3床在按鈴,趕緊去個人看看。”

虞了這才後知後覺:“我怎麽在醫院?”

陸邀:“你昨晚發燒了。”

“啊?我不是鬼壓床嗎?”

他沒搞清狀況,下巴尖就被伸出來的一隻手捏住往上抬了些,陸邀偏頭仔細看了下昨夜過敏發紅的地方,鬆開手:“是什麽時候開始覺得身上癢的?”

他不說還好,一說,虞了覺得身上又有點癢了。

“應該就是……睡下之後,因為有蚊子一直在我耳朵旁邊飛,我就起來找了電蚊香液插上,再躺下之後就開始不舒服了。”

他邊想邊說,忍不住想去撓,被陸邀握住手拉回床邊壓著:“別撓,忍一下。”

虞了隻能用後背蹭了蹭,問他:“我是不是過敏了?”

“對。”陸邀把他手塞回被子,站起身:“困的話再睡會兒,我去給你買些吃的,很快回來。”

等人走了,虞了躺在**專心致誌整理一下亂作一團的思緒。

不是鬼壓床,是他生病了。

昨晚睡得太飽,這會兒已經睡不著,護士進來時,他正睜著一雙大眼睛無聊地瞅著窗外的山頭,上麵繚繞的白霧還沒有散。

“醒啦,你哥哥呢?”護士在病房四下看了一圈。

虞了愕然。

哥哥?他是這麽跟別人介紹自己的?

他們這,長得也不像吧?

“我哥,呃,他出去買吃的了。”虞了抿了抿唇,有點燙嘴。

護士點點頭:“行,一會兒他回來了,你告訴他一聲去一樓大廳右邊兒取藥。”

虞了說好。

護士轉身走到門口想起什麽,回過頭仔細斟酌一下措辭:“對了,要提醒你一下,你這病勢洶洶主要原因就是勞累過度,年輕氣盛能理解,不過身體重要,你也告訴你哥哥……悠著點兒,別太狠了。”

“?”

虞了茫然目送護士離開。

門關上幾秒後突然領悟過來,腦袋蹭地冒出好大一股熱氣!

陸邀回到病房,就看見**人把自己蒙進了被子裏麵,隻留一個發頂露在外麵。

聽見他進來,甕聲甕氣在被子裏開口:“護士讓你去一樓大廳右手邊取藥。”

“已經取了。”陸邀把藥和打包的豆漿小籠包一起放在櫃子上:“別憋著,先起來吃東西。”

虞了從被子頂冒出一雙眼睛:“我在這裏沒胃口,能上車去吃嗎?”

陸邀挑眉:“?”

虞了:“咱們回客棧吧。”

這裏待不下去了。

出院需要家屬簽字,陸邀簽字的時候,虞了留心在旁邊看了眼,喔,原來是這個邀。

字也不錯。

雨暫時停了,地上半幹不濕,虞了避著水坑回到車上,等陸邀上車了,誠懇道謝:“不好意思啊,耽擱你一晚上。”

“不麻煩。”陸邀頓了頓:“不用不好意思,不是你的錯。”

不是你的錯。

虞了總覺得這句話後麵還跟著一句潛台詞。

聯想到在病房時護士說的話,虞了飛快忽閃著眼簾,低頭扣了幾下車窗開關。

沒怎麽,就是忽然覺得手有點沒處放。

幸好陸邀及時把吃的遞了過來。

回到鎮上,陸邀在客棧門口把虞了放下:“時間還早,沒吃飽的話去後麵廚房找阿姨給你做。”

一份小籠包還剩下好多,虞了以為他沒發現呢,沒辦法,芽菜餡兒他不大吃得慣。

就快八點了,虞了掐著阿姨下班前十分鍾要了一份清湯麵。

“那阿姨給你加雜醬的紹子好吧,吃起來會比較香。”阿姨燒開水把麵下下去,開始打調料。

虞了在灶台邊溜達一圈,看見了最旁邊擺著的一盤炒飯,賣相不錯,就是好像已經涼了,都沒冒熱氣。

阿姨抬頭看見,笑道:“那個應該是小陸昨晚做的,不知道為什麽沒吃,我今早來就看見擱在桌子上,哦對了。”

她又想到什麽:“砂鍋裏還有冰糖雪梨,估摸也是小陸弄的,我聽你嗓子不大舒服的樣子,正好喝點潤潤嗓子,我給你熱熱。”

虞了回來路上還在想為什麽陸邀昨晚會去他房間,沒想到這麽快就破案了。

要說在他眼裏,陸邀的氣質看起來就是能扛著AK一槍一個的那種,感覺躲在他身後就能跟著他草天日地。

做飯燉湯撥算盤這種事放在他身上乍一看挺違和,可仔細一想,又覺得還行,上得廳堂下得廚房,萬事可靠的設定跟他整個人也很符合。

他對昨晚其實保有一點零碎的記憶,知道有人一直在他身邊寸步不離守著,偶爾還能感到臉或者額頭被輕輕碰一下。

開始還以為是鬼壓累了,下床坐著歇氣去了……

不過油然而生的某種情緒才冒頭,就被虞了堅定摁了下去。

不行,不能覺得不好意思。

他很理智地想,要不是他我也不會生這場病,身為男人,行走江湖不能太沒有自我意識。

然後接過阿姨遞來的一碗雪梨湯幹了,再端起剛煮好的雜醬麵:“阿姨,可能要麻煩您再煮一份,陸老板快回來了,他也還沒吃早飯。”

-

陸邀停好車徒步往回走,沒有立刻回客棧,而是去了一趟頭街找文遠。

“回來啦?”文遠見人,立刻起身:“怎麽樣,他好點兒了沒?”

“差不多了。”陸邀說:“有沒有多餘的衣服,借我幾套,回頭請你吃飯。”

文遠抱著pad啊了一聲:“有是有,可是我的衣服你穿著不合身吧?”

陸邀:“不是我穿,他行李拿錯了,衣服都在裏麵。”

文遠秒懂:“哦!行,你等我一下。”

他轉身去了樓上,很快抱著兩套衣服下來遞給陸邀,嘴裏說著:“其實夏天衣服大點兒穿著還舒服,給他穿你衣服也行的。”

陸邀接過來:“我這裏的衣服布料大多都粗,他穿著會不舒服。”

客棧裏的衣服都是他幾年前隨便買了打包帶來的,換洗了太多次,他皮糙肉厚,對衣食住行沒什麽需求,在他的意識裏,衣服沒壞,那就能一直穿。

“哇哦~”文遠拖長了聲音,趴在櫃台上一臉的八卦:“照顧得這麽仔細呢,他是你什麽人啊?”

陸邀掀了下眼皮,氣定神閑:“我債主。”

-

虞了吃完回到房間洗了個澡,趴在上剛玩兒會兒手機,就聽見門被敲響。

“睡了?”是陸邀的聲音。

“沒。”虞了從**坐起來,看陸邀推門進來,手裏拿著一疊衣服和一管藥膏:“有事?”

“擦藥。”陸邀言簡意賅,把衣服放在就近的櫃子上。

虞了動作自然伸手去接藥,陸邀卻沒給他的意思:“都在後背,你確定自己可以擦?”

虞了默默縮回手。

“我來吧,上衣先脫了。”

陸邀轉身從櫃子裏拿出一包新的醫用棉簽拆開,轉身一看,虞了坐在原位沒動。

他挑眉:“怎麽了?”

“害羞。”虞了撓撓耳後:“能不脫嗎?”

陸邀為他的坦率默了一瞬:“你覺得呢?”

虞了迅速脫了上衣趴回**,腦袋埋在兩隻枕頭指尖的縫隙裏,耳尖通紅。

虞了很瘦,陸邀昨晚抱他的時候就知道了,似乎還沒有從前訓練時扛著爬山的一個沙袋重,現下肉眼看著還要更直觀。

他的肩膀實在說不上寬,骨架偏小,清瘦的身材就定了型。

脖頸細長,往下是略顯突出的肩胛骨,中間脊椎處有一條明顯的下陷弧度,然後是細瘦的腰身,兩個腰窩的輪廓清晰可見。

腰上還留有明顯的淡青色印記,不是過敏造成的,更像是手指用力掐按後留下的。

虞了太白了,導致這些痕跡在他身上尤其顯眼,甚至產生了一種不可言說的,靡靡的美。

陸邀目光閃了閃,默不作聲掃過,花了一秒鍾思考這些印記上藥能不能管用,得出否定的結論後在床邊坐下,將視線定在過敏造成的幾片紅腫上。

冰涼的膏體擦到皮膚上,陌生的刺激感讓虞了不由自主縮著肩膀抖了一下。

肩胛骨的輪廓漂亮得好像快生出翅膀。

“別怕。”陸邀看向他紅得快滴血的耳尖:“不會痛,也不會留疤。”

虞了悶悶說:“我知道。”

陸邀動作很輕,塗過藥的地方很快就不癢了,涼颼颼的,很舒服。

虞了逐漸習慣這樣羽毛撓過一樣的觸覺,放鬆下來,聽著隨風飄進耳膜的銅鈴聲,有點犯困了。

直到帶著藥膏的棉簽上移,快要碰到他耳根。

他一個激靈,登時清醒了,飛快往旁邊躲:“你等等!”

陸邀撚著簽頭:“放心,不碰你耳根。”

虞了:“……”

虞了耳根那裏特別敏感,是旁人碰都碰不得的程度,他刻意藏著,連打小跟他一塊兒長大的晏嘉都不知道,現在被除了他自己以外第二個人知道了。

至於怎麽知道的,虞了一點也不想去回憶。

從兩人再相遇起,虞了就一直有意無意躲著,避著那個意外被提及,到頭來還是沒能躲過去。

算了,他搓搓耳朵,垮下臉趴回去。

兩個人如今住一個屋簷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總要開誠布公談一次。

早死早超生。

“我不是故意的。”

他悶在枕頭裏:“那天晚上喝多了,你房間就在我對麵,我腦子不清醒,一個沒留神就走錯了。”

陸邀抬眼去看,隻看到一個寫著破罐子破摔的後腦勺。

他當然知道是哪天晚上,隻是有些意外一直努力裝作無事發生的虞了會在這個時候忽然提起這件事。

“那天有個晚宴,我錯喝了別人的酒。”他收回目光,不疾不徐與他信息交換:“酒裏被下了藥。”

“藥?”虞了像是被薅住了尾巴的貓,倏地翹起腦袋:“什麽藥?**?”

“……”

什麽藥陸邀不知道,不過成人助興的東西,統稱一句**確實不為過:“差不多。”

“我去。”虞了咕噥起來:“難怪,我就說正常人怎麽會……”

“抱歉。”

虞了下意識想說“沒事不能怪你”,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能表現這麽大度。

於是再次翹起腦袋去看陸邀,目光在他優秀的臉上轉了一圈:“我早想問了,你臉上那一撇是我撓的嗎?”

陸邀供認不諱:“嗯。”

“好吧。”虞了扭回去,做主給這件事蓋棺:“算我們扯平了,誰也不欠誰,就當什麽也沒發生過吧。”

但陸邀這次沒有順著虞了的意思:“恐怕不行。”

共識竟然沒有達成,虞了很不理解地回頭:“為什麽?”

“你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但是我不行。”

陸邀跟他對視,語調平緩,但無論是眼睛裏還是語氣裏都沒有客套的意思:“虞了,我讓你吃了虧,有義務補償你。”

“補償?我不用你補償啊。”

虞了皺眉,這就是個陰差陽錯的意外,沒有誰對誰錯,他不需要陸邀把責任全攬下:“我又不是女孩子,不需要你負責。”

陸邀卻沒有再就這個話題繼續跟他討論的意思,收了棉簽站起身:“藥上完了,先別穿衣服,免得把藥蹭掉。”

“櫃子上兩套衣服是文遠的,就是那天你去過的那家客棧的老板,你們身量差不多,他的衣服你穿著應該合身。”

“好好休息,午飯好了我再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