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七碗茶歌(二)

親吻是一種奇妙的語言,它使人沉醉,也使人冷靜。

如斯的安靜之後,是一聲響亮的巴掌。

然後,有的人怒目圓爭,有的人捂著臉成癡傻狀。

然後是——

“非歡,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非歡……”

然後是——

哀號。

“樓鳳熾!給我讓開!”

“不讓,死也不讓!”把著門板章魚一樣帖著不動的男人正是樓家大少爺。

“……那你就死吧。”

七姑娘大搖大擺地從正門踏了出去——門開著,他貼在門板上實在不怎麽礙事,隻是礙眼而已。

“非歡——”

“我才走出三步。”不用喊得像她出殯了一樣吧。

“不管不管,你不走我就喊到死。”

“以死相挾不是男子漢所為。”何況他還三番五次。

“我是天下第一奸商,不是男子漢。”所謂“奸商”,耍奸為本,耍賴無敵。

“樓鳳熾,你一個男人,非要像個孩子似的耍賴嗎?你什麽時候能拿出點男人的樣子來!”燕非歡發覺自己早晚要讓這個冤家給氣瘋。

“我剛才拿了!”樓鳳熾底氣十足,他剛剛的確很勇敢地親下去了。

燕非歡冷笑:“然後?”

……然後被打了。

樓鳳熾垮下肩。

“活該!”

燕非歡拎起行李準備走人。

樓鳳熾趕緊上前攔住:“非歡非歡,你給我一次機會,我送你琴,真的隻是想讓你高興的!”

燕非歡停下腳步,卻是背對著他長長歎了口氣:“你……又何必執著。來你這裏是我的錯,我自己的事,不該把你牽連進來。”她是不祥之人。不該拖累別人。

“你又何必怪自己,就算隻把我當陌生人,你替我著想的已經夠多了。”

若早幾年,有人告訴樓鳳熾他將來會因一個女人而失魂至此,他是打死也不信的。可是,已經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七茶樓的七姑娘卻是連根長在他心裏,再也除不去了。

燕非歡一怔,隨即冷笑:“你又知道什麽?你怎知我不是自私自利的小人,我做得一切不過是為了自己?”

“你是什麽人,對我來說又有什麽要緊。我喜歡的是你燕非歡的全部,你有什麽我喜歡什麽,你是善是惡,又有什麽關係?”

燕非歡心下一動,不由回過頭。

樓鳳熾的發絲有些亂了,不似平日談生意時裝扮得整齊,整個人看起來懶洋洋的,偏生那雙眸子又誠摯得很,整個人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燕非歡不由又想笑。

樓鳳熾歎氣道:“想笑就笑吧,別忍著了,反正我什麽狼狽樣子你沒見過?要是這樣能讓你回心轉意,再去你樓下彈一次琵琶我也認了。”

反正他是“縱被無情棄,不能羞”嘛。

燕非歡別過頭:“你不必如此,以後還是我走我的路,不然一定給你惹來麻煩。”

“你又往哪裏走?七茶樓已經被盯上了,沒準兒你以後都回不去了。再說,他們就在門口,你躲到哪裏去?”

燕非歡渾身一僵,低聲道:“你知道多少?”同樣的問句,之前是諷刺,這一次卻是完全的不確定。

“這世上有錢辦不到的事,但太少了。別怪我暗地裏調查這些,我知道的越少,越沒有辦法保護你。”

如果她是尋常人家的女子,他是願意用一輩子時間慢慢了解,慢慢開導她打開心房的。可是當刀鋒已經從黑夜中伸出,他便沒有這個時間了,她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樓鳳熾見燕非歡不語,繼續道:“說到底這事還是我連累你,要不然你離了那個地方,安心地在七茶樓經營,也不會再遇見他們。”

“……生在樓家又不是你的錯。”

“不是的,”樓鳳熾苦笑,“生在樓家不是我的錯,可這樣的我還渴望什麽感情就是我不對了。非歡,我想過放手的,真的,可是……你說我自私也好,反正也是商人本色。我樓鳳熾一輩子隻能遇到一個燕非歡,讓我什麽都不做就放棄,我不甘心,就算這樣會給你帶來麻煩,帶來痛苦,我也不甘心。”

久久的,院子裏再無人應聲,隻剩下無邊的沉靜。

燕非歡回過身,突然問道:“先來的是哪一夥人?”

“天玄武尊。”

燕非歡點點頭,跟她想的一樣。這確實是顧淩波做事的風格,當初笑傲忙於應付風雲無暇分身,如今三足鼎立,樓家這一股財力就顯得至關重要。

“那樓家以後……”

樓鳳熾似乎沒想到她會問這個,自嘲地一笑:“還能怎麽樣,樓家跟四大家族一樣,都是要有依附於人才能生存的,至於附於何人,商家規矩,價高者得。”

談起生意的樓鳳熾,又恢複了有“鐵公雞”之稱的天下第一奸商的模樣。

自古商人重利,現在也是如此。

“這次對樓家,又是一道關卡,有信心麽?”燕非歡問道。

樓鳳熾不以為然,搖頭道:“樓家,就像一顆蒼天大樹,枝葉茂密,欣欣向榮,看起來生機勃勃,可是,沒有人看到他的根係。再強壯的樹,也有枯死的那一天,和人一樣,茂盛的外表可以維持,可根係的腐爛,卻是無法挽回的。即使我有信心帶領樓家渡過這一劫又怎樣呢?”

一百多年的歲月,夠久了,這個盤根錯節的大家族的生命,也快要走到盡頭了,今日,他樓鳳熾可以憑著這點小聰明讓樓家維持繁榮的假象,可日後呢?樓家子孫早已沒了凝聚,合久必分,這是早晚的事。

樓家以現在的力量,最多還能支持十年,十年之後,樓家必敗。

“不過你放心,”樓鳳熾又恢複了嘻嘻哈哈的樣子,“如今有我在一天,就算為了老爹和我樓鳳熾的媳婦本錢,樓家也不會倒的。”

意外的,燕非歡這一次卻並沒有太在意他的玩笑,隻是沉默了半晌道:“那就順著你的心意走吧,不必顧及我。”

“啊?”樓鳳熾一怔。

“她那性子我也是知道的,既然已經來了,便不會說走就走。你說過人都會變的,不知道她這些年變了多少,好些年不見了,見見也無妨。”

對樓家來說,與笑傲山莊這些年的關係不溫不火,與江北風雲堡更幾乎沒有往來,如今最好的選擇就在門口,樓鳳熾不見,隻怕錯失了良機。

樓鳳熾幹笑了兩聲:“也不全是為了你。如果她們這樣就走了,我也真的要考慮其他的選擇了。”

“從某個角度上來說,我得承認,在衡量利弊方麵,你還是有頭腦的。”燕非歡丟下行李,將桌上的琴包好。

“非歡?”樓鳳熾不解地望著她。

“不是送給我的嗎?”

“當……當然,可是你不是不會……”

燕非歡皺眉:“我什麽時候說過我不會撫琴?”

哎?樓鳳熾敲敲頭,好像……的確是沒說過。

“呆子。”

嫩芽一般的茶葉在杯中打著轉,飄出陣陣清香,然而,同樣是上好的名茶,卻不及七茶樓裏的任意一杯。

顧淩波凝神注視著手中的茶杯,久久不曾開口。

半晌,門外傳來穩健的腳步聲。

“進。”顧淩波似乎已經等候多時,不問便知來者為誰。

“尊上。”

何笙進門,顧淩波示意他先坐下。

“怎麽樣?”

“如尊上所料,樓鳳熾抱病不見客。”

顧淩波點了點頭,等待何笙的下文。

他繼續道:“樓府確實住進了一位客人,據說還被安置在竹園,也就是樓大少的園子,看來不簡單。我懷疑……”

“但說無妨。”

“我懷疑這個人就是七姑娘。”

顧淩波放下茶杯,喃喃道:“七姑娘,七姑娘……”

“不過,”何笙話鋒一轉,“如果真是七姑娘的話,沒道理不住梅園而主竹園啊?”

畢竟梅園才是未來女主人的居所。

顧淩波笑了笑:“別太追究死理兒。若我是七姑娘,我也要住竹園。”

何笙一怔。

顧淩波繼續道:“看似不合禮法,實則出人意料,先是大隱藏到了樓家,然後又拒入梅園,七姑娘不愧是七姑娘,招招出人意料。”

何笙突然“咦”了一聲:“你這麽一說,這倒很像是……”

“很像我的風格對嗎?大處出人意料,小處亂人思考,反複無常,讓人頭疼。”顧淩波搶先說出某人所想。

何笙苦笑:“你對自己評價倒是很高。”

“哪裏哪裏,我這人向來謙虛。”

“那麽謙虛的尊上,我們下一步到底要如何?”何笙白了她一眼。

“也不如何。”顧淩波愜意地品了一口茶,“三顧茅廬,求賢正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