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

清清楚楚的一個字,從四寶嘴裏說了出來。

餘大娘呆住了,不可置信的看著四寶,張了張嘴,突然就不知道要說什麽了。

激動是一回事,餘大娘覺得心裏酸酸的,多少年了,四寶從一開始的不會鬧不會笑,到後來慢慢會笑,會自己吃飯,會給人回應,到現在的開口說話。

察覺到眼淚濕了眼眶,餘大娘抬手抹了把臉,安撫般的在四寶腦袋上摸摸。

餘大娘心下清楚,有些東西是急不來的,不過四寶竟然能夠開口,那就說明是能夠慢慢成長的。

結合四寶比的手勢和她說的字,餘大娘有些費力的在腦海中搜尋著這個人。

可眼下四寶吃過東西之後就開始昏昏欲睡,餘大娘也不好再繼續問,隻得替四寶洗洗幹淨讓她去睡覺。

餘五丫窩在被子裏早就睡著了,完美錯過四寶說的話以及餘大娘激動的神色。

第二天一早,餘大娘照常早起準備一大家子人的早飯。

但今天不同,今天不用多做,餘大寶的媳婦兒劉秀蓮帶著三歲的兒子餘小慶從娘家回來了。

多了兩口人吃飯,也多了一個幫忙做飯的幫手,最主要的是中午有人送飯去了。

餘家老漢看見孫子就走不動道,摟著餘小慶在堂屋裏逗著他玩,餘大寶就在一旁陪著。

劉秀蓮和餘大娘在廚房忙活著。

身形有些圓潤的劉秀蓮手腳麻利,三兩下就將一大鍋米粉從鍋裏撈起來,放到幹淨的盆子裏晾著。

又利落的分碗裝好,端到堂屋裏的桌子上。

餘二寶和餘五丫兩個人睡眼朦朧的坐在桌子邊上,哈欠連天,惹得餘老漢瞪了好幾眼才稍微收斂一些。

吃過飯的男人們該去幹活的幹活,該去上工的上工,就連餘五丫也跟著她二哥出去了,不一會這院子裏就清靜下來。

餘大娘晚他們一腳才出門,在出門前還得把院子裏的幹荷葉收起來,免得碰上雨了到時候來不及收。

劉秀蓮在屋子裏給兒子喂飯,端著碗看向四寶的屋子,問餘大娘:“昨晚上四寶沒給嚇著吧?”

“沒事。”餘大娘將幹荷葉捆好,頭也沒回道:“沒被嚇著,還吃上了一頓地瓜呢。”

“地瓜?”劉秀蓮不解。

餘大娘也不好跟她怎麽說,她自己也還沒弄清楚是誰這般好心,能讓四寶把人給記住。

“是啊,昨晚上我都要急死了,她自己居然就這麽抱著一個烤地瓜回來了。”

劉秀蓮一臉驚奇的點了點頭,連給兒子喂飯的動作都停了下來,倒也再多問。

隻是對著坐在院子裏的四寶說:“沒事就好,我就知道咱四寶是個有福氣的。”

四寶自顧自地坐在院子裏吃著餘大娘給她做的早飯,加了糖的玉米麵糊糊。

麵對她娘和大嫂的談話充耳不聞,仿佛她們討論的人不是自己。

隻在聽到地瓜兩個字之後,舀麵糊的手才停了停,隨後露出一個向往的表情。

玉米麵糊糊好吃,可是四寶好想再吃一次地瓜呀。

唉。

喂完兒子的劉秀蓮將碗放在灶台上,等著待會連帶四寶的碗一塊兒洗了。

收拾好的餘大娘這會兒準備去荷塘幹活了,出門前又囑咐劉秀蓮看好四寶,別讓她亂跑。

等到餘大娘出了門,四寶用餘光瞟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又呆呆在院子裏坐著。

劉秀蓮在廚房洗碗,三歲的餘小慶走到院子裏似乎是想要和四寶玩。

三歲大的娃娃長得虎頭虎腦的,圓圓的臉蛋很是可愛,四寶笑盈盈的看著他,清瘦的臉頰上兩個淺淺的酒窩。

餘小慶臉上也有一個與四寶如出一轍的酒窩,可惜隻有左邊臉頰有。

胖墩墩的餘小慶手裏拿著兩根削鈍了的小木頭,那是他爹餘大寶給他做的木頭劍。

餘小慶將右手抓著的那個伸到四寶麵前:“給,小姑,玩。”

因著年歲不大,餘小慶說話比較緩,但吐詞倒是清清楚楚。

四寶伸手接過那還沒她一個手大的小木頭劍,笑得更開心了,這個小娃娃,和她一起玩呢。

洗好碗的劉秀蓮從廚房出來,一眼就看見在院子裏玩得正開心的一大一小,也跟著笑開了花。

村子西邊的一戶人家修院子,主人家姓沈,是個讀了書的秀才,家裏家境不錯,雇了村裏許多壯年勞力在這幫忙上工,包午飯,一天每人是二十文的工錢。

餘二寶就是在這家做工。

此時他和餘五丫因為昨天的事情在爭吵。

原因無他,餘二寶不太能理解餘五丫為什麽要偷偷將門鎖打開。

“你都已經把餘四寶的米粥喝了,為什麽還要去把門打開?你知不知道昨晚餘四寶要是真出了什麽事,娘可就不是叫我過去問話那麽簡單了。”

餘二寶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盯著餘五丫,口氣嚴厲的質問著她。

這讓餘五丫有些害怕的低下了腦袋,聲音有些嗡嗡的:“對不起二哥,我隻是想讓她吃點苦頭,再說了她不是沒事嘛?”

“你別跟我說對不起,你這性子真的要好好改改了,下回再做出這樣的事,別指望我會再幫你糊弄娘了。”

餘二寶無可奈何地丟下這麽一句話就走了,再同她這般說下去嗎,今日的工錢估摸著就得跑了。

被留在原地的餘五丫抬頭看著她哥走遠,非常鬱悶的癟了癟嘴。

“餘五丫!”

突然,一道童聲在餘五丫身後響起,嚇得她一激靈,站忙轉過身去。

“沈佳麒,你這般捉弄人幹啥?”

站在餘五丫身後的就是沈秀才的兒子沈佳麒,仔細看就會發現正是那砸傷四寶的男娃娃。

“你跟個木頭一樣的站在這,我就喊你一聲怎麽了?”沈佳麒豁了牙的嘴說話有些漏風,他不屑的看了眼瘦巴巴的餘五丫,又問她:“你姐昨晚是不是差點丟了?”

“你怎麽知道?”

餘五丫很驚訝,難道這種事情連村西邊的人都知道了?

聽她這麽問,沈佳麒表情一下神秘起來,低聲說:“因為你娘的呼喊聲是真的很嘹亮。”

“……”

餘五丫嘴角微微抽搐,心下一陣無語,但麵上不顯。

“我娘的嗓門確實不小…”

沈佳麒是村裏一幫孩子中的小霸王,他爹有學問,她娘家境好,大多數小孩都以他為首,餘五丫也不例外。

哪怕在他麵前奚落自己親娘她也不帶眨下眼的。

沈佳麒覺得無趣極了,也沒再說這事,自個兒跑到其他地方玩去了。

餘五丫屁顛屁顛的跟在他身後。

村子的另一頭東邊,餘大娘和幾個老婦人一塊在江家的荷塘裏幹活。

眼下正是挖藕的時節,餘大娘她們要幹的活就是幫著荷塘的主人將塘裏的蓮藕都挖出來裝進筐子裏。

泥裏的藕雖然已經成熟了,但上邊的荷葉和莖都還是青的,荷葉還好,能夠遮著點太陽,莖就不行了,上邊全是小刺。

餘大娘彎著腰在淤泥裏挖著蓮藕,露在外邊的臉和脖子都被莖上的小刺給劃得通紅一片,汗水一流就火辣辣的疼。

一塊幹活的一個大娘遭不住了,躲在荷葉低下歇息,手裏拿著荷葉,一邊扇風一邊對著餘大娘道:“這太陽可真是毒辣,餘家嬸子你這麽賣力幹啥呢?”

餘大娘不太擅長與這些個婦人打交道,埋頭苦幹一會兒之後才回她:“沒辦法,家裏要吃飯的嘴太多了,不幹活怎麽行。”

那大娘聞言不以為意的衝著餘大娘說道:“你偷一會兒懶,這江家還會少咱們工錢不是?”

“再說了,這麽大片荷塘,你一個人多出些力就能挖幹淨了?”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餘大娘是個心眼實的,聞言隻是朝那大娘笑笑,沒有開口。

另一邊一個穿著青灰色大嬸提著筐子,看了一眼餘大娘,又衝著那個偷懶的大娘道:“你自己休息就算了,咋還要叫上別人呢,我可跟你說,今天來監工的可不是溫柔好說話的江淑雲,而是江二。”

“誰?江二?她不是在村外東邊的漁船待著嗎,怎麽上村裏來了?”

那大娘聽到江二,好奇的問道,身子倒是起來了,不敢再偷懶。

“她姐上縣城裏去了,她過來招呼一聲吧。”那個提著筐的大嬸似乎也不太清楚這些事,三言兩語便給糊弄了過去。

餘大娘聽著兩人的話不禁有些鄙夷,那大娘合著好脾氣的江家老大江淑雲好欺負就偷懶,這下一聽到脾氣古怪還凶狠的江家老二江樹昕要來,起身的速度都趕的上被狗攆了。

不過眼下還是幹活要緊。

正午的時候,劉秀蓮挎著食籃挨個給在外幹活的餘家人送飯,四寶和餘小慶被她鎖在家裏,兩人也能互相照應一下。

餘大娘問了些四寶的事之後,就讓劉秀蓮趕緊回去了。

到底還是不放心四寶,還有那個才三歲的小孫子。

劉秀蓮也不敢耽擱多的時間,挎著食籃又趕了回去。

其他幾個婦女陸陸續續吃完午飯又開始埋頭幹起活來。

一直到傍晚時分。

太陽漸漸落下山去,天邊掛著一抹暖色的殘霞,印得人臉上暖洋洋的。

餘大娘在塘邊清洗著鞋襪上的淤泥,其餘幾個人也在收拾東西。

在江家荷塘做事半月結一回工錢,可今日本該來結算工錢的江二還沒來。

餘大娘和其他人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姍姍來遲的江二。

清清瘦瘦的人影逆著落日的餘暉,頭上頂著大大的鬥笠,走到一眾大娘麵前,麵無表情地從腰間的荷包掏出幾貫銅錢。

“來得晚了些,這次的工錢都在這了。”

說完,江樹昕也沒有旁的多餘動作,隻是站在一旁看著幾個大漢將一筐筐蓮藕搬上牛車。

其他大娘都走了,餘大娘看了眼身姿挺拔的江二,腦子裏突然想起來什麽東西,有些遲疑的撓了撓頭,站在原地沒動。

下一秒,站在塘邊的江樹昕朝餘大娘開口了:“你是餘家大娘吧。”

突然被問起,餘大娘忙不迭地點點頭,不解的看著江二。

“恕我冒昧多嘴一句,下回,可不能再讓你們家那個四寶一個人在外麵亂跑了。”

江二看著麵前因為幹了一天活而稍顯狼狽的餘大娘,語氣淡淡。

餘大娘聽到這話則是一愣,腦子裏想起四寶昨日的手勢,以及她開口說的那個“魚”字。

江二就是打漁的,自然跟魚有關。

自己昨天怎麽就沒想到呢?

可看著眼前神色冷淡,眉眼疏離的江二,著實不像是會給四寶烤地瓜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