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都已經守了四天了,休息一下吧。”

“我不累。”

“您這樣下去,身體會垮的。”

“沒關係的,隻要她好了我就好了。”

“唉,您哪……”

“市長……”

最後一串話來得低弱綿密,安欣然隻能捕捉到這個稱呼。

市長,這位市長是誰?她在心裏問,卻怎麽也想不起來,片刻之後,那隻手再次覆上了她的額頭,耳邊傳來喜悅的聲音:“太好了,沒有再燒上來了,我總算可以安心了。”

記憶中,除了父母和孟子墨,沒有人對她這麽好過。這種溫柔,很有種……父親的味道。安欣然想起了安誌倫,她極力地掙紮著要睜開眼,看看眼前的男人是不是和安誌倫一樣。

“喲,她動了。”有女聲在叫,安欣然終於突破了黑暗,睜開了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好半天才慢慢清醒,醒先映入的是一張年輕的臉龐:“她醒了!”那張臉上的唇動了動,女人的聲音傳了進來。

接著,另一張臉出現,是一張中年的不減帥氣,棱角分明不失威嚴的臉,那張臉本十分嚴厲的,但在看到她醒來時,竟然綻開,像一朵盛放的**。

“醒了?”臉的主人溫和地問道,慈祥得與原本的形象無法沾邊。安欣然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人,不敢置信地呼出一聲:“你……”

是豐蒼桐,他什麽時候來的?這些天落在耳邊的歎息,撫在額頭上的手都是他的嗎?他的眼睛紅紅的,布滿了黑圈,皮膚幹幹皺起,明顯的精神不足。

“醒了就好!”豐蒼桐說著,眼角滾下了淚花,不自覺地握緊了她的手。

年輕的小護士遞了一杯水過來,道:“你終於醒了,豐市長不眠不休衣不解帶地照顧了你四天,誰都不讓插手,都快累壞他了。”

“應該的,應該的。”豐蒼桐接過水杯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喂她。安欣然心底裏自然滑過一抹溫暖,就算以前的安誌倫,對她也不過如此。眼前的豐蒼桐,更是小心翼翼,像她是容易碎掉的珠寶般,而且在說話上也是小心加小心,生怕惹她生氣。

堂堂的一個市長,卻要在她麵前裝這份小心,若說不明白是不可能的,若說不感動,更不可能。

隻是,噎在喉嚨裏的那一聲“爸”卻怎麽也叫不出口。她還真沒有習慣叫安誌倫以外的人做“爸爸。”

豐蒼桐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好休息,什麽都不要想,有我在。”

他說完,站起來,從護士手裏接過她的孩子捧在手頭,嗬嗬地與孩子逗樂著走了出去。

護士走過來,輕言細語地道:“市長總算笑了,他剛來的時候聽說您發高燒還昏迷了,那副樣子真恨不能把我們吞掉!他年紀也不輕了,硬是不讓我們插手照顧您,還說欠您的太多,要一點一點地補償。”

看著門外那寬闊卻已經顯出彎態的脊背,安欣然覺得眼睛脹脹的,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胸中湧動。

豐蒼桐固執起來絕不亞於她,安欣然怕他為了照顧自己而壞了身體不得不逼著自己快點好起來。一周後,她終於出了院,回到了組織招待所。

孟子墨還沒有消息,這項任務絕密到連需要多長時間都不能透露。她雖然心急,也自知組織的紀律,沒有再勉強問下去。

安欣然不走,豐蒼桐也沒有走的意思,可是催他回去的電話一個緊似一個,安欣然都聽在耳裏。

她覺得,應該主動勸他回去,為了她一個人放棄工作,說不過去。

慢慢地來到豐蒼桐的臨時辦公點,她看到豐蒼桐正伏在桌上寫著什麽,探出來的頭上已經銀絲片片。心中,不自然地湧出一股酸楚,她一腳跨了進去。

豐蒼桐寫得太專注,並沒有發現她的到來,安欣然直接來到他的桌前,看到了他蒼勁的字體,最上行寫的卻是:辭職報告。

“你……”安欣然一驚之下叫了出來,她怎麽也沒想到豐蒼桐竟然會產生辭職的想法。他不過五十歲,正是從政的大好年齡……

豐蒼桐被她這一叫抬起頭來,看到她和懷裏抱著的孩子,縮了縮手裏的稿紙,慈祥地笑了起來:“怎麽進來了?”

“你要辭職?”她的眼睛盯在稿紙上,不給他轉移話題的機會。豐蒼桐低頭看自己的字,好半天才點頭。

“為什麽?”

豐蒼桐再次抬臉,在她的身上看了許久,嗬嗬地笑了起來:“我老了,應該含飴弄孫了,不想再在這些事上操心。”

“可……”她明明知道他為了什麽,卻怎麽也找不到勸他的話來。豐蒼桐對她的好,她怎麽會體味不出來。可是,橫在他們之間那些無形的東西始終無法讓她像對待父親般對待他。

“我累了。”豐蒼桐把所有的問題都歸結在了自己身上,“辭職是理所當然的。”

“……”想說什麽卻說不出來,她怕說出來自己會忍不住哭起來。

豐蒼桐卻主動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切的名利都是虛無的,隻有你們陪在我身邊,才是最大的安慰,孩子,跟我回去吧。”

安欣然跟著豐蒼桐回到了S市,不是衝著別的,而是衝著豐蒼桐的那份心。她不希望豐蒼桐為了她而放棄自己的事業,便用回來為條件,讓他繼續他的從政之道。

豐蒼桐妥善地將她安排在自己的家裏,專門請來了保姆照顧孩子,安欣然閑時處理些雜誌社的事,偶爾與韓朝聯絡一下。

孟子墨無音無訊,不過,以常石和豐蒼桐的關係,他若回來了,一定會第一時間通知。所以,她現在隻需要好好地等他回來。

惦記著方倩的事,她卻沒有敢直接找方晨,害怕她受不了這樣的打擊。最後,卻打了薑軒轅的電話。

薑軒轅連夜趕到了S市,他們在豐蒼桐的家裏見了麵。

安欣然把那支筆和那張照片遞到了薑軒轅的手中,他看著那張照片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馬上又一臉疑惑地看向安欣然:“這張照片倩倩一直帶在身邊,是她那年去找親生父親時從她父親的行禮裏翻出來的,怎麽會落在你手上?”

安欣然遲疑了好一陣,形色有些僵直,好半天才輕聲道:“她……已經死了……前陣子孟子墨帶回來的那名女記者的屍體其不是我,而是……她……”

薑軒轅原本捏杯的手突然凝滯,臉上沒有一丁點表情,完全一片木然,看不出喜怒。好久,顫抖的聲音才傳出來:“怎麽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隻知道她去了戰區,離開了記者營後失蹤,而後被人發現了血肉模糊的屍體……根本辨認不出來她的本來麵目,他們從她身上搜到了這兩樣東西……才會把死者誤認成為我。而後,總編打來電話托我找方倩,說她帶走了這兩樣東西,還說……她就是我父親的女兒。”

薑軒轅沒有接話,而是慢慢垂下頭覆於掌中,痛苦地聳動肩膀,他,哭了。

“都是我……害了她啊……”

他突然道。

安欣然懵在當場。

方倩的死跟他又有什麽關係?

良久,薑軒轅才慢慢地抬起頭,突然間滿臉皺紋,蒼老無比。他顫著手撫摸著那兩樣東西,慢慢地道出了原委:“如果不是我,倩倩心裏不會有恨,方晨也不會一生不幸,都怪我。”

原來,當年,薑軒轅身為官二代,很早就在政壇嶄露頭角,有著不可限量的前途。展露在眼前的一切都是坦途,薑軒轅以為他的人生會像他的政道一樣平坦。

不過,事實卻並非如此。

他愛上了學妹方晨,而方晨卻死心塌地地愛著有著共同理想的安誌倫。他們有共同的語言,共同的愛好,幾乎沒有分開的可能性。

方晨太優秀,薑軒轅身邊圍繞著的女人沒有一個能勝過她。他是有錢有勢的官二代,而安誌倫不過是一個空有理想的普通農民的孩子,他不願意敗在安誌倫的手上,更不願意放棄方晨,於是從中製造了許許多多的誤會,力求分開他們兩人。

“孟月茹本來和安誌倫隻是簡單的被幫與幫助的關係,我硬是找人製造許多讓他們不得不產生交集的事端來,然後在合適的機會帶著方晨去看,他們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深,方晨是一個驕傲的女孩,她自然無法接受安誌倫的背叛,毅然接受了我,並決定和我結婚。”

“不過,我一直都知道她不愛我,她的心裏隻有安誌倫,她雖然答應了我的求婚卻遲遲不肯與我完婚,甚至沒有告訴安誌倫我的存在。最後一次,她去找了安誌倫,我知道卻無力卻阻止,因為我當時正著手準備升職的事,我不同於安誌倫,沒有仕途就沒有一切,所以會更看重升職的事。然而,奇怪的是,不久後方晨卻一個人回來了,身邊沒有安誌倫,不久,安誌倫就結婚了,和孟月茹!”

這一段故事薑軒轅不知道,安欣然卻知道。方晨和自己養父母之間經曆了一場地震,孟月茹為了救他們兩個造成了終生不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