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分寸

何落暗暗地咬住下唇,然後做了重重的深呼吸。

“是,我是覺得不公平,但那又能怎樣?再不公平的生活也都是我自己的,”他一邊拿起酒來,一邊看向王恒,“我隻做我自己認為值的做的事,也隻要我自己想要的東西,與別人無關。”

王恒見他倒了兩杯酒,一杯遞到自己麵前。

“喬老板讓我好好給您賠不是,那今晚就是您說了算,”何落先幹敬,然後又把另一杯酒往前遞了遞,“喝完這杯,希望您能大人大量地將之前的事一筆勾銷,然後無論您想怎麽喝,我都陪您。”

語調不卑不亢,仿佛在那軟弱軀體之中浮現出了一道堅硬的盾牆。

杯中酒微晃,零星有彩燈倒影在其中。王恒靜靜看了那酒一會兒,然後接了過來,又看向何落:“好,之前的一筆勾銷!”

不加冰的scotch whisky泛著棕黃帶紅的顏色,清澈透亮,帶有濃烈的焦香氣味。一口下去,嗆得直衝腦頂,像是要把七竅都打通似的。王恒的臉都有些猙獰,但見何落還是一副淡然模樣,仿佛剛才喝的是水一般。

“你之前幹什麽的?”

“保安。”

“……保安!?”王恒不信,“沒在夜店做過陪酒?”

“沒有。”何落給兩個杯子滿上,然後還‘好心’地給王恒的被子裏填了幾塊冰。

——但這根本是無聲且明目張膽的諷刺!

王恒報複般地又問了一句:“那陪睡做過沒?”

“你問什麽時候?”

沒料到何落會如此淡定地反問,王恒一直有些懵。

“之前的事我不太記得,”何落將酒遞給他,坦然地自白道,“但以現在的狀況來說,陪睡應該是我的主業——隻不過沒那麽專業而已——反正我也是靠臉吃飯的。”

王恒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忽然有些驚訝:“也就是說……你之前不是賣的?”

“那重要嗎?”何落好笑地反問,“不管是不是,我現在都已經是了。”

“可……”王恒本以為他就是出來賣,後來恰好被喬榷宸偶然發現便直接留在了身邊,可是現在聽來卻好像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樣,難道是被強迫的?

“你可別同情我,我就是自願的,”何落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繼續坦白地說,“像我這種沒家人、沒朋友,方圓十公裏都不到一個認識我的人,其實活著挺沒勁,要不是喬老板非幫我把錢還了,我早就被打死了,可能屍體腐爛了都沒人能發現。”

一杯接著一杯,就跟喝水似的。

——這哪是陪酒?根本就是來解酒癮的!

王恒眯起眼,不屑道:“說得跟真的似的,但我看你現在活得也挺滋潤。”

“滋潤?要不是……”話音驀地一頓,何落停了片刻才又繼續倒酒,悻悻然地念叨說,“要不是看在他給錢多的份兒上,我才不給自己找罪受!”

“他給你多少?”王恒隨口就問了出來,但說完就有些後悔。

何落也覺得好笑,便看著他:“難不成你能給我更多?”

“我,我隻是想如果你之前真沒出來賣過,那多,多少錢能……”王恒頓時一臉的尷尬,斷斷續續地辯駁道,“…多少錢能……買你這種人躺在男人身下!”終於說出了像是回擊的話,王恒自以為是勝利了,但對麵的人卻還是一副坦然模樣。

“你也喜歡我這張臉?”何落微笑著看他。

“我沒有!”

“有也不成,”何落的聲音並不大,吵嚷的包房裏又混做一團,他就像是在描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喬老板說,他要是不要我了,就把我的臉劃花。”

王恒半張著嘴,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

正如他所說——

在他孑然一身甚至想死的時候,喬榷宸出現了。

但是喬榷宸卻告訴他:這世界上還有個與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被大家記掛著,隻可惜他不在了,所以你就要當他的替身,在我或者其他人想念他的時候假裝他還在。

“他要是不要我了,就把我的臉劃花。”何落的語調漫不經心,卻又好似在在隱隱之中夾帶著一抹不想讓人察覺的失落和沮喪,像是不甘心又深知自己沒有希望,也像是很在意又隻能假裝自己完全不在意。

因為這一切的美好的感情,都是不屬於他的。

唯一屬於他的就隻有在被拋棄之後的冷漠和冷眼,而這也就是替身的意義,得到的都是不屬於自己的寵愛,哪怕不想承受也會被強行給予。

“再不喝冰就化了。”

何落輕聲地打破了這打斷的沉默,王恒便緩過神來看了眼杯中的酒,但他忽然就覺得心裏有種頓疼感,莫名地像是,憐惜?

腦海裏一片混沌。

他猛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從喉嚨一直辣到心胃,熱辣感久久不褪。

時過深夜。

包房內充斥著酒精的味道。

彩燈旋轉照射,不停地滑過每個人的臉龐。

“宸哥,看來您偶然找到的這個人還真不簡單,這麽會兒就把王恒給哄開心了,”陳皮醉酒微醺,但眼神卻還是清亮的模樣,他瞥了眼遠處,然後又低聲對喬榷宸說,“而且我看王恒這小子也像是挺有興趣的樣子……不過您真舍得把人給他?”

喬榷宸先是沒說話,一邊喝著酒一邊和身邊的人玩兒著骰子。可就在陳皮懷疑他是沒聽到的時候,他卻似是無意間地瞥了那邊一眼。

“說真的……”陳皮趁熱打鐵,別有深意地說道,“他可幾乎和阿聲長得一模一樣。”

“我當然知道他們長得一模一樣,”喬榷宸的臉色發沉,眯起眼來就像是要發狠一般,“不過恒子一向有分寸,他應該明白我的意思。”而陳皮還想再說兩句,喬榷宸卻回頭淡淡看了他一眼,他便也隻好調轉了話鋒。

“也是,王恒這小子瘋歸瘋,但也還算是有腦子的。”

“落落。”

“……你還是叫我阿落吧。”

“不,就這個!”王恒下巴微抬,不滿地說,“而且什麽‘你你你’的?說敬語!”

但何落也抬著下巴看他:“不,就這個!”

“你——”王恒看著他學自己的模樣,一個沒忍住便笑了出來。

(不出意外,晚上有爆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