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拿的什麽東西?”

帶他過來的上司就站在外麵等著他, 看到侯星手裏緊緊拿著的香囊,好奇道:“怎麽有點眼熟?”

“封大人,這是他托我帶給他妹妹的東西。”

封介笑了一下, 拍了拍他肩膀,說道:“別緊張嘛,放輕鬆點, 我隻是覺得看上去眼熟。”

他在懷裏摸了摸, 掏出來一個和侯星手裏差不多的香囊:“你看,是不是挺像的?”

侯星定睛一看, 何止像,簡直一模一樣,連香囊上的花紋都挑不出一根不同的絲線來。

“這……”侯星指了指封介手裏的香囊, 又看了看自己手裏的, 瞠目結舌。

封介摸了摸鼻尖:“我們那還有十幾個呢。”

樞機處桌子上堆的都是這些香囊, 全是常意拿來的, 說是親手做的,也沒說一定要讓他們拿走。

可每次值班都能看見明晃晃的豔俗顏色, 越看眼睛越疼,他們隻好自發把這玩意拿走——這都是常意的陰謀, 明晃晃的陰謀。

不過這玩意還挺香的,他聞著聞著也就習慣了。

封介想到裏麵關著的人和常意的關係:“他不會要讓你把這東西給常意吧。”

侯星一驚:“您怎麽知道?”

他也是從常熙回的話裏第一次知道了常小姐的姓名,怎麽封介也知道。

封介麵不改色地騙他:“常家上下八代的名字我都知道, 將來你也要知道, 謫寺的職責如此。”

“這樣……”

侯星話裏有種掩飾不住的激動, 他這次調任,可算得上是一步登天了。雖然謫寺隻是屬於樞機處管理範圍的一部分,對他來說已經算是了不得的地方。

他的上司, 謫寺的寺卿,還是樞機處的一員……

他對封介頗有些崇拜的意思。

封介及第時,他還在國子監讀書,老師說他性格純直,頗有封介之風,他一直都把封介當作自己的榜樣。

封介心裏卻在想,這傻小子果然和常意說得一模一樣,心思單純就算了,一點人情世故也不通,哪有入職第一天就要求上司帶他看天牢的,要不是他,侯星高低得吃個大虧。

唉,也就本心堅定這一點適合這,有這一點,其他的缺點都不算什麽了。

封介想通了,朝他招招手:“走吧,去看看新活了。”

侯星躊躇道:“不用處理天牢的事嗎?”他試探地問封介,其實也是想知道常熙回最後有什麽結果。

“不用。”封介瞥他一眼:“這不歸我們管,我也沒資格去管。”

關在謫寺的天牢裏,謫寺的寺卿卻沒有資格管,那到底誰有資格……皇帝嗎?

再問下去就是冒犯了,侯星眼觀鼻鼻觀心地閉上了嘴,安靜地跟在了封介身後。

——

常意和沈厭不同,她在京城是沒有府邸的。不能說沒有,隻是她沒有住在府邸的必要。

淮陰侯府被燒沒了,她就跟入府之前一樣住進了宮裏。

這是她向皇帝求來的恩典,如果無事,她隻想待在唐靈身邊,照顧這個對她來說如同母親一般的人。

即便唐靈已經不認得她了。

常意成日住在永安宮裏,除了給唐靈熬藥診脈外幾乎不做別的事,好似已經把沈閔行的事徹底忘在腦後了。

談華鈺作為她的鋒利爪牙,牢牢地盤踞在城門口,監視著每一個想要靠近的人。

裏麵沒有一個人和沈閔行有關。

這樣過了好幾天,其他人都有些等不住了,程係琅挑了個她值班的日子,風塵仆仆地跑過來質問她。

“我真服了你,還八風不動地坐著呢。”程係琅氣喘籲籲道:“到底有沒有結果啊,這都幾天了,也沒出城,也沒鬧事,結果也沒找到人影!你倒是在宮裏快活,知道對我這個京兆尹造成了多大的壓力和傷害嗎!”

常意放下手裏的折子,對他笑了一下:“別急。”

“別急!?你還敢叫我別急,你知不知道我急得嘴裏都長泡了。”程係琅還作勢要張嘴給她看,常意嫌棄地往後仰了一點。

“你跟我說實話,那個前朝餘孽是不是挖了條地道,早就跑了。”

程係琅悲痛地說道:“我不想再這樣了,我天天覺都睡不好,哪個店進了個生麵孔都要跟我匯報。”

常意露出無懈可擊的敷衍微笑:“不可能,因為我在城外也安排了人手。”

她絕對不會讓沈閔行出城,從刺殺常步箐的那波刺客來看,沈閔行在城外的勢力絕對不小,不然也無法借前朝的勢鼓動起義,組織叛軍。

把沈閔行放出城,無異於放虎歸山,即使玉璽和城外的密室已經被她控製,也隱患不小。

沈閔行肯定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要出城,也肯定不能現在出城。

這是他們之間門的博弈,就看誰先露出破綻。

至於沈閔行死沒死,根本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常意甚至沒去看仵作鑒定那具燒死在常成雨屋子裏的男屍。

這給管理京城的程係琅和看守城門的談華鈺帶來諸多壓力,沈閔行一天不被發現,他們倆就得再精神緊繃一天。

“你再忍忍。”常意安慰道:“談華鈺整日住在城門口,比你辛苦多了,也不見他來抱怨。”

“那能一樣嗎!”

程係琅不忿道:“我們倆能相比嗎,我看他巴不得在你麵前多占些苦勞呢。”

他脫口而出,及時收住,略過剛剛的話:“哈哈,我隨口說的,你可不許跟小談說啊。”

常意翻開新的一頁,好似什麽都沒聽到一般。

“哦,對了。”程係琅轉移話題:“你知道沈總使最近在做什麽嗎?”

看他神神秘秘的樣子,常意知道他肯定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八卦。

她自消夏詩會那日後就沒和沈厭碰過麵了,這的確有點奇怪,沈厭在刻意躲她,她知道。不過京城就那麽點大地方,沈厭又是個興趣愛好貧乏到隻會發呆的人,怎麽可能好幾周都不見人影。

這人在做什麽?

常意心裏不自覺地警惕起來,不管沈厭在做什麽,她總覺得不是什麽好事。

“我不知道。”常意回他。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也挺好的。”程係琅打了個哈哈。

“你有事就說。”常意聽他話裏都是明晃晃的勾子,就是為了引起她的好奇心,有些無奈地說道。

“我這不是怕你知道了生氣嗎——”

程係琅湊過來小聲說道:“聽說、我也隻是聽說呀,你可不許說出去。我聽說……沈總使最近帶了個兒子回來,不知道是哪的風流債呢。咱們冰清玉潔沈大人,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他都還沒兒子呢,沈厭不聲不響地,沒想到在背後做這種事。

常意放下筆,張了張嘴,有些迷惑地說道:“你再說一遍?”

沈厭生了個兒子?

常意一頭霧水,這消息比周靈帝突然複活從棺材裏爬出來打進了京城把自己弟弟接走還要衝擊她的思緒。

她試圖想象了一下沈厭帶孩子的畫麵,結果是想象不出來。

常意皺眉,還是不想了,以她對沈厭的了解,還指不定在鬧什麽幺蛾子。

看常意一臉性致缺缺的樣子,程係琅大呼傾訴錯了對象,決定把這個八卦分享給更值得他分享的人。

“請便。”常意一點不客氣地把他送走。

她又翻開一本新的奏折,樞機處替皇帝批紅的工作,其實也是在幫皇帝過濾無意義的奏折。

比如說這本。

常意平靜地從頭看到尾,卻一字未批改,而是合上這本奏折,放空了一會。

她放在扶手上的手緊了緊,一股怒火從她心底湧出。

她又翻開了這本折子,上麵條條列列寫了數百條,每一條都細數著大榮這位連冊封儀式都沒有的皇後的過錯 。

十五年未有所出。

不許皇帝擴充後宮,善妒。

用度奢靡,奴仆成群。

……

種種罪行,甚至拿出了唐靈在打仗時和皇帝並稱二聖的例子,說明唐靈有意插手朝政,要禍亂朝綱。

常意看得腦殼疼,又看了一眼底下的落款,是戶部的一個大臣。

家裏有個適齡的女兒,姿色一絕,求親的人都踏破了門檻,到現在也沒有定下來。

聽說有道士給這姑娘算命,說她肚子爭氣,有多子多福之像。

這家人的意圖昭然若揭,踩著唐靈多年無所出的痛點,想要借此上位,低級到一眼就能看透。

可常意多疑,仍不敢保證皇帝能永遠不變心。男人的情意朝令夕改,這是他的天下,他願意拱手讓人嗎?

即使皇帝是她最敬重的老師,也不能改變她的想法。皇帝可以耽誤很多年,但唐靈隻有一次機會,一旦皇帝還想要一個孩子,瘋瘋癲癲、如同癡兒般的唐靈在宮裏是什麽下場,顯而易見。

這就是她寧願拒絕皇帝賜的府邸,也要住進永安宮貼身伺候唐靈的原因。

常意揉了揉太陽穴,把這本奏折扔在了地上。她走到窗前,有些帳然地看著永安宮金碧輝煌的屋頂。

唐靈她……並不是多年無所出啊。

她有一個孩子的,那個孩子,本來可以好好地、健康地活下去的。

常意眼神有些渙散,仿佛想起了五年前那個她永遠也無法忘懷的晚上。

唐靈懷胎七個月,本來還不到生產的時候,他們都讓她留在當時相對安全的濰城內養胎。

但是那晚,城破了。

南周朝的人不知道從哪打聽唐靈孤身一人在

濰城養胎,魚死網破地打算抓了唐靈威脅沈閔鈺。

常意趕到時,唐靈已經抱著手裏的繈褓跳了護城河。她救上來了頭被河底礁石砸到流血不止的唐靈,卻沒有找到那個裹得嚴嚴實實的繈褓。

……如果,她能再早一點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