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裏的竹蝶青居。

這是整個護國公府上最別致也是最典雅的庭院,房屋是用毛竹搭建的,屋外青竹茂盛,庭院中繁花盛開彩蝶飛舞。據說這雅致的竹蝶青居是護國公的大公子為妻子親自搭建的,而屋外的一草一木都是出落於那美麗的女子之手。

竹似君子,蝶似美姬。

這裏本就是雨飄爹娘的居所。

雨飄卻對這裏記憶幽深,爹娘慘死的畫麵曆曆在目,站在竹蝶青居的小院裏,她能清楚地說出當時爹娘所在何處,做的每一個動作以及說的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個表情。那些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地記得。

一切不過隻是一段記憶,卻能讓人無比的刻苦銘心。

然而她有非常喜歡這個地方,她出生在這裏,她出生那時爹娘臉上都堆滿了幸福的笑。

竹蝶青居的主人已逝,這個小院卻成了護國公以及小郡主懷舊的地方,平常時候閑雜人等不得入內,這個是侯府的規矩。

雨飄走進竹林。

竹蝶青居裏,她最喜歡的就是這片竹林,清寧幽靜,清新自然,草香與泥土的氣味渾然如一,飄散於空中卻能讓人提神醒腦。

她走進竹林深處,盡頭那處有一片空地,那裏垂著一個悠然的小秋千,不遠處站著一個頭發蒼白體格傲然的老人。

四年前雨飄見到他時,老人如同一個英雄一般偉岸英豪,不過四年光陰流逝,釋錦嵐的頭發白了許多,英挺的背脊也有些彎了。雨飄望著他有些佝僂的背影,感覺一陣傷感,再偉大的英雄也經不起歲月的流淌,將近六旬的花甲老人,朝廷那些繁雜的事務以及侯府的那些瑣碎事情,幾乎可以把他壓垮。

瑞淵雖然是他的孫子,可是當老人狠心將瑞淵送走的時候,那已經意味著瑞淵這個暗地中的侯府大公子是不可能繼承爵位的。

而子舒,雖然是個義孫,然而也隻是暗地裏的義孫,他是南詔國的世子。

兩個孫子與老人的關係都是非公開的,朝廷中有無數種明中暗連的關係,而他們的關係就是其中之一,釋錦嵐為了鞏固皇族的地位,已經可以說是不擇手段了。

釋錦嵐如今隻有一個孫女。

雨飄不知道她的爺爺用了什麽方法獲得了皇帝的信任,她隻知道她回到京城那時皇族用了盛大的排場來迎接她歸宗,皇帝甚至太後都對她寵愛有佳,像疼及自己的寶貝一樣對她百般驕奢縱容。如今她是皇帝身邊的紅人,皇太後的心肝寶貝,雖然她不否認她用了一些不為人知的辦法鞏固了寵信的地位。

“爺爺。”雨飄坐在小秋千上,提醒陷入沉思的老人自己已經到來。

老人緩緩回過頭,她看見老人斑駁的皺紋與有些傷感的表情,雨飄知道,她又在懷念他的兒子。

雨飄知道,她的爹是一個無所不能地人,無論是帶兵打仗,還是文史政策沒有一樣不精通。他甚至很受皇帝的重用,起初她剛回京常去宮中請安,皇帝與太後每次提起無不是滿臉的懷念與遺憾。她爹是一個人才,可惜天妒英才,二十八歲就死在了自己兄弟的劍下。

“爺爺,你又在想爹爹了。想多了頭發會白,你現在已經滿頭白鬢了,再想下去有天你會變光頭的。”雨飄說這話不知似勸解還是提醒,口氣裏滿是不以為然,眼睛圓溜溜地盯著老人。

老人卻不在意女子說的話,深深地歎了口氣:“爺爺老了……”

“誰看了都知道你老了,頭發都白了,皺紋也有了。那麽明顯,不用看也知道。”

要是平常,老人會激動地跳起來會與雨飄叫板,單是老與不老的問題爺孫倆就可以吵夠一個上午,甚至驚動遠在東城的瑞淵來勸架。可是今兒一反常態,老人不似平常的反應,雨飄瞧見那張枯槁的老臉忽然增添了許多滄桑與疲憊。見他負手而立,卻沉默不語,雨飄心裏頓時難過起來。

雨飄低頭沉默,良久之後開口:“爺爺,很累了。”

老人又轉過身去看這一片靜謐的竹林,眼睛遙望著遠處,神情似乎穿過了這片竹子,卻不知道他在看哪裏。

“漠北的異動開始了,聖域教也躍躍欲試,不少邪教中人潛入京城。釋夜離的目的似乎已經不再是血咒那麽簡單。”老人忽然說。

“那爺爺你待如何?”夜離是她的小舅,也是爺爺的兒子,麵對兒子你會怎麽樣呢?“如今聖域教的目的是整個天朝,爺爺會如何做?”

老人卻沉吟,答非所問:“……當年,你爹娘的死也是老夫一手造成的。”

“我知道。”雨飄灼灼的眼眸中滑過一絲憤怒,“如果當年不是爺爺的不忍,釋夜離也不會有機會殺死我爹,也不會在殺了人之後能輕而易舉地走出侯府。”

雨飄說話死臉上有一絲的恨意,她看見老人的背影一震,似乎在發抖。

十八年前,聰明如釋錦嵐他怎麽會看不出小兒子對大兒子的恨意?

釋日均很優秀,釋夜離也是一個出類拔萃的人。他終身走不出心結,始終活在兄長的陰影下。他們同時愛上了一個女子,他們又同時向釋錦嵐應征迎娶女子的許可。隻是那個美麗的女人心中所屬的是日均,而他們請纓之時,女人已經懷上了日均的骨肉。釋錦嵐最終是答應了日均,他那時看見小兒子的眼神分明是憤怒與嫉恨,那樣的恨意出現在了親人之間,釋錦嵐想都沒有想到。

老人一直關注的是大兒子,小兒子時常被他忽略遺忘。

也許這可能是禍根也是導火索。

兄弟兩人為了一個女人拔劍相向。那時釋錦嵐知道小兒子正謀劃著搶奪那個女人,他對此始終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他也不怎麽待見那個來自大漠的美麗女子,始終覺得紅顏禍水。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小兒子對大兒子恨之入骨,已經形成不共戴天之仇。夜離殺了日均,殺的時候臉眼皮都沒有眨一下。

如果釋錦嵐早在當初阻止也許就不會形成現在的局麵,又或許當初在小兒子殺了大兒子之後他沒有因為不忍而未出手,直接一掌拍向他的心髒,如今也沒有聖域教威脅天朝的局麵。

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凝血之咒被奪,天朝受困,如此都已他釋錦嵐脫不了幹係。

“爺爺,你當真累了。”老人回過神,已看見雨飄站在了自己的麵前,拽著他衣袖的一角,神色擔憂。

老人伸手拍了拍雨飄的頭。

他這個孫女,有著與她娘媲美的美豔,紅顏禍水,隻怕她也躲不過注定的一場情劫。

“漠北來犯,如今戰事迫在眉睫。”

“要打仗了?瑞淵與子舒要出征嗎?”雨飄疑惑,子舒回京果然與戰事有關。

“如今天朝缺少的是棟梁之才,瑞淵與子舒出征在所難免。”

雨飄明白的點點頭,政治戰爭她並不上心,天下蒼生與她一個女子沒有半點關係。建設國家的事情便要男人去頭疼,她在乎的隻是家事。

“爺爺,你累了。”雨飄黯然的說,“這些年你頂著這個家不容易。你老是因為我說你年邁就對我橫鼻子豎眼睛,但是你不得不承認天地英雄也有竭燈枯槁之時。紅顏禁不起歲月的蹉跎,傲世群雄亦如此,瑞淵與子舒不能為你分憂,那麽就讓哥哥回來吧。”

老人神情中掠過一絲驚異,沉默不語。

“我一直不明白。”女子猶豫片刻,還是將話說完,“我不明白,當初你相認於我,為何卻對哥哥不聞不問?”

是的,釋家並非隻有瑞淵一隻獨苗。雨飄有一個兄長,那個眉宇間與父親有幾分相似的男子,當初隻是一眼她就認出了他。但隻單單憑借長相而斷定,她對那個人所知不深,若要確定得需她動用傀儡術讀心。

老人歎了一口氣,沉重地道:“雨飄,他當不同於你。你修成傀儡術能讀心取憶,你自己知道你是誰。他五歲那時同你一起被擄走,五歲的孩子早已有了認知的本事,隻是看他那樣應該是被夜離封了腦中記憶。現在把他養大成人,不是虎豹也是豺狼,是否是老夫的孫子還不得而知。”

雨飄沉思,黑眸裏有一片如海般的深邃。想起那個男子犀利的眼眸,他有著很深的城府,虎豹豺狼不知是否對侯府有利,的確是要防範。四年前他們頻頻接近雨飄,若不是因為聖域教緊追不舍,她如今早把他們的來曆弄清楚了。

“……以前聽子舒說,他們是什麽釋憐山莊的主人?”

老人看女子一眼:“釋憐山莊在四年前就在江湖上消失了。”

“……”雨飄皺眉。

“他如今是江南第一錦緞莊的當家。”隨即老人讚道,“不過才三年,將生意做得如此紅火,老夫也不得不稱讚他幾句。的確是個可塑之才,深謀遠慮。當初聖域教想殺他不得,如今換了身份與朝廷掛上鉤,聖域教要再向他這個有身份地位的人動手就有些困難。”

雨飄笑:“這樣處心積慮,不正是釋氏一族的作風麽?”

“……處心積慮。”老人冷笑,“哼!當真如此。他從一個江湖草寇躍身商道,將生意做到京城,當真是處心積慮。”

雨飄繼續笑,眼睛都彎成了月牙:“他不就是將我們氏族的綢緞擠下了每年皇族的貢品中嘛,爺爺有必要對孫子冷嘲熱諷嗎?兄長有這樣的本事,爺爺應該高興才對。”

“哼!高興!”老人的火氣冒了出來。釋錦嵐哪裏高興得出來,他們的綢緞失去“貢品”這個品銜,就會失去大量白銀。他釋錦嵐為天朝運籌帷幄,需要有錢財作保障,如果在錢財上失了利,暗地裏有很多環節就會運營不了。否者這幾年,他怎會如此操心!

雨飄看見爺爺就是覺得好笑,明明可以一不做二不休地把兄長帶回來,可是這個老人偏要顧慮這個顧慮那個。她試探道:“爺爺不如讓我去吧?把哥哥帶回家的任務義不容辭。”

老人毫不留情地在女子頭上爆了個栗子:“你這隻小狐狸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你以為老夫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