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少 昊

“‘憑君莫問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一曲哀歌盡訴王權滄桑,這周姓小子卻也是性情中人。”歌罷,少昊之子撫錐歎道,“不必為你的妻子擔憂,我隻是將此地十裏之內的時間停止凝結罷了。”

“成者王侯敗者寇,我敗了。”少昊之子的話雖然讓我安心不少,但麵前的落敗卻是已成定局,“隨便你怎麽處置我,隻是請你放過我的妻子和朋友。”

“好一句成者王侯敗者寇!”少昊之子長身而起,雙眼閃著逼人的光芒,“為什麽要認命?!失敗算什麽?!王侯又都是成功者嗎?!”

少昊之子身周邪氣大盛,冰冷且窒息的陰寒氣流迅速地包圍了全身,迫得我幾乎昏死過去。一句話語竟激得他如此的瘋狂,盛怒之下隻怕我是要命喪當場了。不,為什麽要就此坐以待斃?!腦中一個強烈的意識猛地衝擊起來,少昊之子的話的確有理,敗了就一定要認命嗎?!既然他會憤怒,那這便是他的弱點!

“即便再怎麽不滿,你也無法改變少昊一族被驅逐,你被舜帝殺死的事實。”強打精神下,我艱難地說道。

這話似乎正中少昊之子的痛處,他的臉色頓時暗淡了下來,憂傷的表情溢於言表:“前世之事隻手遮天,後世之人以訛傳訛,你們又怎會知道真正發生的一切?不過你說的也對,不管怎樣,都改變不了已經發生了的事情。”

“難道史書記載上所說的都是子虛烏有?”少昊之子的話語似乎有些隱意包含其中,也令我聽得一頭霧水,“那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麽?”

“果然是個有趣之人,死到臨頭卻來詢問我的身世”發問間,少昊之子忽地笑了,“也罷,世上令我看得順眼的人不多,勉強也算你一個,既然如此我就原原本本地將這一切告訴你。”

一人一魂麵對麵地盤膝坐在了地上,在少昊之子那渾厚的嗓音下,一段上古傳說的謎團漸漸揭示了開來:“這一切都要從窮奇的來曆說起,那窮奇原本就是共工……”

共工,實為共工氏的首領,本姓薑。上古司職的水神,人首蛇身,長著滿頭的赤發,出行總是騎著兩條水龍。

共工為炎帝神農氏的後人,自然對農耕很重視,依靠司職水神的能力發展著當時的農耕水利,發明並教會了人們築堤蓄水的辦法。在巡視了中華大地情況之後,共工發現有的地方地勢太高,田地汲水灌溉很是費力;有的地方地勢則太低,一旦江河水漲便容易被淹。於是共工產生了一個想法,打算把土地進行一番改造,把高地削平,利用高地多餘的土壤將低地填高,以此擴大耕種麵積,同時也可有利於水利和灌溉。

然而這個造福民眾的建議卻被當時統治人類的天神顓頊所否定了。理由很簡單,統治大地的王權是屬於顓頊的,所有的土地應當隻聽從他的分派和調遣。而共工的建議顯然是自作主張,等同於公然向他的權威挑戰。

不過,這種私欲當然不能作為公開的反對依據,於是顓頊便以“天地玄黃,動一則亂。”為理由,駁斥了共工的建議。共工心下不服,幾番爭辯不合後終於率眾與顓頊抗爭,之後這場原本是治理農業的爭論竟發展成了大地王權的爭奪戰。由於當時的人們在顓頊的愚民統治下,很難理解共工的做法是為民謀福,絕大多數人都相信了引經據典慷慨激昂的顓頊。他們認為共工平整土地,便會引來災難,於是紛紛支持顓頊討伐共工。

共工為民請命,造福蒼生的做法非但沒有得到人們的支持,反而被認為是一派邪神企圖危害天下。可他卻一再堅持不肯妥協,終於在不周山被顓頊逼得撞山自盡。

共工死後,怨氣始終不散,於是便化作了窮奇。那時的窮奇還不能聽懂人們說話,當看到爭吵的人慷慨激揚滔滔不絕的引經據典,便會引發它的怨氣,將那人認作是顓頊而上去吞噬。吞到一半時,它忽然醒悟過來,這不過是普通人而已,於是便留下半截屍體鬱鬱離去。如此怪僻的行為,周而複始便被人作為了“虎頭蛇尾”的典故,而窮奇也因此被定性為凶惡的怪物。

少昊氏是黃帝的一脈傳人,上古五帝中的第一位便是出自這一族。少昊原叫金天,一直潛心研究太昊伏羲的八卦理論,以此推算曆法氣象等以為民造福,因此被人們稱作“少昊”。而正是因為族人將大量的精力用在了研究上,所以統治權早早地便讓給了其他的氏族。

少昊之子出生在舜帝時代,自小便精通陰陽五行,對八卦理論更是了如指掌。年少的他難免有些恃才傲物,而且也十分厭惡當時所謂的君子之行,認為將自身私欲隱藏而戴上一付假道學的麵具是十分可恥的。出於逆反心理,他結交了一大批被當時人所唾棄的“小人”,並與之為伍,為此也受到族長不少的責罰。

為了逃避,少昊之子選擇了外出遊曆,在路上卻恰恰遇上了一隻受傷的怪獸。他一眼便認出那是傳說中的窮奇,雖然心下有些害怕,但出於莫名的好奇與同情還是救治了它。窮奇似乎與這位不遵君子之道的青年特別投機,竟於他形影不離。在相處間,他發現窮奇的身上滿是怨氣,於是便設法化解,卻在無意中窺覷到了那段上古冤案。

激憤之下,少昊之子帶著窮奇返回了氏族,將此事告知族長並揚言要將真相公諸天下。可族長卻認為顓頊與少昊氏同為黃帝一脈子孫,公布真相一定會有損先祖的聲譽,勸解不成下便暗地通知了舜帝。

舜帝聞訊大怒,列出少昊之子五大罪狀:詆毀先祖、親信小人、豢養窮奇、藐視王權、煽動禍亂,當即下令全族圍剿追殺。少昊之子寡不敵眾,騎著窮奇逃離氏族,但在逃至西北區域時,被預先設好的土坑困住了。舜帝率隊趕到,施法把一人一獸禁錮坑底,用特製的銅錐將少昊之子與窮奇串胸刺殺。事後,為了嚴守秘密,舜帝便將整個少昊氏族放逐西部。

雖受重創,可神魔之身的窮奇並沒有死去,隻是元氣大傷。在它的幫助下,少昊之子的精魂便與之合二為一,同為一體了。

…………

“親小人,惡君子,可笑可歎,哈哈……”少昊之子發出一陣淒厲的狂笑,“世人隻知表象卻不明就裏,窮奇吃的隻是那些巧言詭辯人麵獸心的偽君子罷了。”

悲戚慘烈的故事在少昊之子淡然的語聲中顯得格外的震撼,那並不是一段傳說故事,而是確確實實發生過的曆史,這與我以往所知的真理般的知識完全背道而馳。沉默良久,我不禁自問難道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錯的嗎?這世間的是非標準難道如此不堪一擊?

“世事滄桑,五千多年了,你卻是第一個聽我講述這些的人。”少昊之子扶著手中的銅錐道。

“窮奇受禁錮太久,元氣大傷,可你作為窮奇的精魂又怎麽能來去自如呢?”我連忙問道,在直覺中感到了一絲殺氣,難道他要動手了?

“很簡單,托那些貪婪偽善的世人們的福,我借助了一些人的力量動了點小手腳。”狡猾的笑容在他臉上浮現了出來,“隻因貪財好物而又自命不凡,於是乎天下庸人之精氣則盡為我用也。”

聽著不由得一愣,難道少昊之子已在人們的不知不覺中布下了什麽局?這個局會影響到……思索間身邊忽地一寒,少昊之子的身影竟已迫在一旁,身周一片光怪陸離的碎片閃過,我竟似進入了一個奇異的空間。

“不必苦思冥想了,既然你是第一個聽我說那故事的人,今天索性就讓你全數明白。”少昊之子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眼前一亮,周圍現出一片商業繁忙的景象,他似乎用自己的能力將我帶到了某個商業區的場景之中。擁擠繁華的道路兩旁滿是店鋪和商場,一些珠寶首飾廣告誇張地懸掛在大樓前。大街與小路的交錯處,一些推車和地攤生意也是門庭若市。我發現在商場店鋪甚至那些地攤上都有著一些詭異的光點閃動著,放眼望去,道路行人身上、汽車前窗上竟也星星點點地閃動著這種光點。那是什麽東西?光點中似乎都包含著某個相似的形狀,但卻無法探視究竟。

“你的目光倒也敏銳,現在可能看仔細些了?”隨著少昊之子的話語,商場、店鋪、地攤、行人、車輛上的光點被局部放大,整齊地排列在我的麵前,那感覺倒像是保安監視係統的屏幕。

“貔貅?!”那些光點竟然是金、玉、水晶、木等不同材質的貔貅佩飾!近些年的確很流行佩戴貔貅飾品,因為貔貅是辟邪聚財的神獸,可即便如此大規模的流行卻也實屬罕見,這就是少昊之子布下的局嗎?

“切勿因熟知而短視,你仔細來看!”一聲輕喝,眼前的貔貅飾品又大了數倍,這是……窮奇?!

眼前的飾品與貔貅十分相似,但仔細觀察會發現,雖然它與貔貅一樣有著肉翅,血口大張,但身上卻沒有貔貅所特有的吉祥紋理;頭上是一對延展至頂的尖耳,而不是貔貅所特有的鹿角;至於尾部則是盤纏在後腿之間的一條蛇尾,因有說法貔貅為龍子,所以也就誤以為是龍尾。原本見過同事買來的貔貅飾品,我還曾批評說那貔貅吉祥紋理不清,且不分單角天祿雙角辟邪,明顯是工藝商降低手工成本,不成想這根本不是貔貅,而是窮奇!!

“世人獨好貔貅,隻因它以錢財為食,隻進不出,而且凶猛忠心可以護主。”少昊之子陰聲笑道,“我隻消在幾個不良奸商身上做下手腳,其餘的便假於他人之手了。”

“引彼行而抗之,化陰陽則不息”竟然是上古最為詭異的格局!書稿記載中特別提到過的上古風水格局中便有這個逆五行局,那是一種源自先天八卦陰陽變化的衍格局。天地為陰陽兩儀,四象神獸分屬木、火、金、水,而具中位的人則屬土。照理水性的窮奇是會受到土的克製,這也就是為什麽尋常的人類總是和窮奇格格不入互搏互殺,但如果窮奇吸取了人的精氣,就等同於水吸取了土的精華。

五行原理中曾有相克也相生的說法,五行中的任意一行在相克的另一行麵前,自身會有一種遇強愈強的反應,倘若窮奇集合了水性與土性的精華,遵循這種“陰極陽盛,陽極而陰盛”的道理,就會在體內形成循環不斷的能量,其運作原理如同現代科學中的核聚變一樣。

“不錯,正是逆五行局。”少昊之子不失時機地說道,“窮奇不恥天下君子,卻也被天下君子所不恥,循環其道豈不快哉?”

“‘五行陰陽相克相生,逆轉為忤自傷其身。’逆五行局導致的結果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麵對這個瘋狂的家夥我有些難以置信,“若是讓窮奇吸取如此大量的精氣,陰陽五行循環的力量足以讓它失去控製,那麽你也會受到牽連而受損甚至消失!”

眼前的景象倏然消失,我依然身處在別墅之中,少昊之子以一種幾乎臉貼臉的姿勢凝視著我的眼睛,在他那深邃的眼中竟似燃燒起了一團幽幽的陰火。

“窮奇會變成如何不會有人比我更清楚!”自他的齒間迸出一種怨毒的聲音,與先前的渾厚嗓音大相徑庭,“消失便消失!五千多年,我受夠了外界發生的一切!世人都在做些什麽道貌岸然男盜女娼的事情?!即便有那麽幾個看得過眼的人,不還是都被所謂的首領除掉或逼死了嗎?”

“難道你想效法以前的那些瘋子搞什麽滅世重生?!”一陣氣血翻湧,我的身體無故地憑空扭曲,渾身的骨骼已在咯咯作響,他終於下手了。

“滅世重生?也許是的,姑且按你的說法來定論吧。”少昊之子臉上泛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 “本不想殺死你這麽有趣的人,五千多年以來你是第一個和我交談了那麽久的人,但留著你隻怕會壞了我的大局。”

言語間身上的力量漸漸加重了,渾身的劇痛讓我感到將要被捏碎的恐懼。可笑,我懷著私心做著自以為正義的事情,少昊之子同樣懷著私心做著自以為正義的事情,而最終我們都將死在這種心理上!

“哈哈哈哈……”痛苦中我放聲狂笑,笑聲中充滿了嘲諷和悲傷,這世界究竟遵循的是什麽樣的規律!

狂笑中身邊突地黃光大盛,一種奇異的黃色光體在我周圍蔓延開來,那股幾乎要將身體捏碎的力量竟漸漸消失了。當腳踏上平穩的地麵時,原本裝飾的木質地板上已滿是厚實的黃土。

“軒轅息壤?!”少昊之子驚訝地揚了揚眉,似乎發現了什麽奇怪的事情。一定是彭候附身的那塊黃色精元在剛才的力量下被激發了,這東西似乎可以控製土的聚集,會不會和馭金的能力一樣?意念閃動中,又是一片黃色光體憑空湧現向著牆壁蔓延,在黃土的覆蓋下四壁早已辨別不出原本的樣貌。

“原來如此,難怪會有這種感覺……”少昊之子兀自言語著,仔細端詳了片刻,“剛才幾乎被我殺死卻還大聲狂笑,究竟是什麽讓你如此的發笑?”

“何必問我?你不是能知道我心中所想的一切嗎?”難道他也借著問話來拖延時間嗎?

“這些黃土掩住了你的想法,使我無法窺覷。”少昊之子倒也坦白,土克水,身為精魄的他也會受到窮奇水性的影響而受製於土。

“知道與否並不重要,與其拖延時間不如來個了斷!”意念隨著言語波動著,整棟別墅渾然變成了一個大型的土窯,如果土壁可以阻住少昊之子的力量,那麽時間的凝結便會被打破,而預先布下的風雷陣就可以生效。

黃土在少昊之子的身邊築起了一個半球型的壁壘,完全將他封在其中,壁壘結成的瞬間,整個屋內似乎有了些許的變化,時間繼續流動了!

“噗噗”悶響連連傳來,封閉的壁壘上竟出現了無數的裂縫,難道黃土的力量不足以封住他嗎?繼續催動下,壁壘上的黃土逐漸加厚,那些裂縫無力地消失了。暗舒一口氣,腦中盤算著如何迅速發動風雷陣,厚實的壁壘卻毫無征兆第從中突地碎裂開來!少昊之子的身影再度出現在麵前,在他的周圍浮現著一片幽藍的光芒,光芒中離奇地生長著數十支柳條,無風自動地在那裏輕輕揮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