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山 鬼 引 路

無論怎麽變換角度或是折疊拚圖,眼前始終還是一副淡雅的落日山水圖。如果不是暉兒一再提醒,那幅絹畫恐怕已經被我和莫炎拆成碎片了。

“也許隻是拿來包裹白骨的。”莫炎有些泄氣地放下絹畫。

S翻看著那段白骨,一邊在電腦上操作,不時地與暉兒在那裏低聲議論著,饒有興致的樣子應該是發現了什麽。

我收起絹畫,拍了下莫炎:“真要是什麽秘密地圖的話,一時半會也看不出來的。現在找個出口先離開這裏,出去再想辦法也不遲。”

莫炎點了點頭,起身環看四周,鼻子**了兩下,在石坑間幾個起落跳到了溶洞的一處。一團靈火從他手中射出,撞在洞壁上直直沒入。一陣微微的震動,悉索的剝落聲中,地上落下了一堆白色的粉屑。

“最薄的石壁也有五十米以上的厚度。”莫炎搖了搖頭。

我有些莫名道:“你不從進來的地方找機關,打探石壁厚度幹嘛?”

莫炎翻了個白眼:“打鬥的時候那裏早塌了。”

將信將疑下,我來到入口,伏地仔細探聽了一下,下層通道中果然沒有空氣流動的跡象。剛才的打鬥雖然激烈,但也不至於引起地下通道的坍塌。

“這裏的布局很奇特,完全是上升式的設計。”S合上筆記本電腦道。

暉兒手上拿著一張白紙正畫著什麽,聽到S的語聲抬起頭衝我招了招手,莫炎見狀也跟了過來。

“剛才我們是從哀牢山的山腰進入通道的,根據先前通道地圖的走勢我和S估算了下,現在的位置應該是在一側的某個山頂部位。如果沒錯的話,溶洞的頂部應該是最薄弱的位置。”暉兒手中的白紙上滿是數字和線條。

莫炎和我抬頭望了下洞頂,兩人都有些疑惑。

行進到這裏一直是平行路線,那塊巨石的上升高度加上溶洞的自身高度也不過隻有三十多米的樣子,但從山腰到山頂至少還有幾百米,這與她倆的計算相差實在太大了。

S收起電腦,左右看了看我和莫炎的樣子,得意道:“打打殺殺算你們強,算算畫畫可就不在行了吧?前麵的通道是緩坡加曲線回旋結構的,走的時候不覺得,但實際上我們一直在往高處走。”

暉兒笑著接道:“照哀牢山的資料,這個溶洞是在衛峰峰尖上,綜合土司府的海拔、通道的長度坡度、巨石高度和溶洞高度,對比衛峰海拔高度,洞頂的厚度就很清楚了。”

莫炎一臉頭暈的擺了擺手:“複雜,說重點。”

S眨了眨眼,指了下巨骨的位置:“那塊大骨頭的位置是洞裏最高的,按暉兒的計算,那裏的洞壁隻有五米左右。”

“不可能!”我和莫炎差點跳起來,承受十多米巨骨懸掛重量,五米的洞壁早就該坍塌了!

S滿是不以為然:“古代人缺鈣咯,骨頭缺鈣密度小。”

一句話讓我有些突發奇想,隨手拾起一塊石頭擲在了巨骨上,發出梆地一聲脆響。莫炎眼中一亮,身子直躥了過去,抬手將一團靈火沒入巨骨,又奇跡般地從另一邊冒了出來。

我一陣暗喜,衝莫炎點了下頭,兩片圓盤輪鋸突地飛向巨骨下端。金屬聲驟起,粉塵飛舞下巨骨被生生切開,不多時接近地麵的部分已被輪鋸截斷。

莫炎低頭向內望了望,身子一晃,消失在了巨骨之中。

一會,空洞的聲響從巨骨內傳出:“裏麵是空的,可以通上去。”

餘下三人挨個鑽入巨骨,在手電的照射下,一根銀色長索垂在其中,向上望去,莫炎的身影早已消失,這家夥的身手果然不是一般的敏捷。

手拉長索,腳蹬邊壁,攀爬許久,頭頂終於露出了一點光亮。我急急將暉兒與S托了上去,在莫炎的拉動下一翻身躍上出口,還沒立定,便覺得腳下一空,身子斜斜地倒向一邊。

一根銀色繩索飛來,卷在腰間,莫炎一把將我拉回站穩,這才發現,我們竟是站在一棵巨大的樹木上!

…………

熱水澡和咖啡的確是消除疲勞的最佳組合,如果不是莫炎那雙冷眼盯著我,真想閉眼好好享受一下。

門鈴響起,暉兒和S一頭衝進房間。

或許是因為疲勞的緣故兩人的臉色有些蒼白,S一言不發地接上電腦,點開窗口,一副詭異的照片出現在麵前,淡墨畫似的青黑鬼臉勾勒在一片黃白的底色上。

“山鬼巫!”莫炎斜倚的身體立即繃直,“在哪拍到的?!”

暉兒看了看S,臉色愈加蒼白:“就在剛才,印在S的後背上……”

她倆的表情和莫炎的異狀,似乎都在預示著這張鬼臉的不祥,可我在S身上卻絲毫看不出任何的不妥,也沒有類似虛靈的東西攀附著。

莫炎沉著臉走到S麵前,攤開右手,掌心彈出一撮淡色的火苗,三隻碧色螳螂漸漸出現。隻見他左手食指在右掌上虛畫一圈,淩空一點,那三隻碧色螳螂擺動刀臂互抱成一團,一混一散,立刻凝成了一隻巨大的紫色螳螂。

“坐著別動。”莫炎的聲音充滿了寒意,右手一招,紫色螳螂直撲S,倏然消失在了她的頭部。

S的臉上並沒有什麽異常,但我可以很清晰的看到,一根紫色的虛氣飄嫋地自頭頂慢慢延伸,沒入她的頸下。

“噗”毫無任何征兆,左胸的衣服憑空染上了一灘拳大的紫色痕跡,繼而迅速淡化消失。一直安靜坐在那裏的S此刻才發出了一聲猛咳,一股灰黑色的霧氣從口裏噴出,消失在空氣之中。

“你倆到底碰到了什麽?”見莫炎回身坐下,我這才問道。

S喘了幾下,平靜片刻,慢慢地將剛才發生的一切告訴了我們……

在溶洞中,S發現匣子裏的那段白骨上刻滿了不規則的凹槽。憑著設計師特有的空間感,她意識到這些凹槽的分布隱藏著某些秘密,在電腦上粗略勾畫了一下,便暗自有了想法。

因為她和暉兒的分析計算讓我們得以安全離開溶洞,這使得好勝的S並沒有立即道破就裏,而是私下和暉兒商議著要讓我們大吃一驚。

回到玉溪市的賓館裏,S從服務台要來一瓶墨水,調和了淡墨之後,均勻地塗滿了那段白骨,接著在紙張上滾壓,很快便印出了幾個字符。

暉兒則在絹畫上找到了一些線索,過於平直的山脈,異於常規的落日,彎折古怪的河流加上一截斜插突兀的山梁,似乎組成了了某個漢字。在她大致解說之後,S直接手繪出了一個草圖,將山脈、落日、河流、山梁按筆畫拚接成了一個奇怪的漢字。

上麵一橫,下麵右邊是一個‘日’,左邊是一個‘匕’,這麽古怪的漢字兩人從來沒有見過。幾番思索之後,窗口映入的晚霞提醒了她們,落日又叫作夕陽,把“日”換作“夕”便拚成了漢字……“死”?!

血紅的晚霞映照下,兩人對這古怪的白骨和絹畫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恐懼,收拾起東西準備拿到我們房間裏商議。可就在S拿起白骨的時候,骨頭的一端射出一團黑色的東西,雖然毫無感覺,但卻直直地擊中了S的左胸。

在一陣驚恐之後,暉兒查看了一下S的身上,在她後心的位置發現了剛才那個青黑色的鬼臉。

這下兩人全傻眼了,暉兒冷靜了一會之後便用相機拍下了鬼臉,和S一起忙不迭地衝到了我和莫炎的房間。

莫炎歎了一聲,返身從包裏取出個木質小盒,從盒內拿出一瓶藥粉遞給S:“用筷子挑一點,和著中指的一滴血吞服。”

“哦,這是驅鬼的藥?”S茫然道,山鬼巫這個古怪的名字實在令人有些費解。

“你中的是哈尼族的山鬼巫,如果鬼臉長出手腳就會死。”莫炎擺擺手,“紫竹螳破蠱在行,但對巫卻隻能靠爆體保住你。”

雖然大家對莫炎的話半通不懂,但也大致明白情況:山鬼巫雖然暫時被控製住了,可S的性命依舊有危險。

暉兒突然想起了什麽,迅速從兜裏掏出一張紙,上麵的文字圖案正是S用墨汁拓印出的,可那些古怪文字是我從未見過的。

“山鬼引路,活命靠樹。”莫炎端詳著紙上的文字道,“是古滇文。”

“怎麽又和古滇國扯上關係了?”腦袋開始發脹,我多少有些火,“你說的小事現在牽出來一堆怪事,這樣下去還不知道會怎樣呢!”

莫炎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我可沒讓她們跟來。”

不近人情的一句話衝得我火冒三丈,但又沒法發作,當初出發時莫炎的確不想帶她們來,卻拗不過我們的再三要求才勉強同意的。

“快死的是我,你倆廢話什麽?!”S忽地站了起來,衝著莫炎道,“別管跟什麽有關,先告訴我接下來該幹嘛!”

“山鬼巫會引路,找到活命樹就有救。”

“活命樹?那是什麽樹?”

“隻有山鬼知道。”

“山鬼怎麽帶路?”S一臉死不瞑目地追問道。

莫炎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它會告訴你。”

S跌回座椅,聽鬼說話的感覺聞所未聞,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定不好受。

一陣幽幽的響聲傳入耳中,但卻不能分辨清楚,我發現S的臉色刷地白了,眼睛不斷地在眾人間閃動,嘴唇蠕動著想要說些什麽。

猛地,她抓過一旁的紙筆,快速地記錄著什麽,但一會又丟開,徑直坐在那裏發起呆來。

屋內一片死寂,剛才我聽到的聲音一定是山鬼巫造成的,而這種區別於虛靈的東西已超出了我聽風能力的範圍,隻有S才知道山鬼究竟說了些什麽。

“古滇國,金印,四牛,吊人……”暉兒撿起S丟在地上的紙張,輕聲讀出上麵的內容。

“山鬼要我去找滇王金印、四牛貯貝和吊人長矛,再按照它們的指示去做。”S幽幽的聲音仿佛來自地下。

“這些東西應該都在博物館。”暉兒探詢地望向我,“上次去香港旅遊的時候,不是正好碰上博物館巡展這些文物嗎?”

“那是假貨。”莫炎不以為然地說道。

“你好像對雲南的一切都很了解,連國內最大的考古發現都能斷言真偽?”文物巡展我和暉兒都親眼見過,我對莫炎的武斷十分懷疑。

“瞎猜可沒意思。”莫炎甩了一個白眼,“我本來就在雲南長大的。”

雖然多少有些驚訝,但對莫炎的身世我並不怎麽關心,至少就目前看來他並非刻意將我們引上死路。

“山鬼之前說過一個地名,這三樣東西都在那裏。”S好像恢複了一些,話語平靜了許多,“晉寧石寨,我記得地圖上標注是在玉溪附近。”

“晉寧縣石寨山?”我和暉兒不可思議地異口同聲道。這兩人的話實在匪夷所思,被莫炎說成假貨的那些古物正是在石寨山的古墓裏發掘出來的,記得展覽當日還曾看到過那時的照片。

“陽穴陰墓。”這該死的莫炎不失時機地丟了個炸彈出來,我腦袋嗡了一下。

他所說的陽穴陰墓起源於戰國早期,到了西漢晚期便不再被應用。這是一種鏡像式墓葬風水局,先選定一處毗鄰水流的山脈葬地開挖墓室,構建完工後以墓室主線為準,在水流之下挖建一個格局完全相同的墓室。

墓主死亡時,選一個生辰八字與他一樣的人,用葬土悶死,葬在山脈墓室,而墓主則葬在水下的墓室。

山脈墓室的陪葬品是完全仿造水下墓室內的,並依照相同禮儀規格下葬。挖建墓室的工匠也在下葬時一並被殺死,屍體被溶作屍水分別澆注在兩個墓穴的封口處。

山脈墓室稱為陽穴,水下墓室稱為陰墓。墓葬風水中死者為陰,葬地為陽,這種做法是讓陽穴葬者濾去葬地生氣中過盛的陽氣。由於兩個墓室做成了鏡像一般,所以陰墓葬者能夠完全吸納陽穴陰墓兩個葬地的生氣。

這在墓葬風水中是極為苛刻陰損的做法,不但選人選地要符合條件,而且工程浩大殺人無數,因此很快就被後來的風水堪輿者所封禁了。

莫炎所說的正意味著之前發掘的石寨山古墓是陽穴,裏麵的陪葬品自然就是複製品,真正的金印等物則應該還保留在陰墓之中。

“石寨山附近就隻有一個滇池。”我望了莫炎一眼,“你意思是我們做回盜墓賊,去挖陰墓。”

“照別人的說法應該是這樣。”莫炎的回答總是那麽莫名其妙。

嘀嗒的音樂聲響起,S看了看手機,猶豫了下,跑到一邊接聽起來。

莫炎的臉上始終不露聲色,也不知他現在有何打算。無論我和他說什麽,得到的總是肯定或否定語句,不管之前他是聽誰說的墓葬局,現在我們唯一的選擇便是去冒險挖掘滇池陰墓。我突然發現和莫炎來雲南是個極其錯誤的決定。

“死小林子,我忙著呢,沒空多廢話。”S聲音高了八度,啪地掛斷了手機。

林嶽那小子的電話打得真不是時候,之前對付窮奇的時候這家夥傷了元氣,莫炎關照必須靜養,所以這次雲南之行他也就沒跟來,現在看來倒是造化一件。

“我出去準備些東西。”莫炎看了看時間,丟下一句話便自顧走出了門外。

“亦凡,剛才莫炎說的陽穴陰墓是什麽意思?”暉兒扶著兀自傷神的S向我問道。

我大概地將其中因果緣故說了一遍,兩人都被這種詭異的墓葬格局震驚不少。

“山鬼要我找的東西也就是那陰墓裏的陪葬品?”S問道。

“應該是的,目前我也隻能估計個大概。”我如實地回答道。

“亦凡,那個陽穴陰墓的確很詭異,但看你剛才的臉色吃驚的應該不止是這個吧?”暉兒敏感地覺察到了我內心的擔憂。

“嗯……”腦中混亂的思緒略微平息了一下,我遲疑地道明了顧慮:“陽穴代表的是陽間,陰墓代表的是陰間,而且是真正傳統意義上的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