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苦 聰 蛛 衣

一種揮拳的衝動在心裏冒了出來,如果不是衡量了一下格鬥方麵我和莫炎的強弱,也許此刻莫炎的鼻梁已經歪在了一邊。一連串的對話下來,原本的疑問沒有解決,反而卻增加了更多的謎團,這就是詢問莫炎的結果。

“以後誰要是不懂‘惜字如金’這句成語,最好讓他和你聊上幾句。”我譏諷地說道,“而且那人還能同時領會什麽叫‘越描越黑’。”

莫炎被我說得一愣,似乎沒有明白我話中的含義,直到瞥見一旁S忍俊不禁的樣子,他才有些醒悟地看了我一眼,回答居然沒有超過六個字:“你有理解障礙。”

他這話一出口,S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原本滿腹怒氣的我一時被弄得哭笑不得。

“莫炎說話的風格就是這樣,我們也都該習慣了。”暉兒忍著笑解圍道。

“按這個風格下去,有事都說不清,等我理解話裏的意思估計早就沒命了。”我沒好氣地說道。

“剛才聽你們對話的意思,搬頭屍還有五具,而且其中一具是當年的刑天營首領。”暉兒眨了眨眼道,“莫炎被鬼絲蠶做了記號,那些搬頭屍會尾隨而來,他卻沒把握同時對付。”

莫炎點頭默認,眼睛有意無意地瞟了我一下,轉又注視著繼續說話的暉兒。

“鬼絲蠶本來寄生在人腦中,吞食宿主思想複製施術者思想的媒介體。”暉兒的語速緩慢了下來,“而對於沒有大腦的搬頭屍來說,鬼絲蠶則變成了它們的大腦。”

“找不到大腦的鬼絲蠶會被宿主體內信息同化。”莫炎破天荒地詞句慷慨起來,“施術者的思想會消失,鬼絲蠶繼承了搬頭屍的思維。”

“難怪那個大祭巫失算了。”S做恍然狀道,“那搬頭屍盜割人頭就是為了喂養鬼絲蠶?”

“沒有大腦的情況下是這樣。”莫炎繼續話多道,“按鬼絲蠶的習性,七天就需要一定的養分。”

三人的對話嚴絲合縫,邏輯竟比我倆之前的對話清晰數倍,我對自己理解能力的自信開始動搖了。

“正常情況下,鬼絲蠶可以通過消滅宿主大腦的方法解決。”我忍不住加入了討論,“搬頭屍是個特例,所以隻有按照剛才的方法才能消滅?”

莫炎的臉上掠過一絲詫異:“你還有藥可救啊。”

屋內又是一陣哄堂大笑,這次連莫炎也不禁露出了笑意。

“不好意思咯,老漢打攪一下哈。”許久沒有出聲的老田湊上前來,“幾位都會法術,這搬頭屍就靠你們降服咯,沒啥事情老漢先走咯。”

話一說完,他便急急向門外走去,人影晃動中,莫炎卻擋住了去路。

“剛才是你開的槍。”莫炎的聲音冷了下來,“搬頭屍的信息不會漏掉這一點。”

“啊?!”老田腳下一軟,險些坐在了地上,“那咋辦?老漢不曉得會這樣啊。”

莫炎的作法雖然有些生硬,但的確是為老田著想,如果現在放他單獨出去,一旦被剩餘的搬頭屍撞上,隻怕是會死得十分難看。

“老田,反正大家都是順路,不如你就跟著我們。”S爽快地說道,“等解決了搬頭屍,你自然就安全了。”

這口氣雖然有點大,不過也是目前唯一的方法。況且附近的地形老田比我們熟悉,多一個老獵戶做向導對事情的進展確實幫助不小。

“先洗洗手吧,接下來的事情再慢慢商量。”暉兒端來一盆水,我們這才注意到收拾殘局時,大家的雙手都已汙穢不堪了。

雙手浸入水中,粘膩肮髒頓時被清涼柔和的感覺所取代。我在盆裏搓動著手掌,盡力享受著這種舒適。眼前忽然閃過幾個黑影,我的大腦像被電擊了一下。悉窣的耳語聲、快速散去的身影、濃重的花香,不斷交織重疊的殘破畫麵有如老舊的電影片斷一般掠過。

“嘩……哐當”我詫異地收回雙手,用力過猛之下水盆被打翻在地,汙水濺了大家一身。

“這水是從哪裏來的?!”我急切地向暉兒問道,一旁正要責問抱怨的眾人都不由一愣。

“屋子的水缸裏……”暉兒被問得有些莫名,伸手指了下屋角的那口大缸。

我急步走到缸邊,雙手探入水裏攪動了幾下,之前閃現的景象再次出現,似乎比先前清晰了許多,但依舊是一些殘缺的畫麵片斷。那悉窣的耳語聲已漸漸能夠分辨,漢人、別動、小心……

“缸裏的水是從水池取來的。”莫炎明白了我的行為,“拾水的話你該去樓下。”

樓前的水池邊,在眾人關注的目光下,我將雙手緩緩伸入水中,攪動中靜心搜尋著那些畫麵和聲音的信息……

似曾相識的夕陽,樓前一片樹林茂密,四個裝束各異的男子在林中聚集。從衣著來看應該是不同的幾個民族,但在他們的臉上都有著同樣的油膩痕跡,頭上裹著各色寬大頭巾,垂下的巾腳遮去了大半個麵孔。

曼林!其中一個侗族打扮的男子正是曼林,一個身材瘦小的男子正在向他說著什麽,言語間曼林不住點頭。我極力看去,卻無法窺見瘦小男子的樣貌,於是隻得仔細分辨那細微的語聲。

漸漸地,一個沙啞的聲音清晰了起來。

“你盯好那四個漢人,弄點麻煩拖住他們。”沙啞的聲音說道。

“老大,四個漢人有什麽可擔心的,要不今晚我就弄了他們的腦袋。”曼林滿是不適地摸了摸自己的頭,“最近沒弄到新鮮人頭,隻能頂著豬頭混日子,神蠶開始不聽話了。”

“那兩個漢人男子不是尋常人,憑你是動不得的,一切小心為上。”沙啞的聲音繼續道。

“哦,屬下明白。”曼林的聲音有些不快。

“你現在越來越放肆了!連我的話也敢陽奉陰違。”沙啞的聲音有些怒意,“是不是想我滅了你的神蠶?!”

曼林一時慌了神,聲音變得卑下異常:“老大,屬下不敢,屬下一定遵照您的吩咐。”

沙啞的聲音似乎十分滿意,語氣緩和了不少:“你一向機靈,知道該怎麽去做。竹樓上有三個人頭可以選,就是別動那四個漢人。”

曼林連聲應承,那沙啞的聲音又道:“務必將他們拖延到戌時,我們先回天……”

話語突然中斷,景物和語聲一片晃動,完全模糊扭曲開來。一切再度平靜時,眼前卻是我掬水暢飲的畫麵,耳畔盡是S和暉兒的對話聲。

該死,看來是我自身的影響過於強大,幹擾驅散了原本承載在水中的信息。

眼下也隻能如此了,我抽回雙手,原原本本地將所得到的信息向大家複述了一遍。聽完之後,眾人各自沉思了起來。

“那個沙啞聲音的瘦小男子應該就是刑天營頭目。”S撓頭道,“它們藏身的地方肯定是天字打頭的地方。”

“說得很對。”莫炎點了下頭,又搖了下頭,“地球人都知道。”

S被他搶白得一陣語塞,氣鼓鼓地坐到一邊和暉兒商議去了。

“為什麽會特別注意我們四個?”我心中最大的疑問便是這點。

“也許它們害怕。”莫炎看了下手掌,“也許是想利用我們。”

“兩位兄弟,老漢有個主意不知道該不該說咯。”老田在一旁說道。

“老田,你說吧。”局外人的看法有時最清晰,至少我是這麽認為的。

“現在應該是午時的樣子咯,那些搬頭屍戌時才會過來地。”老田眯縫著眼,滿臉的皺紋擠作一團,“不如先做好準備哈,對付了搬頭屍再找答案也不遲咯。”

莫炎和我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一齊同意了老田的說法,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對付搬頭屍,至於那些疑問也隻能等到之後再說了。

曼林和岩虎的屍體早已處理幹淨,竹樓上的血跡被清水衝刷清除,完成了一係列的掃尾工作後,大家聚集在一起安排著下一步的行動。

鬼絲蠶製造的越人鬼絲必須通過人的口鼻才能進行傳染寄生,莫炎的靈火可以有效地融解鬼絲,因此它所造成的威脅並不很大。刑天營出身的搬頭屍狡詐陰狠,而且身手間異常敏捷,又具備豐富的叢林作戰經驗,小心戒備防範之下,我和莫炎再加上三把獵槍應該可以對付它們。

可現在它們是混合在一起的,1+1>2的理論在這上麵體現得淋漓盡致。

就這樣過了一個小時,任憑怎麽推敲思考,卻始終找不出一個合理有效的方案。我煩躁地走出樓門,點上了一支煙。在尼古丁的刺激下大腦不覺有些暈脹,我放眼望向四周的山石樹木,分散著自己的意識,借此緩解壓力和不適的感覺。

竹樓所處的位置是一個四麵山丘環抱的平地,竹林樹木錯落有致地在周圍成片生長。突兀群起的山石遍布整個地區,但在平地間卻多出了許多土壤。這些土壤的質地鬆軟得宜,行進時腳下的感覺很是舒適,雲南少數民族居民常會在這樣的地方開墾田地,播種一些適宜的農作物。這裏的條件照理應該符合,卻似乎沒有被利用起來。

心中一時好奇,在竹樓上觀望一陣後我來到了樓前的平地,陽光透過樹梢竹樓縷縷投下光影,竹樓所處之外的地麵在樹蔭的作用下陰涼舒適。

我四處走動了一下,腳步驚動了樹蔭中的什麽東西,悉窣聲接連響起,認識的不認識的,有殼的長翅膀的,大大小小的昆蟲四散逃竄,這裏的蟲子還真多。

環視周圍的植物,冷杉、紅鬆、巨龍竹……居然是這些生命力旺盛的瘋長植物!

“山石如龜甲,黃土嵌中生。叢蔭似綠被,穀粟總無存。”原來是蔭生蟲豸局,這裏犯了農墾風水的大忌,四周的植物遮陽蔽日滋生蟲豸,加上山石困擾無法徹底清除這些植物,所以也就無法將此地作為農墾之處了。

蟲豸?我呆滯了一下,蟲豸局是百蟲會聚之局,百蟲共存則彼此互相鉗製,其中必有蟲豸之首!欣喜間立刻叫來莫炎,將這裏的局勢理解和他解說了一下,莫炎聽後沒有言語,轉身立即鑽進了身邊的林子。

“莊稼稻穀最怕這山溝溝裏的蟲子咯。”老田看著地上爬動的昆蟲道,“六八年的時候,就鬧過幾次蟲災,哈尼的追瑪說是樹妖作怪咯,砍了幾片林子才搞好的哈。”

看來我的判斷並沒有錯,雲南的一些地域肯定也與這裏類似。枝葉晃動中,莫炎從樹林裏走了出來,似乎有了什麽發現,伸至麵前的手掌完全攤開著,指間夾著三隻個頭不小的蜘蛛。

“好大的蜘蛛~”S一臉恐怖的閃在了暉兒身後,後者的臉色也不好看。

“蟲豸局百蟲共存,這就很容易造成某種昆蟲的霸主地位。”我看了看他手中的蜘蛛,“這和原始的養蠱原理相同,所以蟲豸之首或許可以作為蠱蟲的克星。”

“運氣不錯。”莫炎接道,“這裏的蟲豸之首是蜘蛛。”

“怎麽說?”他是虛靈和生物方麵的大行家,這話裏似乎另有深意。

“這種狼蛛喜歡捕食軟體蟲。”莫炎在狼蛛的尾部拉了一下。

“它可以對付鬼絲蠶?”雖然有些振奮,但我心中卻也不住擔憂。

莫炎沒有回答,而是轉向了老田:“山上哪裏蜘蛛網多?”

老田眯眼想了會,伸手在蜘蛛的尾部摸了幾下,兩指夾著拉出一截蛛絲,細看了一會之後眉頭一展,似乎想到了什麽。

“要這種蛛絲哈?有得好多咧。”老田咧嘴笑道,“老漢認識山邊邊的苦聰人咯。”

“苦聰蛛衣?”莫炎語氣間有些舒緩,“那更好,現在就去。”

兩人回屋收拾了一下行囊,在和我對過手表之後,莫炎便跟著老田向西側的山邊出發了。

留守在竹樓的我們並沒有閑著,我用馭金能力做出了一些鋸齒鉤鏈埋在了竹樓周圍,又在竹樓的地板和牆壁縫隙間藏下了幾十條金屬絲,接著我和暉兒、S又做了些尖頭的短木棍布在了四周。一般活屍性屬土,以木克製它們是最好的方法,搬頭屍或許會例外,但至少能夠給它們造成一定的困擾威脅。

就在我們將一切布置停當的時候,莫炎和老田已趕回了竹樓。老田笑嗬嗬地從背囊裏拿出了兩件灰色的衣服,毛茸茸的感覺讓人很容易誤認為是土紡的毛衣,做工雖然粗糙簡陋,但卻致密地看不出任何的縫隙。

莫炎解開手中的一個小袋子,幾十隻狼蛛從袋子裏冒了出來,紛紛爬上他的手臂。一片柔和的火光在他身體上泛出,那些狼蛛都是一抖,轉而安靜地伏在了他的衣服上。莫炎輕噓一聲,狼蛛似乎得到了什麽命令,各自迅速爬下地麵,一部分隱藏在了屋子的四角,其餘的則沿牆而上用蛛絲將自己吊在了屋頂的角落。

“蛛衣你我各穿一件。”莫炎丟過一件蛛衣給我,“鬼絲射出時用身體去擋。”

接過蛛衣我大致明白了他的用意:“那就是我們倆做誘餌抽取鬼絲。”

“還要你轉的快才行。”莫炎做了個轉身的動作,“公孫、暉兒和老田和屍獾坐在爐邊。”

五隻靈巧的屍獾已完全現身在眾人麵前,乖巧機靈地在暉兒等人身邊蹲伏了下來,看樣子它們準備和這三人形影不離了。

屋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時間已是傍晚時分,莫炎到圍爐邊上點起爐火,雙手搓動幾下直接伸入燃燒的火焰中。一股烏色的火焰隱約地在熊熊爐火中晃動了兩下,漸漸隱入圍爐的木炭裏。

莫炎又拿出了一些幹糧和食水分給大家,估計是對屋裏的食物有些不放心。老田不知從哪裏弄了些草來,又從草葉的中心部分摘下了一些圓粒狀的東西,逐一遞給大家。

“坐拿草的草心,這東西可是黑曼陀羅的克星咯。”老田笑著將一顆草心丟入口中。

我試著也吃了一顆草心,那股苦澀酸麻的味道直衝大腦,整個腦部立刻處於興奮狀態,四肢間有些輕微的麻痹,但很快就覺得手腳靈活了許多。

“這東西也有麻痹作用。”莫炎提醒道,“不要多吃,聞到花香後再吃一顆。”

中藥藥性,我最頭痛的東西,如果林嶽在的話估計又能給解釋上半天了。想起這小子,好像最近一直沒有來電話騷擾我和S,難道他轉性了?

時間慢慢地流逝著,我和莫炎不住地警惕著周圍的變化;S和暉兒填好子彈,將短柄獵槍放在身旁隱蔽的位置;老田則向我討去了巴查的砍刀,銅炮子獵槍也已掖在了屁股下麵。

一陣奇詭的閃動在眼前飄過,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仔細聆聽,屋外的樹叢中蹲伏著五個詭異的身影,彼此沒有交談,隻是互相打著手勢。

一個瘦小的身影揮了下手臂,其中兩個猿猴般地爬上了樓旁的大樹,餘下三個則悄悄地鑽進了竹樓的下部。

我一邊聆聽,一邊輕聲向眾人說明了情況,S和暉兒小心地端起短柄獵槍注視著地板,老田則仰頭觀察屋頂的變化。

貓腰起身,我正想發難,卻被身旁的莫炎一把拉了回來。

“屋頂那兩個是新鮮腦袋。”他臉上又露出了那種柔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