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困鬥 四、朱 印

“誇張……”這兩個字已經是第N遍出自S的嘴裏了,應蚺消失後不久,S便大夢初醒般地坐了起來,看到狼狽不堪的我們自然是問題多多。在林嶽口若懸河地大肆描述了一番之後,她瞪大了眼睛坐在**,幾乎將十個手指完全塞進了自己的嘴巴。

“先別急著聽書了,打掃下戰場……唉唷……”我剛想坐起身,一陣刺痛自肋下傳來,身子一歪整個人竟倒在了地上。

“亦凡……”暉兒滿臉緊張地過來想扶起我,不想更加劇了我肋下的疼痛。

“暫時別動他了。”林嶽一臉嚴肅的說道,順手在我肋下輕撫了幾下,我不由得又是一陣呲牙咧嘴,“肋骨骨折,至少三根以上,但沒有傷及內髒,具體情況去醫院檢查一下才能確診。”

骨折?!從小到大我連一次骨裂都沒碰到過,沒想到三十歲的老骨頭居然碰了次骨折,還是一次三根以上!我暗暗咬牙,這該死的應蚺,如果不是已經消失的話,我現在就會用盡剩餘的力氣去鞭屍一番。

“別擔心,小小的骨折對咱們老凡是沒什麽妨礙的。”林嶽像變臉似的瞬時換上了一付無關痛癢的表情,“打個120,送我們醫院去看看,骨科方麵那裏是全市一流的。”

救護車呼嘯著把我帶離了S家,暉兒一路小心地守在我的身邊,輕輕地撫著我滿是汗水的麵頰。如果沒有對麵坐著的那兩個竊竊私語的家夥,那情景一定可以溫馨到勝過任何一部感情劇。在林嶽和S一路的小聲議論中,我被送進了市中醫院。林嶽看了我的X光片後,興奮地跑進病房,宣布他的神機妙算絕對靈驗,我的確是有四根肋骨輕度骨折,隨後一溜煙地又不知所終了。我和暉兒一臉的哭笑不得,也許這個家夥隻有在行使醫生天職的時候才會變得像個正常人,除此之外實在是不能保證。

早晨的陽光自窗外照射進來,帶來了一種暖意。如果不是因為周圍那過於潔白的布置和滿屋的消毒水味,我的心情一定會格外的舒暢。合上手中的書稿,懶懶地靠在枕頭上享受著鋪滿床頭的溫暖。今天是入院的第四個星期,林嶽也許並沒有誇大醫院的實力,肋骨的傷勢在精心的治療下幾乎已經沒有什麽大礙了,若非暉兒和林嶽的一再堅持,我恐怕早就申請出院了。不過也好,這次傷病帶來了一個難得的假期,可以脫離開一向執著的工作,安心地修養生息。當然,休息時也並不是完全像豬一般地吃睡,養病期間,我把那本《聞風拾水錄》仔仔細細地研究了一遍。也許是因為捕捉金翅天龍時在林嶽麵前的出醜,抑或是應蚺事件對我的某種刺激,這本有些晦澀難懂的書稿竟成了我廢寢忘食的研究對象。

“日上三竿,擁被酣睡者,豬也。”我幾乎不用抬起眼皮就能“看”到林嶽那滿臉的壞笑,“老凡啊,你還真能睡,嫂子和小瀟來看你了。”

“大叔,省省吧!小瀟?”S滿臉殺氣地從門外躥了進來,“老氣橫秋酸不溜丟的,S!我叫S!貧嘴大叔先生!”

“身體感覺好些嗎?”暉兒笑盈盈地走到我的床邊,放下手中的東西,關切地撫了下我的額頭。我笑著點了點頭,在她手上吻了一下,對身邊的那兩個烏眼雞視作無物。

“最近公司裏很忙?”暉兒稍顯消瘦了,臉頰已不如往常般豐潤。

“嗯,最近有些業務比較麻煩,這幾天晚上在家開夜車。”暉兒淡淡地語氣讓我聽著不禁有些心疼。

“溫存時刻完畢,現在是會議時間。”S的腦袋毫無預兆地在我倆之間出現,看著她神氣活現的樣子,似乎應蚺並沒有在她身上造成什麽不良的後遺症。

林嶽關上了病房的門,一臉神秘的對茫然的我擠眼道:“這個會議將直接影響到你的生命安危和你的美好將來。”

暉兒嗔怪地白了林嶽一眼,輕聲說道:“是這樣的,這次發生在S家的事情總讓我心裏有些不舒服,應蚺和金翅天龍都是傳說中的東西,為什麽現在都會出現……”

“誇張的是你能看到我們卻看不到。”S在一旁急切地搶回過話頭,一邊從包中拿出她隨身的小型筆記本電腦,“看在你救了我的份兒上,我和小林子查了幾周的資料,終於找到一點能幫到你的線索。”

小林子?怎麽聽起來像古代宮廷裏某種職業人員的姓名?我忍著笑轉臉向林嶽望去,這小子麵不改色地湊了過來,看來這兩人在我住院期間似乎有了一層不太一般的關係。電腦屏幕上顯示的資料文件數目並不多。原來S和林嶽在這段時間裏搜遍了全互聯網的相關資料,並且走訪了市裏的圖書館和檔案館,這些為數不多的資料便是他們這幾周來的勞動成果。

有關應蚺和金翅天龍的古代記載並不多,唯一與之相近的是出自清代丁治堂的《仕隱齋涉筆》的一段記載,但記載中提到的是一種叫作“應聲蛇”的怪蛇,並沒有人首蛇身的描述。除此之外,其餘的資料都是一些中醫藥學上對蜈蚣和蛇的類似記載,看得我全無興趣。之後是十來張圖片資料,其中夾雜著的兩張地圖一時引起了我的興趣。

“這是民國時期的地圖吧?”我指著其中一張圖片問道,“紅色圓圈標記的應該就是S現在住的位置,看起來格局變化不大嘛。”

“眼力不錯,這個地圖是我從城市規劃院的朋友那裏要來的。”S轉動了一下鼠標的滾輪,出現了一張掃描下來的殘頁圖片,“這張是檔案館裏保存的一張民間小報,上麵有一篇類似鬼故事的文章,說的就是應蚺害人的事情。”

“而地點正好就是你家附近?”我脫口而出,報紙木版插圖上所繪的建築與S的公寓十分神似。

“是的,我和S走訪了她家附近的住戶,詢問了一些老人家。”暉兒在一旁說道,“不過據說隻是有人看到應蚺,卻沒有被害,其餘的估計是小報上的駭人聽聞。”

“那這張又是什麽圖?”隨著鼠標的滑動,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張結構草圖,確切的說,是一張類似工程基建的圖紙,隻不過它比一般的圖紙範圍要廣泛的多,似乎是某個地域的地下基建格局。

“這個是我一時好奇讓S從城市規劃院弄來的基礎建築圖,是市政公司動遷辦前不久勘測繪製的。”半晌沒吭聲的林嶽憋不住了,彎腰在圖的中央用手指點了點“這裏是S的公寓位置,這上麵標注的全部都是地基和地下管道的位置。”

“切,他說可能是地底下埋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所以才會招來那隻應蚺的。”S不屑地撇撇嘴,“害我費了半天功夫弄來這張圖紙,結果還是一無所獲。其實我倒沒什麽,就連這次查那麽多資料也是為了還你個人情。”

“我可不要你還我什麽人情。”我有點雲裏霧裏的感覺,“再說了,這些資料和我又沒有什麽大的關係。”

林嶽笑嘻嘻地湊了上來:“你不覺得就你一個人做了‘有緣之人’有些奇怪嗎?我們三個對過口供的,應蚺是你發現的,現身的時候也是你在我們之前就看到的,金翅天龍也隻有你一個人才看得到,還有莫名的天書和神奇的鏡子,這一切你不覺得奇怪嗎?”

林嶽的話讓我渾身一震,其實自己一直都在刻意回避著這些疑問,包括在研究《聞風拾水錄》的時候也隻是在下意識地把它當作某種史誌資料,而並未從中探究緣由。

“冥虛無物,唯氣可見,入耳有聞,神目畢現,宅堂吉凶,了然心念。”林嶽搖頭晃腦地朗聲誦讀起來,這段文字聽來十分耳熟,難道就是……我神經質地翻開放在一邊的《聞風拾水錄》,林嶽誦讀的竟然是開篇題注的語句。

“是我抄錄給林嶽的,但是隻抄錄的這段~”暉兒小聲的說道,一臉的歉意,“發現應蚺以後,我總覺得你與往常不太一樣,所以和他們商量了一下,覺得有可能是你的體質不同,所以就從書上找答案,抄下了這段文字。”

我無聲地握了握暉兒的手,溫和地笑了笑。其實,我絲毫沒有責怪暉兒的意思,雖然玄妙但畢竟這書也不是什麽家傳絕學不可示人的。隻是林嶽突然間誦讀的這段文字,其中必定有所深意,這小子的脾性我了如指掌,他絕不會是在炫耀自己的記憶力。

“直說吧,你小子窺出了點什麽門道?”那題注隻有寥寥數字,我確實沒有仔細去研究過。

“其實你的古文功底和我差不多,單就字麵上你我的理解能力應該是一樣的。我隻是結合你最近身上發生的事情才推斷出這段文字背後的意思。”林嶽正色說道,“文字裏把類似應蚺、金翅天龍這類生物稱之為‘虛’,這種東西在常態下普通人是無法看到的,而你或者說是書的傳承者則可以通過耳朵來‘看到’。”

“通過耳朵來‘看到’?這什麽意思?我的耳朵有那麽神奇嗎?”我言下疑惑,腦海中飛速回憶著當初看到應蚺和金翅天龍的情景。

“這些‘虛’雖然肉眼看不到,但還是會對空氣流動造成一定的影響,而你們的耳朵可以識別空氣流動的改變,反映到大腦中形成圖像,就變成看到了。”林嶽咧嘴一笑,雙手張開做飛行狀,“某種意義上來說,你老兄和蝙蝠可能是近親,隻不過你不需要從嘴裏發射超聲波。”

“冥虛無物,唯氣可見,入耳有聞,神目畢現,宅堂吉凶,了然心念。納虛於掌,於心一線,水鏡通明,是非明辨,海納百川,如閱萬卷。”我完全沒有理會林嶽的玩笑,口中喃喃地誦讀著題注那僅有的兩句文字。林嶽的推測與我心中的邏輯不謀而合,這兩句題注應該就是類似心法口訣之類的文字,《聞風拾水錄》應該也就是根據持有者的體質特點而定的,這樣推斷的話……

“我身上的這種能力應該就是這本書名的‘聞風’。”我揚了揚手上的書稿,“那麽是不是可以認為我還有一種能力叫作‘拾水’?”

“關於聽風能力,我推測上次你發病是受到了某種力量的影響,改變了你的聽力結構。而至於‘拾水’,我想書上那後半句的意思老凡你應該也有點感覺了吧?”林嶽不答反問。

“你意思是‘拾水’同樣也是需要條件才能觸發的,‘納虛於掌’就是觸發條件。”我腦中一片明亮。

“哪來那麽多廢話,我今天把金翅天龍也帶來了,隻要試試看就可以解答這個疑問了。”S從包裏拿出了那個盛放金翅天龍的盒子,放在床邊的櫃子上。

“亦凡,小心點。”暉兒握了握我的手,溫柔的笑容中隱隱有些擔憂。

我突然有種被蒙在鼓裏的感覺,搞了半天他們三個私下裏早就開了小會了,今天是要我當場實驗的。不過,與生俱來的好奇與大膽完全抹卻了心中這小小的不快,我小心地拿過盒子,放在身前,慢慢打開盒蓋,盒中頓時映出一片閃閃的金色。金翅天龍,四條金色的蜈蚣正在盒內老實地趴著,背上的薄翼微微地顫動著。我輕輕地用雙手將它們抓了出來捧在手裏,四條金燦燦的小家夥隻是懶懶地扭動了下身軀,便安靜地趴在了我雙手之中。

“納虛於掌,於心一線。”腦海中閃現出剛才的話語,我輕輕地虛合起雙手,想著金翅天龍融入我手掌的念頭。不一會,掌心傳來一陣熱辣的刺痛,慢慢地,這種熱辣的刺痛感遍布了我的雙手、手臂,最後直衝我的大腦。難道是金翅天龍咬了我,我中毒了?我心頭一悸,雙手正要分開,卻隻見林嶽端來一盆水一把把我的雙手按進了水裏。清涼的感覺頓時自手掌傳遍了全身,連大腦都感受到了無比的暢快,我長呼一口氣,身子軟軟地倒在了**。

暉兒擔憂地為我擦拭著額頭滲出的汗水,輕聲詢問著我。S則好奇地看著我的雙手,仿佛想看出點什麽似的。

林嶽端著空盆從屋外進來搖頭道:“就怕你老兄被咬,所以特地準備了這盆藥水,看來還真派上用場了。怎麽樣,手上沒什麽熱麻痛癢的吧?”

“嗯,謝謝你小子的火龍草藥。”我有氣無力的答道,剛才的那陣刺痛竟似傷了我的元氣。“專門準備了蛇蟲咬傷的藥水,還真夠朋友,你中指上被燙的地方好些了吧。”

“你(我)怎麽知道……”林嶽幾乎和我同時失聲說道,林嶽慢慢伸出左手,在中指上有一個不小的燎泡,周圍亮晶晶的像是塗著一些藥膏,一個場景在我腦海映過,那是林嶽熬藥時的鏡頭。“水鏡通明,是非明辨,海納百川,如閱萬卷。”我低聲念道,林嶽也會心的點了點頭。是剛才的那盆藥水提供了信息,這就是‘拾水’嗎?這麽說來,我們剛才的實驗成功了?

暉兒明白了什麽似的笑了笑,把我的手放進了被子,掖好被角:“你先休息會,剛才的樣子一定很傷元氣。”

“啊,瞧我這醫生都沒你老婆細心。”其實這個滿嘴打哈哈的家夥骨子裏是個絕對細心的男人,“那我和S先撤了,改天再來看你。”

“不好意思,我現在必須攪下局。”S不知何時又開始搗鼓起她的筆記本電腦了,“剛才王亦凡紅腫的手掌給我了一個提示,我用紅線連接標記了所有主體地基,結果你們看!”

剛才的那張基建圖此刻已被縱橫有致的紅色線條劃分的七零八落,我們三人看得一頭霧水,S帶著神秘莫測的笑容滾動了兩下鼠標滾輪,整張圖紙頓時縮小了尺寸,一片紅線組成的圖案幾乎讓我驚呼了出來。這是一個紅色方框,中間嵌著三個篆字,整副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印章扣在白紙上留下的印記。

“神奇吧?”S得意地笑著,“我猜這一定是什麽高人留下來的符咒。”

“不是符咒,是印。”我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道,“是天罡七印中的銳金印!”

我大致地向大家解釋了一下天罡七印的來曆,《聞風拾水錄》中記載的篆印是依照金、木、水、火、土、風、雷七種自然元素訂立的封印,並按照北鬥七星的星辰變幻方式布局出七種印記的篆體寫法,所以每個篆字都與一般的篆字不同,這七種印記彼此呼應並稱天罡七印。

“一般地基中都有一定的金屬物質用以加固,而這些金屬物又正好可以用來構成‘金’性的銳金印。”S若有所思地說道,“金克木,應蚺是‘木旺金虛’。也就是說,這個銳金印是專門用來封印‘木’性的應蚺的。最近我們那裏拆遷曾挖掉過幾個地基,所以銳金印就被破壞了。”

“不過總算我們運氣好,找到了金翅天龍,這個封印存在與否已經並不重要了。”林嶽輕呼了一口氣,如釋重負的說道。

“事情真有那麽簡單就好了……”我麵色陰沉地靠在枕頭上,心中一陣不祥,“照書上的記載,天罡七印布陣一向彼此呼應,這麽偌大的一個銳金印是不可能單獨存在的。”

“那就是說,我們這裏還有其他的六個印?”林嶽的臉色也陰了下來。

“一個銳金印被破壞了,其他六個印也會受到影響。”我歎了口氣,默默地看著手中的書稿,“而且,整個城市正處在重新規劃的市政動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