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草 木 皆 兵

魑魅魍魎,自古便被人們作為妖魔鬼怪的代名詞,照古書記載來看多數指的是山澤之精、木石之怪。眼前的四隻怪物卻被莫炎稱之為“陰火四妖”,飼虛五殺陣應該是飼虛一派的陣法。我不由得被弄糊塗了,這個東三爺究竟什麽來曆。

東三爺身影隱入黑暗後便沒有再出現,四色火光中的魑魅魍魎一陣怪叫後卻忽然平靜了下來。

“這東三爺用飼虛一派的陣法對付你,大概是昏頭了。”我看了看伏在那裏的怪物,“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兵法也不是他這麽用的。”

“這陣我不會破。”莫炎的聲音就像是地下發出的一般,“千年之前就是派內的禁術了。”

“你不會……”還沒來得及驚訝,赤色的火焰突地大亮起來,一道粗大的電流如閃電般直躥空中,喀喇一聲反射向我們立足的地方。莫炎見狀一把將我拉開,但我的鞋子還是擦著了電流,一股震撼的力量頓時傳遍了全身,神經係統幾乎在瞬間麻痹。

緊接著紅色、橙色、黃色,火焰不斷亮起,高頻的怪音刺入耳中,眩目火球頻頻閃動,更要命的是,一股幾乎能融化一切的熱浪迅速將我們包圍了起來。

“你們先祖是學物理出身的嗎?!都是些什麽混蛋招式?!”我直著嗓子吼道,耳畔已是一片嗡嗡聲。

莫炎不緊不慢地掏出一副墨鏡架在鼻梁上,雙手拂動下一層厚重的黑色火焰包圍了我們,怪異的攻擊立刻被阻擋了下來,四隻怪物在火焰外上躥下跳地不敢接近。

“聲、光、電、熱。”莫炎摘下眼鏡道,“你物理學得好就能對付。”

我揉了揉發花的雙眼,後悔沒有給自己也帶上一副墨鏡備用。那墨鏡原本是偽裝張禾時用的道具,這會卻正好給莫炎派上了用場。

“陰火四妖不畏五行雷電。”莫炎的眼中露出一絲凝重,“尤其更不怕虛靈。”

不畏五行雷電和虛靈!腦子裏一陣發炸,對付這類東西是我最為頭痛的,無論是風水格局還是虛靈都有法則原理可依,唯獨這種什麽都不怕的根本無跡可尋。我和莫炎即便將自身的能力發揮得通天徹地,也不能對它們造成什麽傷害。

“飛火印陽極,狂龍訣陰極。”莫炎雙手撚起訣印,“我們用陰陽之火,試試這魑魅魍魎!”

在他說出前半句的時候,我已翻手拿出一疊飛火印紙,但後半句話卻讓我腦中閃了一下!

“這東西是真的魑魅魍魎?”眼看四個怪物的攻擊開始撼動黑色火焰,我卻發起問來。

“如假包換。”莫炎手中作勢聚力,被我這一問間愣了一下,火焰的控製鬆懈了下來,四周的黑色火焰勢頭猛地一弱。

四隻怪物見火勢減弱,興奮地怪叫連連,張牙舞爪地各顯其能,攻擊的勢頭愈發猛烈。

“你能模仿各種飛禽走獸的聲音吧?”我繼續問道,“龍吟會不會模仿?”

說話間,麵前緩緩浮起一個碩大的金屬喇叭,莫炎眼中由疑惑轉為驚喜,鼓氣開聲間一聲悠長的龍吟自口中高亢而起。

龍吟聲即刻被金屬喇叭放大,氣勢滔天地在空中散播開去。四隻怪物先是一愣,緊接著渾身顫抖了起來,雙爪抱頭瘋狂地跳動著,那表情似乎驚恐之極。

形勢直下翻轉,莫炎口中龍吟不停,鼻息猛地增強,不可思議地倒灌了一大口氣息,小腹鼓動,那龍吟聲猛地又高了幾度,清越洪亮直入雲霄。

“噗噗”一串連續的爆裂,四色火光像煙火般炸開,濺出無數火星,魑魅魍魎的身影頃刻化為烏有,隻留下之前火光在我眼中的殘影。

“物理方麵學的比較爛。”我衝莫炎燦爛地一笑,“不過古史文化倒是比較熟悉。”

莫炎並沒笑,隻是無奈的搖了搖頭,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來:“古語精辟,臭味相投。”

“哈哈~”東三爺的身影在狂笑聲下再次浮現,身邊居然籠罩著先前莫炎所施放的黑色火焰,所不同的是,他的火焰來得相較稀薄。

“有一套,年輕人不容小覷啊~”東三爺倚老賣老道,“不過也是投機取巧,三爺今天讓你們開開眼。”

話語中,東三爺的臉色詭異一變,麵目頓時猙獰無比,尖瘦的臉龐在黑色火焰中有如夜叉羅刹,口中露出兩排銳齒,那金黃閃亮的感覺竟似是黃金鍛造。

“極炎化土,魔性頓生。”東三爺的聲音有如從地獄中傳來。

地下的泥土無聲地翻滾起來,我清晰地聽到一種野獸餓極的喘息聲。洶湧的泥土中,一個灰色的東西拱出了地麵。

那是個獸類的頭部,圓眼吊睛,頭部崢嶸地分作三個突起,一對碩大的羊角盤曲在兩側,口中不住滴落著涎液,一付窮凶極惡的樣子。這隻是個頭部,也隻有個頭部,下麵根本沒有身軀和腳爪!

強悍奇特的樣貌讓我和莫炎都是一凜,這東西該不會就是那個傳說中著名的獸類“餓死鬼”吧?

“饕餮何在?!”東三爺厲吼一聲,“血食送到,速速享用!”

那東西張嘴發出一陣嚎叫,嘶啞的聲音有如裂帛,碩大的獸頭原地一轉,彈起數尺猛撲向我和莫炎。

這隻奇詭的東西正是傳說中的上古四凶之一――饕餮,一隻餓死鬼投胎似的怪物,隻有腦袋沒有身子,永遠無法滿足食欲和獸欲的魔獸!

“這家夥是什麽人?連饕餮都受他控製!”我閃身射出一排金屬箭鏃,在饕餮的身後與莫炎再次靠肩並立。

“五行幻獸術。”莫炎撇了一眼火焰中作勢操控的東三爺,“不是真的饕餮。”

一聽這話,我放心了許多,眼前這隻饕餮隻是用泥土幻化的,那威力便不可能抵得上真家夥。

就在我放鬆的那一刹那,饕餮轉了過來,晃動中腦袋增大了數十倍,口裏猛地發出巨大的吸力,我們腳下不住打滑,身體漸漸被它吸了過去。

“對付你們用不著大手筆,幻獸足矣。”東三爺冷笑著,雙手相抵擊入地下,一蓬火焰在饕餮周圍亮起,它口中的吸力又是一陣劇增。

莫炎反手一揮,靈火噴射而出,凶猛的火舌撲卷著化為兩股,分別襲向東三爺和饕餮。

東三爺並不躲閃,手下催動火焰騰升,饕餮嘶吼一聲口中吸力竟分作了兩股,莫炎的靈火莫名地被它吸入了口中。

之後無論是我用金、土化形,還是莫炎的靈火攻勢,都被饕餮一一化解,而方法居然都是張口一吸。

“不是真的饕餮也能那麽厲害,你有沒有法子對付?”我知道這也許是句廢話,但卻還是向莫炎問道。

“他玩花樣,土裏有古怪。”莫炎眸子一翻,雙手疊起擊地,“靈火入地訣!”

火光一閃而過,地下投射出隱隱的火焰,東三爺和饕餮所處的地麵下頓時噴出兩股淡色火焰,那是一種接近極限高溫的色澤。

饕餮在火焰中並沒有什麽變化,但口裏的吸力稍稍減弱。東三爺反掌迎著火焰按下,我突然發現,他的手掌竟然是淡金色的。

“反五行。”莫炎不由變色道,“聽風飼虛兩派合一。”

東三爺掌上的淡金色是銳金印造成的一種特質,我曾在《聞風拾水錄》中見到過將天罡七印附在掌中,以自身力量催動的作法,但一直無法參透其中的奧妙。火本克金,這種做法等於是用金性激發火性的威勢,同時輔土性虛靈。火生土,土生金,一個三角循環之下力量源源不斷,這便造成了我和莫炎的金、火、土三行攻擊無效的局麵。

更為可觀的是,這隻饕餮是由土幻化出來的,我和莫炎的金、火、土三行攻擊等同於增加它的力量!

一驚之下,我和莫炎的攻勢便停了下來,東三爺瞅準時機,手中撚住莫炎激發的靈火反擊向地麵,饕餮身周的火焰又是一片高漲,口中的吸力瘋狂襲來。

“這才是真正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你們倆也算死得其所了,哈哈~”東三爺狂笑聲中,我們已離饕餮不足兩米。

“老耗子,你丫盡會瞎忽悠~”一個怪腔怪調的聲音傳來,那聲音飄動在周圍的樹木間,竟無法辨別來源。

東三爺一愣,鼻尖**了幾下,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還沒回過神來,地上神奇地長出數棵一人多高的樹來,樹杈上麵掛滿了柚子大小的金黃色果實,密集的樹木剛好將饕餮圍在了當中。

饕餮轉動腦袋,大大咧咧地照單全收,狂吸之下,樹上那些金黃色的果實率先落入了它的口中。

“蓬蓬”一串悶響接二連三地傳來,饕餮的頭部開始出現裂紋,喀喳……自它的頭頂冒出一些枝幹來,那果實竟然在饕餮的頭顱裏瘋長,不一會樹杈上又掛滿了金黃色果實。但這時那些果實可不壁先前那麽老實了,長到柚子大小便自動爆炸,那威力可以比得上手榴彈了。

我倆躲在剛剛聚起的金屬盾牌後麵歎為觀止,那些堅硬的果殼將饕餮的頭部擊得四分五裂,方才還在作威作福的家夥頃刻便隻剩下了一堆碎屑。

東三爺那裏也不好受,五棵長著細長葉子的大樹莫名其妙地在他身邊長了出來,那葉子的長度足足有七八尺長,正戲弄似地抽打著東三爺的身體,他的臉頰已被葉片刮出了數條血痕。更為奇妙的是,樹葉間不斷噴灑著白色**泡沫,東三爺手中和身邊的火焰被弄得熄滅殆盡,滿頭滿臉的白沫顯得狼狽異常。

“布蔭一派的小兔崽子,缺德無賴不成體統……”東三爺滿嘴罵罵咧咧地翻手掏出一個黃色的物件,剛要施展,卻不料腳下一滑,跌翻在了地上。

“陳子浩!你居然沒死?!”莫炎突然大叫一聲,“三十年前的血案和你什麽關係?!”

東三爺聞聲不由得一抖,臉上一陣抽搐扭曲,整個身子縮在樹叢中萎作了一團。

東三爺手中的黃色物件跌落在地上,那是一個用陶土做成的老鼠,後來莫炎告訴我,這東西叫“遁地鼠器”,可以用來施展土遁,當年是陳子浩專門弄來盜墓鑽穴的寶貝。

大金牙、遁地鼠器,眼前這個瘦小枯幹的東三爺居然就是三十年前被認為死於非命的陳子浩,難怪他懂得飼虛一派的那麽多絕技。

“都說他是隻老耗子了~”隨著話音,一張四條眉毛的臉出現在麵前,“老凡,那麽久沒見,你也沒出息多少,還得勞煩我來收拾這爛攤子。”

這四條眉毛我再熟悉不過了,但卻沒想到在這裏居然會見到他,更沒想到他居然是什麽布蔭一派的傳人。

這個讓我熟悉而又意想不到的家夥就是――林嶽。

“剛才你說誰臭味相投來著?”林嶽一臉不爽地看著莫炎,“我和老凡那叫日久同好。”

“你小子瞞了我那麽久!”我大笑著捶了他一下,“什麽時候變布蔭一派的傳人了?”

“剛才怎麽沒見你那麽大力氣~”林嶽苦著臉摸了下被我捶痛的肩膀,“別急著盤根問底,我知道你是聽風後人的時候吃驚不比你小。”

“別寒暄了。”莫炎冷聲道,“陳子浩溜了。”

就在幾句話的功夫間,被樹幹包圍的陳子浩已失去了蹤跡,那掉落在他不遠處的“遁地鼠器”也不見了。

“我靠,這隻老耗子溜得還真快。”林嶽跌腳道,“早知道就用樟柯樹和吃人樹的變種粘死老小子了。”

“他應該沒逃遠。”莫炎嗅了嗅轉身循跡道,“現在追還能趕上。”

“走……”我剛要跟上莫炎,卻被林嶽一把拉住。

他的左手中撚著一個蒲公英的飛種,那飛種的個頭比一般的要大了兩三倍,此時林嶽正若有所思地盯著飛種,嘴裏念念有詞,臉上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趕快回旅店去。”林嶽突然道,“小瀟那邊估計要出事。”

“什麽?”我心裏一驚。

“來不及和你解釋,快走就是。”林嶽估計是惦記著S,那樣子真急了,“那邊去的是笑麵虎,留守的那仨可都是老弱婦孺啊。”

“是韓笑?!快走!”莫炎也是一驚,一拍我的肩膀,轉身飛奔山下。

“等等我~下麵租了車的,唉,放著現代化工具不用……”林嶽跟在背後大叫道。

…………

騰衝市內,我們下榻的旅店。

時間已是半夜了,旅店內的住客都已熄燈休息,四處已無人走動。

一個人影慢步走進了店內的院子,那是一名身著警服的男子,和一貫風紀嚴謹的警察不同,他的樣子顯得十分懶散,嘴裏叼著煙卷。

走進院子後,男子靠在了一棵樹邊,身子恰好隱在了樹幹的陰影中。他不住地吸著煙卷,頂端那閃動的火光在黑暗中照亮了他的臉龐,這是一張還透著幾分稚氣的臉,上翹的嘴角帶著一種懶懶的笑容。

此刻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二樓的一個依舊亮著燈的窗口,仔細看去會發現有人影不時地走來走去,那是我們租下的房間之一。

這男子便是之前在沾益天坑阻擾我們的警察,莫炎的師侄,林嶽口中的笑麵虎,他的名字叫韓笑。

二樓樓道的欄杆邊不知何時放上了一排花盆,盆內的種著半人多高的植物,莖上綻放的花朵足有海碗大小,在夜風的拂動下微微搖晃著。

韓笑的目光從窗口轉向了這些花盆,眼中跳動著奇怪的光芒。手指夾下口中的煙卷,輕輕地抽了下鼻子,嘴角的笑容變得調皮起來。

撚滅煙卷,韓笑貓一般地來到樓下,騰身一躍,雙手勾住二層的邊沿,臂部發力,身子一個倒翻,雙腳穩穩地落在了樓道間,竟沒有發出一絲聲響,應該說他沒有發出人類能辨別的聲響。

因為就在他雙腳落地的時候,樓道邊那排半人高的植物忽地搖曳了起來,海碗般的花朵齊刷刷地轉向韓笑。

“嗖嗖”無數長條形的尖銳花瓣像飛刀般射向韓笑周身,月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那花瓣的邊緣遍布著銳利的尖齒。

韓笑笑了,笑得很開心,他的右手正拿著一包不知何時掏出的香煙,左手揮動幾下,一排煙卷自盒內飛出,那煙卷竟都已點著,整齊地在麵前排成了一個圓圈,剛好隔在了花瓣飛射的路徑上。

花瓣飛過煙卷形成的圓圈時,那些煙卷撲地爆裂,無數火星疾射而出,花瓣一挨上火星立即像被槍彈集中一般斷成兩截。就在這飛舞的火星中,花瓣散碎地在樓道上灑落了一地,仿佛鋪就了一條豔麗的地毯。

“草木皆可為兵,這個花匠還真有趣。”韓笑重新點起一支煙,滿意地看著地上的花瓣,對著空無一人的走廊,謝幕似的行了一圈鞠躬禮。

他整了整警服領口和警帽,踏著滿地的花瓣走近了那間亮著燈的房間。

“警察抽檢查房,請配合工作,打開房門。”他的聲音並沒有四散傳開,而是徑直透入屋內,嚴肅的口氣中臉上帶著惡作劇般的笑容。

門角的暗處,一棵不起眼的蒲公英晃動了一下,悄然散開的飛種漸漸飄向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