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陰 火 四 妖

小眼睛的左手手腕後三寸處支出了一截斷骨,挑出皮肉,血淋淋地露在那裏。這家夥倒也是個硬骨頭,居然沒有痛暈過去,隻是不住地喘氣。

“你們發丘中郎將夠毒自家人下狠手……”小眼睛喘道,“俺張禾記下了……”

“最後一遍。”莫炎臉上露出從未有過的殺氣,“這玉哪來的?”

我這才發現,小眼睛腕上掛著的那塊古玉正拿在莫炎手中,莫炎似乎對這塊玉十分在意。

“東三爺送的。”小眼睛顯然也看出莫炎動了殺心,古玉和生命當然是後者重要,更別說給他這個禍根的東三爺了。

“神算東三爺……”莫炎估計是知道這人的來頭,聞言沉思起來,小眼睛見他走神,一個骨碌爬起身,貓腰就向巷子外躥去。

“嗖……嘎巴……”小眼睛還沒跑出兩步,銀色長索鬼魅般纏上他的脖頸,莫炎手腕一抖,小眼睛的頸椎發出了枯枝斷裂的聲響。

“他到底是什麽人?”我沒料到莫炎真的會下殺手,“你幹嘛殺了他?”

莫炎搜出小眼睛的手機和錢包,冷冷地看了眼地上的屍體,指尖彈出一團靈火。屍身在靈火的燃燒下無煙無息,一會便化作了一片土黃色的細末。

“回去細說。”莫炎拍了我一把,頭也不回地走出小巷。

客房內,大家看著莫炎手中的那塊古玉,各自驚歎不已,一邊打開的筆記本電腦上清晰地顯示著那個小眼睛的資料。

原來那小眼睛張禾是一個盜墓集團的頭目,專門負責銷贓口徑。

就在張禾高調“收購”南詔兵器的時候,莫炎一眼看出他胸口的項鏈是盜墓賊用來保平安的“摸金符”,便用盜墓賊的黑話切口打招呼試探:“月招子遠彩,元良刨杵分金?”那意思就是“眼力不錯,閣下想拆同行的台,分杯羹?”

張禾被莫炎唬住了,“倒鬥摸金,敢問元良何方分得山甲?”這就是自報家門客套一下“在下是摸金校尉,請問閣下哪裏發財?”

這摸金校尉是三國時期曹操為了籌集軍資特別設置的官方盜墓團隊中的職務之一,據說個個精通盜墓神出鬼沒。後世的盜墓賊為了掩蓋本行惡稱,也想給自己臉上貼金,便沿用了這個稱呼。

莫炎一聽沒錯,便想穩住張禾,“開丘搬山,鷓鴣分山甲。”其實就是說“在下發丘中郎將,到處斂財的。”發丘中郎將與摸金校尉是同一期的軍職稱呼,手法不同,屬於群盜爆挖型,盜墓賊稱之為“搬山開丘”。

張禾大概是顧忌到了什麽,莫炎說完這話他便準備開溜,“空子抹盤,山水相逢分杯盞。”算是給自己一個台階下“丟人啊,冒犯了,改天找機會一起發財。”

他哪裏知道,莫炎根本就不會讓他走開,原因就是他手上的那塊古玉。

…………

“是派內我一個叔父的。”莫炎看著陽光下透出異彩的古玉,“活玉水翠,不會有錯。”

這塊古玉雕工十分古樸,簡略的幾刀便在渾圓的玉體上詮釋了一隻栩栩如生的猛虎,玉質潤澤透亮,通體翠綠間夾雜著一些翡黃。莫炎翻動了兩下,那翠綠翡黃的內質竟似隱隱流動了起來,看得我們不由一陣驚歎。

“老漢聽說過哈,活玉水翠可以救人,千年難遇的咯。”老田說道,“騰衝那裏就出過兩塊哈,據說進貢給了南詔王的。”

“真能那麽神就好了。”莫炎擺手道,“我叔父是和父親一起遇難的。”

“神算東三爺可能會和那場血案有關,甚至可能跟龍脈事件有關。”暉兒推測道,“這麽神奇的玉都舍得賞給手下,他這人肯定不一般。”

“雲南盜墓賊多,全是外來戶。”莫炎繼續道,“就這個東三爺是本地人。”

神算東三爺,年齡、相貌、來曆不明,莫炎也是在堪輿同行中聽說過此人,據說他能斷陰陽看山水,尋龍探穴神算無敵,隻是專幹盜墓的缺德行當。雲南堪輿界同行不恥於他的行為,但卻又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因此神算東三爺的名頭卻也十分的響亮。

“這人去過鄭買嗣的墓葬。”S突然叫道,她一直在查看著張禾的那部手機,用藍牙傳導文件後,發現手機的相冊內存放著四張高清晰的照片,拍的正是隆慶關的玄槨、巨岩和山口。

其中山口頂部的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讓S放大查看,發現山石泥土中隱隱顯露著鐵鏈和滾輪,另一張上則是用灰土碎石巧妙地掩蓋了起來。

“鄭買嗣屍體消失,玄槨自動上升……”我腦中一片空明,“這幫人比我們早到隆慶關,而且事先盜走了鄭買嗣的屍體,並在玄槨機關上動了手腳。”

“普通的盜墓賊是不會對鄭買嗣這樣的墓葬感興趣的。”暉兒接道,“何況他們沒必要那麽大費周章地在機關上動手腳。”

“隻有一種可能。”莫炎的聲音冷了下來,“東三爺就是幕後人。”

“嗚……”張禾的手機發出一陣震動,來電顯示是一個叫“老夫子”的人。

大家都有些僵直了,遲疑地望著手機。

不接手機,對方很可能是盜墓集團的成員,一旦懷疑張禾出了事,就會打草驚蛇;接手機,那更會穿幫,張禾的嗓子和魯豫口音實在特別。

“喂,拉泡屎也不讓俺舒服點……咋?這就去騰衝咧?……娘的,俺醜話說在前頭,麽啥甜頭俺可不去,管他娘的中不中,三爺那邊俺自己去說。……啥?找了妹子等俺?中!發個短信把地方給俺說清了,這就趕過那邊去。”

啪,電話掛斷了,先前驚訝的我們看著一臉嚴肅的莫炎,忍不住哄堂大笑起來。他竟然將張禾的口音語氣模仿的惟妙惟肖,滿口髒話鄉音和他的形象形成了一種滑稽的對比。

“東三爺要張禾去騰衝會麵。”莫炎沒有笑,臉上冷得接近冰點,“有大買賣出貨。”

暉兒忽然想起了什麽,問莫炎要過手機,在電腦上操作了一會之後列出了一排表格,原來她查證張禾的手機漫遊信息,而列表中顯示的地區正是我們之前所去過的雲南各地。尤為讓人注意的是,從日期上來看,張禾的行蹤似乎總是先我們一步到達目標。

“嘟嘟”手機再次響起,這次是短信,那是張禾該去的地方。

張禾負責的是銷贓倒賣,之前暉兒便已在公安部的網絡上看到了張禾的通緝令,這家夥足足倒賣了上千萬的古董文物,算起來已經夠槍斃一百次了。

東三爺急召他去騰衝,應該是有文物出貨,這個線索則正好給了我們機會,去見一見那個神秘的東三爺。

“我看這不是什麽巧合,這幫家夥的路線和我們完全一致,暉兒剛才說得對。”S說著有些火大,“我們索性去騰衝,看看那個三爺是什麽貨色,把這些事情都弄清楚。”

如果可以從東三爺這條線上挖出龍脈之謎和茶馬古道血案的真相,那雲南也沒有白跑一趟,我們身後的顧慮危險也會完全消除了。大家思路都一致,簡單安排後,便乘上了去騰衝的列車。

…………

騰衝玉市,下午四點左右,一行人晃悠著在市場中閑逛。

莫炎和老田結伴走在先頭,我則和暉兒S扮作遊客,有意無意地在攤位間問價還價。

騰衝是中國唯一產翡翠的地方,現在已是挖掘告罄了,但由於長久以來的玉石貿易,加上毗鄰世界翡翠之都緬甸,因此這裏的玉石市場依舊紅火。

根據短信給出的接頭地點,我們來到玉石市場一個較大的鋪麵前。莫炎操著魯豫口音和店主交談了兩句,那店主便點頭哈腰地遞去一塊玉石帶扣,掏出一包雲煙,發了莫炎一支,卻並沒有替他點著,轉身自顧做他的生意去了。

眾人相繼轉出玉石市場,確定沒人盯梢後,在一個僻靜的巷子裏碰了頭。

“玉石帶扣上有什麽東西沒?”S急切地問道。

“你帶回去送林嶽吧。”莫炎遞過帶扣,“玉質似乎還不錯。”

“切,我幹嘛送他,這東西上不像有什麽秘密啊。”S口上說著,手中還是接過了帶扣。

我笑著問莫炎拿過煙卷,撕開,一個小紙卷巧妙地藏在了煙絲中,展開一看,上麵寫了七個字:“八點,萬年蛤蟆嘴。”

萬年蛤蟆嘴,這古怪的名字是指騰衝熱海景區的一處地熱噴泉。騰衝地處火山群中,大大小小的溫泉不勝枚舉,有一處溫泉會不斷噴射熱泉水箭,外形酷似蛤蟆大張的闊口,應此得名。

“買點張禾穿的那類衣服。”莫炎塞過一卷錢,“按我的尺寸,六點旅店見。”

說罷叫上老田徑直往城東走去,我們走了幾家服裝店,挑了一套與張禾穿著風格相同的衣服。莫炎的身材與我相仿,因此索性就試穿了一下。

六點,在落腳的旅店裏,莫炎和老田準時回來了。老田先是拿出三隻活殺的雞,又掏出了幾塊滿是泥土的磚頭,最後是一隻動物的腳爪,上麵殘留著長長的鉤爪。

“王亦凡,按張禾的項鏈做。”莫炎拔下一隻鉤爪,“金子太貴,你想法解決。”

拿我當金匠了,苦笑間我轉身進了院子,此時正是吃飯時間,四下無人。我集中精力從地下聚出一些金屬,費力地剝離出黃金,半真半假地憑記憶做了一條摸金符。

回到房間,我嚇了一跳,臉色蒼白的張禾正站在屋內,一隻浣熊似的動物蹲在他的肩頭,呲牙咧嘴地衝我怪笑著。

“朋友送的東瀛狸貓。”張禾開口道,言語間竟是莫炎的聲音,“幻化偽裝的高手。”

那狸貓點點頭,晃動了下尾巴,轉身仔細地端詳了一下張禾的臉,蹦到桌上,用前爪撕下一條雞皮,再次躍上張禾的肩頭,小心地將雞皮撕碎,貼在了他的顴骨部位。

我這才發現,現在麵前的張禾顴骨有些過低,那狸貓貼完皮後,用前爪抹了幾下,頓時出現了兩塊高聳的顴骨,雞皮的痕跡頓然全無。

狸貓又看了看,回頭衝我又是一呲牙,做了個鬼臉,身體騰化成一團火焰,蓬然消失了。

“莫炎?”我可以肯定眼前這個張禾就是莫炎假扮的,但這個東瀛狸貓的本事也太大了點,日本傳說中那幻化戲弄人類的估計就是它了。現在這個造型,再加上莫炎惟妙惟肖的言語模仿,這個張禾幾乎就是還魂人間了。

噗,火焰再次騰現,那隻狸貓出現在了我的肩上,頂著兩隻碩大的黑眼圈有趣地看了看我,左爪從身後拿出一片奇怪的葉子,放在嘴邊舔了舔,而後大大咧咧地一爪摁在了我的額頭上。

“亦凡……”暉兒望著我的眼神一下茫然了起來,視線四處搜索著,“怎麽一下不見了?”

“我在啊。”我回答的聲音引起了暉兒的注意,但似乎依舊看不到我。

“一葉障目。”張禾,不對,應該是莫炎緩聲道,“你現在隱形了。”

“看來我們今晚有場好戲要演了。”我忽然覺得很有趣,身邊的狸貓也衝我不住地呲牙怪笑,這小家夥倒是個不錯的幫手。

…………

騰衝熱海在縣城外大約二十公裏的地方,下車的時候已是七點五十分的樣子,我和莫炎腳下加快步伐,趕到了萬年蛤蟆嘴。

“禾哥~”一個胖胖的男子老遠就招手大叫,夜色中速度驚人地“滾”了過來。

“娘的,俺顛了一天,大腚都起油皮了。”莫炎臉部表情竟然豐富了起來,口中罵罵咧咧道,“三爺找俺啥事嘛,快帶俺去,早了早好。”

“禾哥,莫要急,三爺知道你辛苦,在溫泉包了個專場。”胖子阿諛地笑著,一身肥肉波動不已,“邊上的賓館給您開好了房間,妹子就等在裏麵。”

“嗬,中,中,辦事有一套。”莫炎猥褻地笑著,狠狠拍了胖子兩下,痛得胖子直咧嘴。

胖子殷勤地頭前帶路,那誇張的體形卻不影響他的行動,舉手投足間竟似十分靈活。

“他就是老夫子。”莫炎悄聲低語,那微弱的語聲也隻有我的聽力才可辨別。

這胖子就是在電話裏和莫炎通話的老夫子,東三爺此刻在溫泉裏等著張禾,我隻要找準機會下手製服東三爺,後麵問口供的事情莫炎應該比較拿手。

思索間,胖子將莫炎帶到了一個溫泉浴所前,我緊貼著莫炎的後背跟了進去。這間溫泉浴所並不太大,因為被東三爺包了場,除了服務人員和五個壯漢外,就隻有胖子和莫炎。

更衣後,他倆圍著寬大的浴巾走進了一處溫泉,彌漫的煙霧熱氣中,一個瘦小的身影在溫泉的一側靜靜地待著。

“三爺,禾哥來了~”胖子恭敬道。

“三爺~”莫炎也恭敬地躬了躬身,瘦小身影擺了擺手,示意莫炎過去,胖子則識相地退在一邊垂手站立。

沿著溫泉邊我湊近那個瘦小的身影,原來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滿頭白發,皮膚慘白,相貌倒也溫和,隻是那個碩大的鷹鉤鼻子隱隱透出一絲陰狠。

“禾子,你跟了我多久了?”東三爺懶懶地說道,一句常用的上下級話語,卻成了莫炎的難題。

“三爺,俺不記得跟了您多久了。”莫炎的話出口嚇了我一跳,接著又道“俺隻知道這輩子跟定三爺了。”

我暗鬆一口氣,不禁暗笑,莫炎的馬屁功夫倒也一流,巧妙的繞過了難題,還順便捧了下東三爺。

“嗯,好小子。”東三爺睜開原本閉著的雙眼,露出欣慰的笑容,“三爺我沒白疼你。”

老頭說著伸手在莫炎的下身擰了一把,臉上漸漸顯得猥褻起來,莫炎猝不及防,身子下意識地退了一下。

“三爺……”莫炎佯裝不解,但似乎已明白了些什麽,臉上開始有些掛不住了。

“哈哈~”東三爺仰頭一陣狂笑,笑聲中,身邊的景物忽地變幻了起來,原本的建築設施頃刻消失。

噗通,我腳下一空,落入一片水中,滾燙的水溫竟似接近沸點,如果不是隨意念而來的黃土快速保護著我,隻怕此刻已經煲做一鍋人肉鮮湯了。

“兩位藝高人膽大,連我東三爺也敢動,實在佩服。”東三爺的聲音傳來,卻不見人影,“你們把張禾交出來,自挖雙眼,我答應放你們一條活路。”

“三爺也是高人,廢話就不必多說了。”從黃土堆上躍出水外,我環轉一圈,“我們有些事情想問三爺,如果合作的話,倒是可以考慮讓您安享晚年。”

故意口出狂言拖延時間,我盡力搜索著失去蹤影的莫炎,這裏肯定是預先設好的圈套,莫炎剛才正好身處水中,此刻也是凶吉難測。

“哈哈~”又是一陣狂笑,東三爺似乎並沒有被我的話語所激怒:“聽風、飼虛,後輩餘孽,米粒之珠也放光華?!”

“米粒也是珠,光華不在大小。”一團火光包裹著莫炎從水中升起,一身的偽裝脫落殆盡,怒射的靈火將他冷冷的麵容映得詭異而凶悍。

光亮中我發現熱水來自於身邊的一個八角形的池子,那汩汩的水流竟似燒開的滾水,一處豎著塊石牌,上麵清楚地寫著三個字“大滾鍋”。

“好,也算硬點子,可惜三爺沒空陪你們這些晚輩。”東三爺的身影出現在水邊,身周隱隱閃動著一種奇異的光芒,“赤魑、紅魅、橙魍、黃魎,大滾鍋就在邊上,好好燒碗湯。”

東三爺的身影倏然消失在黑暗中,赤紅橙黃四團火光在周圍亮起,每團火光中都有著一隻奇醜無比的東西,那模樣就像是剝去皮毛的山魈,口中不住發出淒厲的怪叫,聽得我一陣心血翻湧。

“陰火四妖!”莫炎幾乎目眥迸裂,口中狂吼道,“你怎麽會懂飼虛五殺陣!”